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嗚……”肖月娥的哀嚎聲傳出老遠。
土路上,一名賭氣外出男子,剛剛酗酒完畢,正考慮着何去何從,聽到這陣陣“鬼哭”,立即打道回府。從此,這名男子再不提離家出走之事,卻也因此大病一場,堪堪差點丟了性命。
肖月娥根本不知道,自己哭聲幾乎要了別人的命。她現在什麼也不顧,就覺着號啕大哭可以排除心中苦痛,可以削減內心恐懼。太可怕了,夢中吃老鼠情節差點完全成真,這將是自己一輩子的夢魘,怎能不害怕?現在別說是嚇壞別人,就是招來警察、招來抓自己的人,她也顧不得了。
“哇……”
“嗚……”
“嚶……”
隨着時間推移,肖月娥的哭聲越來越小,她已經沒力氣了,身上軟綿綿的,但她無論如何不敢睡了,她怕……怕那想都不敢想的事。
爲了排除恐懼,也因這件事的刺激,肖月娥開始反思這次倉皇出逃舉動。
這次出逃,固然事出突然,但也與自己對迷茫前路預估不足有關。當時想的相對簡單,覺着“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覺着有錢有車到哪都不怕,覺着很快就能找到那個人,就更什麼都不怕了。
想的挺好,可事實卻是,天地之大竟無自己容身之處,去大城市有大城市的不利,去小鄉村有小鄉村的擔憂。到這時候她才意識到,有錢未必就好使,關鍵自己根本不敢明目張膽的花。以爲很快就能找到那個人,可是出來了將近一週,別說是見到那人的面,就是連電話都沒打通。原來出門在外這麼不易,原來畏罪潛逃如此可怕,原來那個男人未必靠的住。
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自己又能捱到什麼時候?想到剛纔的恐怖場景,即使剛想個開頭,自己也是不寒而慄,又怎敢繼續去想?反正自己是再不敢在這種地方睡覺了,晚上不敢,白天也不敢。老鼠會不會再出來,會不會再往嘴裡鑽呀?
“啊,老鼠,不要。”肖月娥驚呼一聲,抱起大衣出了屋子。手臂哆嗦着打着車門,鑽了進去。
冷,真冷啊。這種鐵盒子裡的冷,與土屋裡的冷完全就是兩回事,是那種鑽心的冷。
不管了,開暖風,管它有沒有油,管它是不是被發現。肖月娥牙齒打顫,擰動着鑰匙門。
“滋……滋……噠噠……”
“滋……滋……噠噠……”
儘管鑰匙門不停的旋動着,儘管馬達打火聲響了一遍又一遍,可汽車就是發動不着,根本就沒有要啓動的意思。
天太冷了,機油怕是都僵住了吧?
的確是冷,從裡到外透心的冷。
我該怎麼辦?還要這麼走下去嗎?肖月娥內心不禁動搖。
“哈……哈……”連着打了兩個哈欠,太困了,好像也很長時間沒抽菸了。
抽一支,就抽一支。心裡暗暗唸叨着,肖月娥抖抖索索取出煙盒,從僅有的三支中拿出了一支。
不知是激動,還是什麼原因,連着點了好幾次火,手指還被烤了兩次,可卻沒有點着菸捲。
“啪”、“滋”,終於點着了菸捲,終於美美的吸了一口。
太香了,太好了,連着吸了幾口,身上不冷了,心裡也不痛了,好像一切煩惱都消散了,什麼都不用去想了,原來還是這東西好呀。
正自美美享受着,正自閉着眼睛愜意回味着,忽然右手手指傳來陣陣灼痛。肖月娥不捨的睜開眼睛,才發現煙火已經在炙烤着食、中二指。儘管手指生疼,但她卻沒捨得立即扔掉菸蒂,而是小心的靠左手幫忙,用右手大拇指掐着菸蒂過濾嘴,貪婪的吸吮着所剩無幾的菸捲。
“滋……啊。”菸捲部分已經徹底燒完,已經燒到了過濾嘴,發出了燒破布一樣的味道。掐着過濾嘴,仔細檢查一番,確實沒什麼遺漏,確實不能再抽了。肖月娥這才鬆開手指,讓那截廢物掉到車底板上,擡腳狠狠的踩滅了。
長長的噓了口氣,靠在椅背上,肖月娥閉上眼睛,又享受起了那種舒爽感覺。
隨着時間推移,舒爽感漸漸褪去,身上依舊冷,心中依舊痛,肖月娥的思維也回到了現實。睜開眼睛,車外天際已經發白,四周空蕩蕩的,那間破舊的屋子裡似乎傳出了“吱吱”的聲音。
耳中迴響着“吱吱”聲,肖月娥不由得打了個冷顫,自問着: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找他,去哪找,能找到嗎?那該怎麼辦?回去?
當“回去”二字出現在腦海時,肖月娥又忍不住打了冷顫。這可是第一次有了這個想法,但似乎這個想法卻不是剛剛產生。
難道我真要回去?回去意味着什麼?又有什麼等待着自己?想都不敢想。可不回去的話,又能怎樣?還能一直這麼沒頭蒼蠅的撞下去?如果照這樣的話,不是嚇死,也得撞死。現在自己都有些恍惚了。
怎麼辦?怎麼辦?再打一次電話,看他接不接,他要不接,那就只能回去了,總不能做真正的孤魂野鬼吧?這樣想着,肖月娥又拿出手機,小心的按下紅色按紐。
一陣開機音後,手機上出現了待機畫面。
肖月娥連着按了兩次綠鍵,重撥了那個號碼。
手機裡一陣寂靜,然後傳出冷冰冰的女聲:“您所撥打的號碼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關機了,你怎麼能關機呢?”肖月娥眼中再次流出濁淚。
打不通,找不到他,那該怎麼辦?難道我真要回去嗎?不回去又怎麼辦?肖月娥又疑惑起來。反正現在還有兩支菸卷,實在不行就吸上一支,應該還能挨回去。當然,要是他在某個地方等着自己,自己也能支撐着找過去。
可能他的手機沒電了,可能他有什麼事,也許一會就開機了。要不再打個電話?還是發個短信吧。肖月娥爲自己儘可能找着不回去的理由。
“你在哪?”剛在手機上輸入這幾個字,肖月娥又一個個清除掉了。
“你在等着我嗎?”
“知道我很想你嗎?”
“知道我多不易嗎?”
“知道我有家難回嗎?”
寫了好多個短句,又逐字逐句的清除了。肖月娥已經沒信心,沒信心用這些句子打動他,她知道他不看重這些。
“我去給你送錢。”終於,肖月娥想到了自認最貼切的用語,按下了發送鍵。
看看時間,凌晨四點二十分。肖月娥在心中暗自唸叨着:我等到你七點,不,八點,你要是不回電的話,那我只能回去了。
……
早晨剛上班,楚天齊便走出辦公室,下了政府辦公樓,向後院走去。
迎面而來的下屬都側身停住,頷首彎腰,尊敬的稱呼着“縣長”。楚天齊也微笑點頭,或是招手致意,並也回上一句“你好”。
當然也有個別離着遠的人快速躲開了。懼官、懼上乃是國人的通病,楚天齊深有感觸,也十分理解。反正離着那麼遠,根本還沒看清模樣,完全不存在禮貌不禮貌的事。
來在縣委樓,楚天齊直接乘電梯到了五樓,向書記辦公室走去。
聽到聲音的吳海亮快速從屋裡出來,楞了一下後,迎上前去:“縣長您好,找書記嗎?”
看着這個小子,楚天齊嘴角掛上一抹玩味的笑容,“嗯”了一聲。
“我馬上跟您彙報。”吳海亮極盡尊敬的表態。
楚天齊沒有說話,而是繼續向着那個屋門走去。
看到這種情形,吳海亮不敢怠慢,快走兩步,敲響了屋門。然後推開一條門縫,說了聲:“書記,縣長來了。”
喬金寶先是一楞,然後噓了口悶氣,沉聲道:“請縣長進來。”
吳海亮閃到一旁,衝着楚天齊諂媚一笑:“縣長請。”
楚天齊並沒理會這個奴顏婢膝的人,而是徑直推門走進屋子,隨手關上了屋門。
來在桌前,楚天齊坐到椅子上。
在十一月三十號那天,楚天齊就曾來過這裡,就曾像自己彙報過,今天肯定也是那事。喬金寶已經心知肚明,便沒有詢問,而是平靜的看着對方。
靜了一下,楚天齊直接說道:“書記,經過連日來的調查,已經有充分證據證明,肖月娥嫌疑嚴重違法違紀,請縣紀委……”
不等對方說完,喬金寶朗聲打斷:“我對腐敗分子的態度是一貫的,也是堅決的,那就是‘堅決打擊,決不手軟,不給腐敗分子以任何可乘之機’。”說着,拿起電話,撥了出去。
電話一通,喬金寶直接道:“馬上到我辦公室。”然後把聽筒摁到了話機上。
屋子裡靜了下來,楚、喬二人都沒說話,但二人的內心卻一刻也沒停止活動。
不多時,紀委書記樊若冰敲門走進了屋子。
“楚縣長,直接跟樊書記說吧。”喬金寶伸手示意着。
……
“八點四十五、四十六,我等你時間夠長了,一推再推,不能再等了。你回不回?再不回電話我真不等了。好,就等到九點,這是最後一次推了。過後我就直接電話自首了。”肖月娥盯着手機,心情矛盾的喃喃着。
五十一,
五十三,
五十七,
五十九,
“叮呤呤”,手機終於響了,終於是那個號碼打來的。
這一刻,肖月娥心情極其複雜,不知是喜是悲,但她極力壓抑着情緒,輕輕按下綠鍵,儘量語氣平靜的“喂”了一聲:“你在哪?錢往哪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