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都是健忘的,雖然她們很記仇。
很快妮卡就從打流氓、除四害的高漲情緒中走出來,蒙上了滿面陰霾。人對身世原委的迷戀和追溯,遠遠超脫一切其他外部因素對自己的誘惑,更何況只是區區一個小流氓。
桃花村深處,旦雅人宗祠。
妮卡指揮普瑪、老農和老道一一把祖先的馬盒擺放歸位,她親自雙手合十唸了幾道法決,躁動的盒子逐漸安靜下來。周宇看着自覺厲害,他日若有時間定讓小丫頭傳授自己一番,把這鎮魂曲帶回人間沒準能派上大用處。
一切安定妥當之後,農道二人從洞外搬來一把不知道是什麼材料做成的椅子,妮卡款款坐在上面,三位長老依序位列身後。
周宇看了看眼前的站位,應該坐着的是主要領導,身後緊挨着的是辦公室主任,後面那兩位就是業務單位負責人了。
“怎麼着,看你們這架勢是想說說?”
妮卡微微點頭、秀目一瞥,轉而望向巖壁上的佛龕,絲毫沒有把這毛頭小子放在眼裡。此刻她心裡想的是,自己縱有千百謎團,解謎之人也不該是對面之人。
不過不妨事,讓他先交代也好。懲戒的事情,不忙不忙,在無主之地想跑過巽王的人,可能還沒有出生。如果已經出世了,他會後悔自己生而爲人。
“你這是讓我交代啊還是聽我說書啊?我說大小姐!”
周宇心裡的氣不打一出來,赴湯蹈火、捨身取義救活的妮卡既不是總司令也不是草根女,憑空殺出來個程咬金,你說搓火不搓火。更讓人頭疼的是,該怎麼跟她講述自己與她這一路機緣,在20赫茲以下和3萬赫茲以上的空間交配了無數回的人生呢?
“知道什麼就說什麼,不知道不要信口開河。若是有絲毫隱瞞懈怠,休怪本王手下無情!”
大都督嘆了口氣,撓了頭皮的手換了兩個來回,如同那次去野三坡吃烤全羊,舉起碩大一條羊腿,不知從哪裡下嘴。
“你讓他們先出去。”
周宇揮了揮手,眉頭皺得跟安東尼戴維斯似的。這不是他有意隱瞞普瑪等人實情,實在是因爲人多看着眼暈,讓他聚不齊思緒。
妮卡向身後使了使顏色,三人畢恭畢敬地退出宗祠。
“行了,你可以說了。”
妮卡很客氣地擡了擡玉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先別急,我先把東西還給你。”
周宇從地上拎起自己的包袱,剛纔他回到茅草屋內取得了的。
“什麼東西?”
“喏,這是贖罪之劍。是你的吧?”
妮卡看到他從包袱裡抽出那柄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兵器,眼中似乎有淚花閃現,但稍縱即逝。
“你、你、你從哪裡得來的?”
“哦,別急,還有這個。”
周宇在包袱底部反覆掏摸着,雙目微閉。
“哪裡去了?咦,奇怪——有了,在這裡。”
話音未落,他又掏出了那枚閃爍着紫色氤氳的戒指遞了過來。這下子,妮卡徹底受到重創。兩件聖物跟隨自己南征北戰多年,經歷了第一次和第二次天地大戰,便是後來遺失了她也曾踏破鐵鞋去尋找,卻杳無音信、河東河西。
怎得今天,竟然被一個小流氓掏了出來,羞都羞死了。可是她沒有想到,更讓她害羞的事情在後面哩。
“對了對了,還有這個!你看我這腦子,比熊二好不到哪裡去。”
周宇一邊訕笑着,一邊就靠着妮卡的座椅坐了下去,他也不嫌地洞地面上溫度低。說實話,嫌棄也沒有辦法,因爲只有一把椅子。
妮卡不解地望着他,可當看穿了他的動作後臉上瞬間蒙上一層羞赧。
“你、你還真別不好意思,要不是、要不是我,你、你還,這麼難脫呢?以後你可別弄個這麼難解釦的胸罩,我沒那個時間玩翻花繩。”
周宇用力拔着應許之足,口花花地佔着人家便宜,他吃準了妮卡不明白胸罩的含義。就算勉強猜到一二,也不敢應他的話茬。畢竟,女孩子家在這方面那是開放不得的。
“呦呵,有點兒味兒了哈。不過沒關係,皮毛都沒損壞,我平素裡保養得好着呢,有空都給你打的是金雞鞋油。”
周宇單手捏着鼻子,另一隻手提溜着靴子遞了過去。妮卡滿臉的厭惡之色,可當她看清討厭鬼手裡提着的東西之後,不得不排除萬難尤其是大都督汗腳的殺傷力,勉力去接。
最終,她還是沒有敵得過威震整個樓層的周宇之足,敗下陣來。
“你、你留着吧。。。”
“怎麼?嫌棄?那好,等我刷乾淨以後再還給你!”
“你、你要好生對待這應許知足,它、它可是。。。”
“我知道,你的聖物嘛,也就是心肝寶貝唄?放心啦,我虐待自己也不會虐待它。況且,說實話我就只有這一雙鞋。你要是要回去,我真得光着腳丫子回去了。嘿嘿!”
妮卡看着眼前這個坐在地上脫了鞋又穿鞋,忙的滿頭大汗、呼哧帶喘的年輕人,陷入了謎一般的沉思。自己究竟怎麼了,爲什麼對周圍發生的一切彷彿毫不知情呢?他又是誰,爲什麼自己的聖物全都落在他的手裡。
難道我,跟他之間,有什麼故事發生?而自己,卻把這些都遺忘了?
“你、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們哦不是,我到底怎麼了?”
儘管心裡依舊充滿牴觸,可妮卡還是不得不放下身段不恥下問,她早就看穿了自己那些族人長老們一個個既不是當局者也不是旁觀者,頂多算個吃瓜羣衆。要想順藤摸瓜找到頭緒,還得從眼前這小子着手。
“別急、別急,馬上就好。喏!”
周宇最後從懷裡摸出一個髮簪,攤在手掌上遞了過去。這枚小小的髮簪是翅膀形狀,栩栩如生、活靈活現,若不說它是首飾還真容易被人誤認爲是小型鳥類的翅膀呢。
憐憫之翼,拿了這麼久,終於物歸原主了。大都督如釋重負,長長吁了一口氣。
妮卡顫抖着手臂,慢慢、慢慢拾起憐憫之翼,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忍了忍、再忍,別過頭去。還是沒有忍住,她不想讓這小子看到自己流淚。
怎麼了?看到這髮簪流淚乾嘛?
“這、這不是你的憐憫之翼嗎?”
周宇不知道自己哪個動作不穩妥還是哪句話說得不規矩,怎麼又把這丫頭氣哭了。他愣在當場,手不知道收回來還是拍過去,手足無措、形容尷尬。
“別、別過來!”
也許是察覺到了大都督要靠近自己,妮卡連忙把頭轉過來制止住他,慌亂地用葇荑擦了擦眼角,抽了抽鼻子。
“你是怎麼得到我的東西的?”
一句話問出來,問者滿懷期待,答者愁容滿面。這該怎麼講呢?從哪裡開始講呢?若是從撼天盟打鬧地府開始講也許得講上三天三夜,若是從第一次遇到草棍女開始講呢,一天兩夜就夠了。
不過從哪裡講,都得人家相信才行。大都督有自知之明,他講出來的故事自己都不相信。
“我先問你,你相信有未知的文明存在嗎?”
“未知文明,是什麼意思?”
“就是比這裡科技更加發達的族羣,操縱更加厲害的武器,侵略了無主之地。”
“你是說原主?你竟然知道原主?”
妮卡正了正身子,她剛纔已經從牌位上大長老的序列粗略盤算清了當下的時代所處,乃是第一次天地大戰一千二百年後。
而眼前這個生於一千多年之後的年輕人居然知道原主的存在,那麼不是現在無主之地被原主所統治,就是他活了上千年。
“不對啊,難道說原主又回來了?”
“你知道他們逃走?”
“當然知道,第一次天地大戰是我們八神兵最後一次並肩作戰。那次血戰,雖然無主之地生靈塗炭、人神共憤,但勉強算是驅逐了侵略者。”
這次輪到周宇驚詫了,看來自己所料不錯。眼前之人,正是參與了那次血腥戰鬥的妮卡,也就是巽王。可是,爲什麼她會在記憶之中切換,爲什麼她的肉體可以存活這麼久,這些謎團太過燒腦,他瞬間在腦海中拼湊出無限可能,但旋即又都自行一一打碎,因爲那些臆斷實在太經不起推敲。
“這個,我不得不提醒你,巽王大人。原主不是你們打敗的,他們是內部出現了問題,抑或是他們的老巢發生了暴動、政變一類事端,事發突然、情勢緊急纔會全軍撤退。還、還真不是。。。”
“我知道,若不是發生了那樣的事情,無主之地也許早就、早就淪爲他人腳下之奴了。”
妮卡緩緩低下頭,思緒似乎回到了一千多年前,那血雨腥風的一個晝夜。
“唉,不過,就算沒有被原主奴役,現在的無主之地也好不到哪去呦!”
“怎麼,現在又怎樣?”
一句話生生把沉思中的妮卡喚醒過來,依她這種聖母向的人設來看,所有與天地、蒼生、萬物、生死有關的元素全都是她的菜。
“你不知道嗎?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失去記憶的?呃,這個問題可能有些難。我換個表述方式,你現在的記憶停留在什麼階段?”
“我的記憶、我的記憶。。。”
妮卡陷入了追憶,周宇從她臉上看不出似水年華,只能看出青絲華髮。一千多歲的大姐姐,真心給您跪了。
“我只記得原主突然消失後,無主之地還沒來得及重建,神兵內部就產生了巨大分歧。我四人與他們劍拔弩張、勢不兩立,其實我的心裡是不希望發生這種事情的。可是他、他卻不允許任何反對的聲音。”
妮卡越說聲音越小,大都督聽得是越來越迷糊。什麼你啊我啊他啊的,沒個名字也沒個姓氏,這划拳不靠嘴全靠猜的遊戲,屬實不好玩。不過看這大姐姐的神情,似乎不願意透露太多。
“算了,這些都是歷史了,無論誰對誰錯也都改變不了了。我只想告訴你,現在的你身處一千多年之後的無主之地。至於這裡現在是什麼樣子,我說了你也未見得相信。你得走出去,用你自己的雙眼去觀察、雙手去觸摸,才能感知世界的樣子。”
“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