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早先完成的中篇小說《嫌疑人X的獻身》中,李帶相對完整地複述出了東野圭吾的整個故事,百年一遇的數學天才石神哲哉,每天唯一的樂趣是去固定的便當店「弁天亭」買午餐,目的是看望自己多年來的暗戀對象,在便當店打工的鄰居花岡靖子。
靖子的婚姻生活充滿了不幸,她跟前夫離婚後,留下獨生女兒美里,又因爲不堪忍受現任丈夫富樫的家庭暴力而離婚,富樫因爲公司破產的緣故,脾氣暴躁,喜怒無常,經常上門糾纏母女兩人。在反抗虐待的過程中,靖子失手殺死了富樫。
總是在身後默默關注着靖子的石神,知道了這件事,提出由他料理善後。
石神以數學家的縝密邏輯思考,設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局,爲靖子提供了天衣無縫的不在場證據,即便是石神哲哉的多年好友湯川學,號稱神探伽利略的物理學家,也始終只能在外圍敲敲打打,根本無法與案子沾邊。
……
通常的推理小說都是把兇手放在最後揭曉,巴不得讓此人越低調越好。
可是這本書開篇兩章就是高潮,作者竟然用順敘的方式,直觀地展現了殺人的全過程,把所有的信息告訴了讀者!
誰是犯人?犯罪的動機是什麼?犯罪的過程是怎麼樣的?犯罪實施後帶來什麼樣的結果?傳統推理小說的幾大要素基本都擺在檯面上了。
接下來就應該看警方和犯人之間的較量。但這裡又跟通常推理小說不同,按理來說,讀者看書應該是帶入正義的偵探一方,去揭穿犯罪分子的陰謀詭計。
結果《嫌疑人X的獻身》上來就把你放在所謂「反派」的視角,讓你的思路跟着全力幫助花岡母女的脫罪的石神哲哉走。
立場被反轉之後。讀者會發現,這邊正義而智慧的偵探湯川學固然很有魅力,那邊犯罪者的迫不得已與走投無路同樣吸引着讀者的眼球。
偵探和兇手之間兩人一在明,一在暗,劇情就在天才與天才之間的智鬥中展開。
這邊石神哲哉不斷釋放煙霧彈,製造不在場證明,教花岡母女隱藏罪行,那邊湯川學不斷找到新線索,希望抽絲剝繭找到真相,同時用證據實錘兇手。
這個時候幾乎所有的讀者都會認定,自己得到的信息比書中的角色更多,自己比故事裡的偵探先知道謎底。
但如果你真的這麼想,就落入了作者設下的精妙陷阱。
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麼簡單。真正的謎底是什麼?推理中的詭計體現在什麼地方?獻身這兩個字到底有着多重的分量?一切的一切要到故事的最後纔會闡明。
連東野圭吾本人都說,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詭計,最純粹的愛情。
在廣大讀者看來,這部作品也確實是他的巔峰之作。
所以在修改劇本的時候,李帶處理得很認真,他希望儘可能復現自己當初被震撼到的那種閱讀體驗。上一世,他看過三個國家版本的同名電影。
由於故事的背景發生在東瀛,所以確實是東瀛版本的電影跟貼近原著,但還原度太高有時也是個問題,細枝末節的情節太多,使這部很有力量的中篇小說,變成了冗長的電視連續劇。
高麗版本的故事弱化了湯川學這條線,把偵探與警方兩者的職能合二爲一。
這樣改的話,整體故事主線不會有太大變化,但筆墨就都跑到男主角石神和女主角花岡的身上去了,詳細寫兩人之間那種複雜而矛盾的關係。花岡一方面對石神的幫助表示感激,另一方面又因爲石神的事無鉅細而感到厭煩。人物形象確實是通過情節變得立體起來,可好好的偵探推理小說,改成了高麗愛情故事未免就有些不妙了。
國內的版本則相反,導演過度強調了石神哲哉和湯川學兩人既是朋友也是對手的關係,詳細講述了天才與天才之間的英雄惜英雄,以及最後正邪兩立時刻的大義滅親。女主角反而退居次要,這種處理也不太妥當,弱化了愛與犧牲這個主題。
李帶思考了下,這個故事好就好在它的複雜性。在推理的過程中,同時囊括男主角與對手之間的關係,男主角與戀人之間的關係,男主角與案件本身的關係。這樣才最終讓極致隱忍的愛情與骨子裡的殘酷融爲一爐。讀完之後掩卷深思,在思考劇情的同時,進而思考社會問題。
按照這種三線並行的架構他完成了最終的劇本。
放下筆時,東方既白,桌上擺滿了易拉罐裝的精力合劑。李帶不敢說這是最好的作品,但已經是他全力以赴的作品。依據《沙之書》中那些劇本創作方法論的指引,他規避了自己能夠發現的所有問題,寫的時候也確實體會到當初閱讀時那種靈魂的震顫。
他有信心把這部作品交出去,也有信心讓這部作品贏得場外五千名普通讀者的一致好評。既然明天還有時間,保險起見還是再讀一遍。
舒展雙臂,看了看掛在牆上的時鐘,現在是早上八點。門被敲響。
李帶穿好衣服,簡單照了照鏡子。
之前爲了提神在凌晨四點鐘洗的澡,現在腦袋早就被空調的三十度熱風吹乾了。
“睡得怎麼樣?”
“還行吧,我剛剛睡醒。”
李帶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呵欠,結果不打還好,一打就弄假成真,越打越困。
連說話都變得筋疲力盡起來。
林果站在門口,狐疑地往房間望了一眼。
“你確定?裡面沒藏別人吧。”
李帶無語。
“要是沒什麼事的話,今天訂貨會的主會場也開門了。跟我一起過去看看。”
“我就不去了。”
李帶拒絕的說詞已經到了嘴邊。
劇本還有些細枝末節的活沒有做完,就算是對原著再熟悉,就算之前曾經寫過小說版本的初稿,一個晚上,十二小時的工作時間未免也太緊張了。他還想再繼續優化。
如果來的人是陳豎,早就被他打發走了。但來的人是林果……林果的性格李帶是知道的,從前在第六編輯室的三人組裡面,她就是那個夾在兩個坑貨之中,艱難地扮演着吐槽役的那個唯一正常人,陳豎跟麥戈登要是做了什麼麻煩事,也都是她跟在後面盡心盡力收拾殘局。
既然林果特地過來敲他的門,說要去訂貨會看看。那一定不只是看看而已。
她有什麼事情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