連殺八人,方纔驚動央金,艾綠對這位自負驍勇的吐蕃公主很是鄙夷,衝她露齒一笑,嬌叱兩聲,轉眼又是四人命喪劍鋒所向。
央金方纔感知死到臨頭,縱然高聲呼救,但有謝瑩爲艾綠創造時機,此時內苑裡哪裡還有閒人,什麼巾幗不弱鬚眉,央金公主左右自負騎射了得的侍婢,哪裡是晉王高足的對手,倖存者唯有一人——
那是艾綠有意留下的活口,劍鋒未中要害,只讓她負傷倒地,一時之間既不至於喪命,又還有相對清醒的意識。
原本滿腔志氣的央金,這時已經是花容失色,雖然已經拔劍在手,手腕卻顫抖不停,被艾綠輕輕一擊,長劍便“鏗”地一聲墜地。
“大膽、你、你、爲何背叛我?”央金公主這一句質問已經完全沒有了氣勢,她的確學過騎射劍術,但身爲金枝玉葉,何曾上陣殺敵?縱然與諸多衛士比試,那些人也是有意謙讓,央金從未遇見過凶神惡煞的敵手,而此時此刻,在她眼裡,艾綠儼然便如修羅,根本便不是她能匹敵。
“我讓你做個明白鬼!”艾綠踩着滿地鮮血逼近,再度衝央金莞爾一笑,脣紅齒白好不俊俏:“我阿姐與姐夫,皆死於蠻夷之手,你當我果真稀罕榮華富貴纔對你卑躬屈膝?我奉長平公主之令,入宮獻技,無非是爲取你信任殺你爲親人報仇血恨,我已經忍耐多時,正好今日有叛軍攻入,長平公主總算示意時機合適。”
說着話劍鋒已經指向央金的脖頸,艾綠微挑眉梢:“叛軍變亂,吐蕃公主死於內奸之手,當汗王攻奪潼關,吐蕃贊普還會不會爲你一人,損毀盟約與突厥爲敵?吐蕃服軟,汗王當然不會徹察公主死因,誰讓公主你,愚蠢無用,怎比長平公主才貌雙全,真正贏得汗王寵愛?”
說完這些,艾綠再無猶豫,手腕一轉,便讓央金倒斃劍下,她這才還劍入鞘,悄悄一睨躺在地上裝死的胡姬,眸子裡晃過一道笑意,幾個飛縱便消失在夜色裡。
今夜之後,長安城再也不是奇桑能夠作主,突厥軍將會兵敗潼關,奇桑遭遇挫折,吐蕃贊普又哪裡還會堅守盟約?那麼這個活口,當送返吐蕃,讓吐蕃得知愛女央金死於長平公主手中,長平公主雖是周人,卻也是突厥汗王姬妾!
這便是給予吐蕃藉口,與突厥翻臉向大周投誠。
見風使舵纔對吐蕃更加有利,而五族聯盟的崩潰,方能讓晉王殿下爭取時機再滅突厥。
但艾綠的任務尚且沒有大功告成,接下來,她還要前往蓬萊殿,向謝瑩邀功。
不同於太液池畔的悄寂無聲,蓬萊殿此時燈火通明,啓夏門外的敵情以及重玄門正在遭受攻擊兩件變故,已然相繼通稟讓謝瑩得知,她這時也正焦頭爛額,想不明白雲州部爲何突然出現在長安城外,而相比這一變故,重玄門的險情更讓她悚然心驚。
一定是城中已起暴亂,阿史那雄河與宇文盛究竟是怎麼回事,竟然放任叛軍攻入禁苑威脅宮城!
然而謝瑩雖然焦急,卻並不認爲危及性命,一來她並不知宇文盛心懷不軌,阿史那雄河也被暗算,再者戍守宮城的統領乃伊力,對奇桑與她忠心耿耿,所以謝瑩並不認爲叛軍能夠攻破重玄門,她纔有閒心顧及央金,遣心腹暗示艾綠立即動手。
得知艾綠孤身求見,謝瑩猜測央金已經殞命,不過這一秘要她當然必須隱瞞左右侍奉的胡姬,然而今晚諸多變故,也讓謝瑩格外警惕,不僅沒有遣散旁雜,殿堂裡還留有護衛在側。
艾綠入見之前,當然也上交了佩劍。
謝瑩一眼看見艾綠衣裙染血,佯作震驚,連稱免禮,追問是否有異變,這些話是有意拔高聲量,也爲暗示艾綠理應如何作答。
艾綠稟報完整央金遇刺的經過,謝瑩又再強調:“你說什麼?宮中竟有奸細混入?央金確然已被奸細謀害?”
“是,央金已然身首異處。”話音剛落,艾綠便暴起向前,一掌劈向反應敏捷立時擋在謝瑩身前的胡姬脖子一側,再是凌空一躍避開侍衛射出的暗箭,藏在腰間的利匕已經摸出,血光噴濺,又是一個胡姬命喪當場,然後雪亮的刀鋒就架在了謝瑩的脖子上。
艾綠將身體隱藏在謝瑩身後,冷笑着把手中利匕稍稍一移,謝瑩雪白的脖子上立即溢出一絲血跡。
“讓侍衛退後,傳伊力來見!”
艾綠到底是在大明宮內潛伏了一段時間,自然清楚負責宮廷守衛的將領乃何人,她手裡有謝瑩做爲肉盾,也不懼侍衛們羣起而攻,一喝之後,微一側面,衝着謝瑩耳鬢處輕聲冷笑:“長平公主若想活命,還是聽我號令爲佳,我知道你來自千年之後,比尋常人更加渴望榮華富貴,你這性命得來不易,就這麼死了豈不可惜?”
原來十一娘在授意艾綠作爲內應時,預先告訴她蔣公之卜,但也只說了半句,沒提還有一個重生者,用意當然是有利艾綠威逼謝瑩言聽計從,因爲此着極險,稍有錯謬,艾綠便有可能死於宮廷,而謝瑩越是驚惶失措配合脅迫,對於十一孃的全盤計劃便越是有利。
謝瑩聽身份竟被拆穿,失聲道:“你乃晉王妃派遣?”
“長平公主,眼下可不是你發問之時,你要知道,就算經歷詭異,你也乃血肉之軀,並不比旁人更多一條性命,但你若答應配合,我家主人囑咐至少留你一條性命。”艾綠吹了一口氣進謝瑩的耳朵裡:“乖乖聽話,讓伊力過來,下令他解除重玄門防衛,讓突厥人束手就縛。”
謝瑩當然不甘,但此時已經爲人所擄,仿若砧板上的魚肉,她可沒有寧死不屈的傲骨,又斷定艾綠乃柳十一娘派遣,暗忖道:我起初來此時空,逼不得已用了一些後人所作詩詞,柳十一若真也是穿越的人,必然心知肚明,她擄我在手,無非是想把控長安,但我與她無仇無怨,指不定兩人還能合作圖霸天下,她不至於傷我性命,好漢不吃眼前虧,保得性命才更重要。
無比慶幸負責戍守宮城的統領伊力對她忠心耿耿,要是換作雄河,指不定不願受這脅迫,那可真就死得冤枉了。
於是乎,重玄門外的激戰開始不久便宣告結束,伊力果然顧惜謝瑩的性命,一來是因私情,二來當然也是明白長平公主對於突厥大業的重要性,汗王讓他守護宮城,並不是爲了這些殿堂樓宇,他守護的便是長平公主的安危,倘若公主有個萬一,他就算殺光這些周人也是瀆職。
大明宮這三萬突厥衛,不比鐵勒部等盟軍,這些人隸屬奇桑的親兵,而奇桑治軍又歷來嚴厲,兵衛們不敢違抗軍令,可縱然如此,這些驍勇的突厥親衛因從來沒有束手就擒的恥辱經歷,便有兩個部屬質疑伊力的號令,到底逼得伊力將此二人以抗命之罪斬殺當場,才懾服諸衛,滿心不甘地繳械被俘。
但對於起事一方而言,奪宮是爲杜絕宮衛從後夾擊,接下來還有一場硬戰,那便是與啓夏門外的雲州部裡應外合,外郭七萬守軍必須殲滅,今晚的行動纔算大功告成。
這一步進行順利,賀湛遣人將消息速稟留在京兆府衙坐陣的陸離與宇文盛。
而當奪宮行動開始之時,宇文盛已經開始進行下一步,他在奉突厥王令收編民勇時,就留意擇選了數十名曾經守衛京都的丁男中,立志要以性命捍衛長安的熱血青壯,雖說爲防事漏,並沒有提前知會他們今晚將有行動,不過賀湛等人攻入芳林門後,宇文盛卻立即遣人召集這數十民勇,只待大明宮得手,他們便能率領旗下巡衛,分散各坊呼籲百姓中的青壯加入戰鬥。
長安城中雖無系統訓練的兵衛,甚至不可能做到人手皆得兵器,理論上來說並不可能戰勝那七萬突厥兵,然而眼下啓夏門外有強敵進攻,城中暴亂一生,人數上的優勢顯然,突厥兵就算驍勇,也會因這突然的變故驚慌失措,勝算便會大大增加。
阿史那奇桑起初的屠民暴行,縱然讓長安百姓驚惶不安,但同樣也激發了民衆同仇敵愾的決心,當得機會驅逐蠻狄,爲父老無辜報仇血恨,但凡還有熱血的人,無疑都會投入這場戰爭,事情進行到這一步,宇文盛已經完全平復了不安的情緒,只不過此時的他,卻對陸離承諾晉王將迎聖上回京並輔助親政的言行滿懷疑慮。
這樣的當衆承諾,自然不可能是一句戲言,但要將拼命打回的江山拱手相讓,宇文盛大覺不甘,他從來不是固執所謂正統的臣子,他只會效忠能夠真正贏得他信服的人,這個人當然不是毫無作爲自身難保的賀洱,在宇文盛看來,賀洱比仁宗帝更加昏庸無能,因爲權位之奪,這個皇帝明知杜漸宏乃忠臣賢士,卻將其污陷處死,更不說共治議和的始作俑者雖是韋太后,賀洱當時卻已然親政,倘若不是因爲他這個皇帝的妥協,時勢何至於惡化到此地步?
這樣的君主,有什麼能力驅逐蠻狄匡復社稷,有什麼資格爲九五之尊,享帝王之稱?
“某並非敷衍諸貴。”面對宇文盛激憤的質疑,陸離的神色格外平靜,他看向大堂之外,那一片燈火通明,更遠處的天空密佈星辰,一彎新月剛好從雲層裡探身移出,星月輝芒之下,沉默的山巒輪廓隱約:“聖上在位一日,仍有如同蕭公等臣子依然遵奉,殿下若急於取而代之,便會被質疑乃逆臣賊子,權位不明,便會激化內鬥,而突厥未滅,對大周而言始終莫大威脅,殿下不會容許大周內部分崩離析,使突厥獲得喘息之機,所以絕不會威逼聖上退位,自立稱帝。迎回聖上是必不可少一着棋,但府君也不需過於憂慮,滿朝文武,也不是所有人都如蕭公,莫說河北、河東、河南三地官員,甚至連靈沼公王相國,亦願效忠殿下,帝位縱然被旁人暫居,軍政大事,亦斷非聖上能夠決斷。”
宇文盛何嘗不明此時情勢?他搖頭嘆息道:“腐儒誤國,倘若這類人配享忠良,我寧願爲那亂臣賊子,不怕祈求上蒼聽我這句叛逆之辭,當今聖上,實在不該爲君,他早日殯天,方爲大周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