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尼,動、動起來了!”薇婭興奮得直鼓掌。周宇臉上慘淡一笑,這丫頭還真是天真無邪。若是讓自己笑,現在是絕對笑不出來的。
“卡尼,我們、我們離開地面了!”薇婭彎着腰向地面和四周指去,在籠子裡來回奔跑跳腳。
“安、安靜,別亂動!”這丫頭一跑,籠子失了平衡在空中劇烈搖擺,嚇得周宇急忙停下手中的作業。
“找一個地方,坐下。如果不想掉下去,就聽我的,一動不要動!”大都督瞪大了眼睛對薇婭說。這丫頭吐了吐舌頭,知道周宇不是跟她開玩笑,就地坐了下去,雙手抱着膝蓋,偏過頭去不再看他。
越是向上,手裡的齒輪越是吃力。周宇用盡吃奶的力氣搖了約莫二十分鐘,實在是堅持不下去了,停了下來,抱着把手大口喘着粗氣。唉,這是什麼?癱倒之時碰到了一個鐵鉤,有些類似行船的船錨。他試着把這錨鉤鉤在把手上,嚯!原來是一個最原始的保險卡扣。
鉤住把手,即使作業之人鬆開把手籠子也不會滑落下去。如此可見,設計這個手搖式升降機的人不僅工藝巧妙,而且考慮周到。雖然在前世,這老古董式的東西都不會有人多瞧上一眼,不過在這茹毛飲血之地可的確算得上是高精尖、高科技了。
走走停停、搖搖歇歇,也不知過了多久。周宇和薇婭各吃了兩個小丫頭隨身帶的餑餑,終於看到頭頂處有自然光照射下來。
要到塔頂了,他彷彿看到了逃出生天的希望。加把勁兒、再加把勁兒,薇婭看他滿頭大汗也跑過來幫忙,兩隻大手、兩隻小手交叉在絞盤上,隨着周宇口中喊着一二、一二的號子,籠子快速上升而去。
噹啷一聲,絞盤卡死轉不動了,周宇把保險鉤勾住,防止掉下去倆人摔成肉泥,一把拉起薇婭,向四周看去。除了一個探過來的懸梯外,周圍什麼都沒有。剛纔他在下面看到照射進來的自然光是從頭上幾扇巨大的窗子射進來的。窗子的材質不像是玻璃,但貌似也是某種石英,具有良好的通透度和折射率。
“來,我先跳過去,然後你跳。”周宇看了一眼腳下,用萬丈深淵來形容一點兒也不誇張,雖然懸梯距離鐵籠門口只有半米來遠,可性命攸關的事情大意不得。
深吸了一口氣,周宇一個箭步跳了過去,正好落在懸梯之上。他拍了拍胸脯,轉身朝薇婭招手,弓腰彎背伸出一隻手,示意她放心跳過來自己能接住她。大都督本以爲需要幫這丫頭做些心理建設,怎麼也得開導個三五分鐘她纔敢一咬牙、一閉眼地跳過來。
可誰成想,他自己還沒準備好,那丫頭嗖的一陣風般跳了過來,落在懸梯上還擊了擊大都督的手掌,左眼一眨、抿嘴一笑。
周宇訕訕一笑,乾咳了兩聲。唉,自己想多了,人家打小在獵戶家長大,還能懼怕這些登高爬梯的把式?自己剛纔十死無生的境地下還不是小丫頭急中生智救了他,否則這書寫到第二部就要完本了。
“這些是什麼?”從懸梯上來,一大一小二人進入到了塔頂,這是一個金字塔結構的錐形塔頂,三面巨大玻璃分立左、右、後面,而映入眼簾的是上百個麻袋,擺放得整整齊齊。周宇一時間以爲自己爬進了糧庫。
什麼東西存在在這裡,還是如此之多、如此工整,從剛纔偷襲的情況看,那三個士兵應該正是看守此物的守衛。周宇心中疑惑但毫無頭緒,他走過去用匕首劃開面前的一個麻袋,一種綠色的、豌豆大小的顆粒應聲噼裡啪啦落在地上。
第二排又劃開一個麻袋,第三排又一個。。。
皆是這種綠色的顆粒。周宇蹲下來,撿起一粒放在眼前仔細端詳。這種顆粒表面極其光滑、形狀都是正圓形,放在強光下仔細看過去,中間有一些蜂窩狀瘢痕。如果大都督沒猜錯的話,這是一種藥。
藥材,幾百麻袋的藥材?究竟是什麼人要在這裡存放這麼多藥材呢?周宇想破了腦袋也沒有想到答案。這時,一頭霧水的他眼光停留在眼前的一扇鐵門前。三面石英窗戶,只有自己面前的一面,沒有窗戶只有牆。
和一扇門。
“薇婭,來,幫我一把。”門閂足有兩米來長,大都督需要有一個肩膀在對面幫自己一把。兩人用盡吃奶的力氣終於把門閂擡了起來。
咣的一聲,合金門閂砸在地上。周宇試探着推了推,吱呀一聲,鐵門打開了。
眼前的一幕,讓周宇震驚了。與他一起驚呆的,還有小丫頭薇婭。
此時,兩人站在層巒疊嶂的雪山之間,四周晶瑩剔透、到處耀眼奪目。腳下是萬丈深淵,一條大河從雪山間隙中奔涌而過,不知是何原因如此低溫之下,河面並未結冰。
不過更讓他驚奇的還有兩件事:第一,眼前看到的圓塔另一側,也就是自己現在的頭上有一個長長的滑竿,向外探出二三十米懸吊在空中,一個碩大的精鋼鉤子掛在滑竿的盡頭。
另一件事情纔是最讓他匪夷所思的。剛纔的“冰幕”坍塌後,露出了它下面真實的面孔,巨大的大壩、結實的混凝土,與庫茲西亞的一模一樣。而不一樣的是,碩大的工事之上,有兩條晶晶亮的鐵軌從遠處的山洞伸出來,平鋪直敘到圓塔中央,又穿過去延展到幾公里以外的另一個山洞口,消失不見。
晶晶亮的鐵軌,大都督心裡卻是透心涼。
什麼東西?介四森馬玩意兒?本以爲費勁九牛二虎之力爬了上來,能夠從圓塔另一側、也就是沒有發生雪崩這一側逃出去。結果呢?一根滑竿、兩根鐵軌,這就是全部了?這就是結局嗎?
周宇揚天長嘆了一口氣,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薇婭看他傷心,也跑過來抱着他的大腿跟着落淚。大都督爲什麼如此悲痛欲絕,不是因爲會死,而是因爲死的憋屈,死的沒有任何意義。與其費勁千辛萬苦在這裡凍死、餓死,還不如昨天在山下被巴旦人一刀結果了痛快,還要帶上這麼可愛的小丫頭跟着自己一起活受罪。
斐莉,你個老狐狸。臨死你還不忘給我設下這麼陰損的一個圈套,這下你滿意了吧。等我到了地府。。。
等等,周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斐莉說,悲傷的源泉的秘密在母親河裡,而源頭在命運峰。自己用了大半天的功夫從下到上檢閱了一番命運峰,除了那些麻袋和顆粒,沒有什麼異常。
難道她所說的秘密,就是那些顆粒?想到這裡,周宇一個翻身站了起來,再次踱步回到倉庫裡面,抓起一把顆粒託在腮前。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雖然剛纔詛咒了人家一通,但實際上大都督並不認爲斐莉是在欺騙自己,她沒有那個必要。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周宇結合自己並不豐富的疾病學、藥理學、食品安全學知識做了一個假設。
他不是不豐富,是沒有。
悲傷的源泉在這裡,這裡是乳河的發源地,也就是說90%以上在索拉西亞繁衍生息生物的飲用水是來自於這裡。那麼,在這裡下毒,就等於對他們所有下毒。這一點,他可以肯定。
如果這些顆粒就是毒藥,把麻袋掛在滑竿的鐵鉤上,袋口朝下推出去,這些顆粒就會一粒不少地墜入乳河源頭,然後溶解、稀釋,傳播到個支流,蜿蜒到四面八方。喝了乳河或者她支流水的人,自然而然地感染上這種滿性毒藥。
而這種毒藥只有一種解藥,就是來自於人體自身。它的合成分泌必須通過大腦指揮才能實現,而刺激大腦做出合成指令的引子來自於某種特殊波段。也就是說,鈴聲響起——大腦下達指令——人體開始合成某種酶——這種酶中和毒性。沒有鈴聲,一切就都不會發生,毒性入侵、宿主死亡。
周宇一拍大腿,這是他能想到最合理的一種解釋了。如果一切如他所猜,那麼也就很自然地解釋了爲什麼菲斯克爾部忘記搖鈴後全體僵直,毫無反抗之力;爲什麼索拉西亞從貴族到祭司、從將軍到領主,人手一個鈴鐺,一天早午晚需要三次搖鈴叩拜水王漓。
所謂的雨神教根本就是個幌子,叩拜水王漓也無非是個假招子而已。真正的玄妙之處,在於這個鈴鐺和毒藥的配合。
周宇不得不在心中暗自佩服水王漓的心機,他一方面通過這種方式把索拉西亞的人牢牢控制在自己手裡,不用一兵一卒、不用一槍一彈,甚至本尊都不需要露面,從下到上的所有人一個個服服帖帖、卑躬屈膝;另一方面,他藉助自己的淫威開發了這個享受皇族成年女性初夜權的“遊戲”,從根和種上不斷改良着這個多年來忍受着無盡屈辱的家族。正因爲如此,纔會有成百上千的斐莉和霏琳娜願意忍受屈辱、忍辱負重,直至最後心甘情願爲他效忠盡力。
好一個歹毒至極的人,周宇啐了一口。既然自己看上去要死在這裡,也絕對不能讓水王漓繼續作威作福、遺禍人間。不知道他用了什麼詭計,騙取巴旦村的村民幫他守護通往命運峰的最後一道關卡;也不知道他安排的這些守衛是從哪裡得來的火銃。
既然有緣分,咱們就別錯過。水王漓,你我雖緣慳一面,但這樑子卻是槓得死死的。
想到這裡,周宇從牆上取下一柄火把,慢慢走到整齊的麻袋堆前面,一把把火把投了上去。呼的一下,火苗躥起來老高,一股帶着刺鼻氣味的黑煙升騰而起,嗆得薇婭不住地咳嗽。周宇後退了幾步,從臂上扯下一塊布條覆在薇婭口鼻上,在她腦後簡單系了一下,算是給她戴上了一個口罩。
“卡尼,爲什麼燒了這些糧食?”薇婭的聲音依舊那樣稚嫩,在她眼中這種麻袋裝好擺放整齊的東西,都是糧食。
“薇婭,這些不是糧食,是毒藥。”
“毒藥,怎麼可能?”
“當然有可能,有壞人處心積慮的投毒,也有傻子心甘情願地去服毒,更有瘋子明知道這是毒藥還幫着壞人去欺騙作惡。”
“壞人,真是壞透了!”薇婭小眉毛緊蹙,跺腳說道。周宇不經意間低頭看到她脖頸上繫着的一個只有指甲蓋大小的鈴鐺,心都要碎了。
熊熊烈火足足燒了一夜,火勢才漸漸轉小,幾百個麻袋焚燒殆盡。除了厚厚的黑灰什麼也沒有剩下。周宇跟薇婭兩人依偎在門外,渾身幾乎都凍僵了,嘴脣發紫、上下牙不住打顫。
“卡尼,我們、我們爲什麼不回到山下去?”
“沒有路了。你看到了,來時的路被雪崩封死了。而咱們身後,你也看到了,縱身下去就會葬身到乳河裡,至於會被衝去哪裡還是被魚蝦吃掉,我也不知道嘍。”
“那我們會死嗎?”小丫頭往周宇的懷裡鑽了鑽,吐着哈氣暖着手掌,大都督明顯感覺到她的體溫正在快速流失。也許,堅持不了一兩個小時了。
“會死,人都會死的。無非是有人死的早一些,有人死的晚一些。不過,終點都是一樣的。”
“嗯,如果是這樣,我就不後悔了。死了以後反正也有你在身邊,你保護我、我就不怕了。嘿嘿!”薇婭閉上了眼睛,睫毛逐漸凝上一層白霜,再沒有睜開。
周宇輕輕搖了搖她,沒有任何迴應。兩行熱淚從眼眶涌出來,滴落到孩子的臉頰。這些眼淚是爲薇婭而流,是爲自己而流,還是爲所有那些死去和尚未死去的人而流?周宇自己也不知道。
就這樣一切都結束,也好。
“嗚——嗚——嗚——”幾聲巨大的轟鳴聲從遠處傳來,把剛要沉睡下去的周宇驚醒,這聲音好熟悉。是什麼?
是鳴笛聲。
呼哧、呼哧、呼哧!嗚——
周宇用盡最後一點體溫抱着薇婭站了起來,遠處隨着朝陽升起的地方,那個黑洞洞的山洞裡面,一輛列車緩緩駛了出來,慢慢、慢慢地停在塔的中央。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也終於知道了這大壩上面爲什麼會有兩根鐵軌。
哧的一聲,眼前的車廂一股白煙冒出,車門打開。一個滿頭綠色飄逸長髮的少年滿臉不耐煩地探出頭來,一隻手攥着拉手,另一隻手指着周宇。
“你到底上不上車?”少年看呆若木雞的周宇沒有反應,扭頭就要關門離開。
“上!上車!”一個箭步,大都督抱着薇婭竄上火車。
各位讀者你們好,我是《文明的天梯》作者崔思痛。寫到這裡,本書的第二部《霏雨霖鈴》就寫完了,感謝你們能夠認真閱讀這部小說。只要你們堅持看下去,我就會堅持寫下去。後面的三部裡面,還會更加離奇的劇情、更爲激烈的衝突、更爲暗黑的陰謀。我希望天梯這部書不僅僅是一部小說,更有一些啓蒙的思想在裡面。讀過後,如果讓您切身體會到了文明、道德、矛盾和現象之間的關係,就是最大的成功。請看第三部《螻蛄悲鳴》,順祝一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