擠着兩個人的挖機駕駛艙稍顯擁擠,而這種沉悶的氣氛更讓我感覺到壓抑,於是任由情緒支配着手腳上的行動,用挖機的鐵臂和挖鬥跟這片夯實的土地較着勁兒。
田小維終於抽完了他手中的那支菸,打開駕駛艙的窗戶將菸頭扔了出去,轉過頭來問我:“向陽,你跟覃波最近有聯繫嗎?”
“偶爾會在微信上聊兩句!”我說。
田小維微微一笑:“昨兒他跟我打電話說他今年過年會回來,算算時間,我們跟他也差不多快兩年沒見了吧,不過今年我們四賤客終於可以聚齊了!”
“是啊,到時候一定要好好喝一臺!”我的情緒也被田小維所感染,頗有些匆匆那年的感慨,想當初形影不離的四賤客,如今就連聚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兒都是件極其奢侈的事情。
難道成長,真的就意味着生疏和別離嗎?
聊到覃波即將過年回來的消息,當下沉悶的氣氛終於緩和了些,田小維的臉上也終於有了幾分神采:“向陽你知道嗎?昨兒我聽覃波說,他擔任場記的一部抗日神劇明年將會在各大衛視播出,好像四川衛視也會播,那部戲叫啥來着?叫……”
“《鐵血尖兵》!”我打斷田小維說,“前段時間他在微信上跟我說過這件事情,不過他的情緒貌似並不是很高,畢竟,他想要拍的是電影,而不是電視劇,最重要的是,他的理想是當電影導演,而不是一部電視劇的小場記!”
“是啊,他的理想是當電影導演!”田小維黯然的笑着,掏出煙盒又點了一支菸,不過他這次沒有吃獨食,也給我發了根,“向陽,你還記得我們四賤客嘶吼各自理想的那個夜晚嗎?”
我突然間有些失神,良久後才輕輕點了點頭:“當然記得。”
……
那年,我們初三畢業。
也正是那年,我們的學校被評上省重點高中,學校爲了提升高中部的生源質量,首次在初中部設立了實驗小班和火箭班,於是我們成績參差不齊的四賤客從同一個班級被劃分到了三個班級。
我和田小維以優異的成績進入實驗小班,劉山被語文和英語拖了後腿,只混到了一個火箭班,而成績一直處於中游水平的覃波被分到了平行班級。
可這並沒有影響到我們四賤客之間的感情,因爲即使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級,可整個年級都還在同一棟教學樓之內,我們仍然可以繼續廝混在一起,一起抽菸、一起喝酒、一起逃課、一起打架……
不過讓我們猝不及防的是,初三畢業的那個夏天,我們將不得不面對我們彼此之間第一次無可奈何的分離,原因很簡單,我和田小維、劉山順利升上本部高中,並且還被分到了同一個火箭班,而覃波卻遺憾的沒有考上高中。
班級畢業聚會的那個晚上,我們四人都沒有參加各自班級的畢業聚會,而是一起聚在了劉山農村的家裡,他家沒人,我們可以肆無忌憚的抽菸、喝酒、發瘋!
唯一不方便的是,煙抽完了得走路去小鎮上買。
我清楚的記得那個夜晚的月亮很大,很亮,我們四人走夜路去小鎮上買菸都不用打手電,好幾公里的夜路,我們走得一點兒也不孤單,打打鬧鬧的樂得就像四個神經病。
那是油菜已經收割完的季節,鄉村的路邊堆着不少油菜杆,它便成爲了我們瘋打的武器,我們各自挑選最長最大的油菜杆,掄起來就是一片混戰,使着悶勁兒抽,一點兒也不給彼此留情面,劉山的身體最壯,覃波次之,我次之,田小維最弱。
所以,田小維便是最受欺負的那個。
我和覃波很聰明的不去招惹劉山,逮着田小維就是一頓猛抽,抽得那丫的叫得比鬼還難聽,不過小維也是個滑頭,他奔竄於我們之間,四處尋求着結盟,劉山自然是不屑與他結盟的,覃波倒是有跟他結盟的意向,不過被我給搶了先,作爲兩個實力最弱的,我們最聰明的做法便是聯合抗敵!
“永不解盟!”
這是田小維在跟我結盟的時候說的,我一直記着,直到現在也記着,甚至連他當時跟我說這句話時的表情和語氣,如今在記憶中都還活靈活現……不過,後來那小子背棄了我們之間的盟約,將我出賣給了劉山,讓我捱了一頓狠揍!
農村養狗的人家多,我們一路打鬧,一路歡笑,一路狗叫……
走到小鎮,我們買了啤酒,買了煙,然後又這樣一路打鬧着回去,最後疲乏的躺在了那條鄉村的水泥路上,反正大半夜的沒人又沒車,我們躺得一點兒也不規矩,橫七豎八的,用青春和激情霸佔了那條鄉村裡、深夜裡的水泥路,誰也沒轍兒!
後來,有個深夜歸家的大哥騎着一輛摩托車經過,隔着老遠就給我們摁喇叭,可是我們誰也沒有搭理他,紛紛坐起身來,迎着摩托車的燈光望過去,一臉酒醉的兇光,稚嫩的手裡握着啤酒瓶和點燃的香菸,火星忽閃忽閃的,嚇得那大哥立馬調轉車頭,麻溜兒的就跑了。
我們便是一陣喪心病狂的大笑,其間和着一聲聲狗叫,那就是真真兒的青春的旋律,屬於我們自己的音樂,對了,說到音樂,那時候的我們擁有一個共同的偶像——劉德華,他的歌我們幾乎都會唱,尤愛那首老掉牙的《我和我追逐的夢》!
那個夜晚也是這首主題歌,用的還是田小維的那款摩托羅拉翻蓋手機放的,具體型號不清楚,不過放到現在肯定是砸核桃都嫌棄的老玩意兒,音質也好不到哪去兒,不過在那個夜裡卻覺得是最清晰,音質最好的音樂了,手機裡面播放着,我們也跟着嘶吼着!
漂流己久
在每個港口只能稍作停留
喜樂和哀愁今生不能由我
任風帶我停停走走
孤獨依舊
多希望你能靠在我的胸口
卻不願癡心得到你的溫柔
人羣之中裝作冷漠
淚不敢流
讓命運牽引着我南北西東
看世間悲歡離合難分難捨
而誰在爲我守候
我和我追逐的夢擦肩而過
永遠也不能重逢
我和我追逐的夢一再錯過
只留下我獨自寂寞
卻不敢回頭
……
循環播放着這首歌,我們的情緒卻是百轉千回,由亢奮到癲狂,最後趨於平靜,無可避免的就傷感了起來,因爲覃波要走了,我們即將要面對四賤客的第一次分離。
“兄弟們,哥們兒要提前追夢去了!”覃波站着身子,月光打在他身上,影子拉得老長……
我們是知道覃波夢想的,他想當導演,電影導演!
我清楚的記得,初二那年,我們學校斜對門兒的一家影碟租賃店關張,我和他用生活費買下了那間影碟租賃店裡所有劉德華的歌曲、電影碟片兒,兩人蹲在那個小店裡,找了整整一個下午!
四賤客裡除了田小維,我們都是農村的孩子,覃波的家裡也不富裕,可他執意要念一所瀘州的民辦的影視學校,畢業後拿中專文憑,學校是他自己在網上找的,學費是他跟他老爸爭吵無數次要來的,他去得很堅決,也很痛苦!
那個夜晚,是個有夢的夜晚!
覃波帶着他的導演夢決定孤身赴瀘州求學,田小維第一次正兒八經的說他以後要當一個商人,鉅富的商人,不過他也確實有這方面的潛力,這丫的經常從外面買一條子煙到學校去賣,一包一包的賣、一根兒一根兒的賣,好歹能小賺個幾塊錢!
劉山是我們學校出了名的體育健將,每次校運動會都獨領風騷,橫掃一大片,初二便是代表縣裡參加了省青運會,獲得了省二級運動員的名頭,所以,他的夢想是成爲一名運動員,參加省運會,參加奧運會,爲自己而戰!爲國而戰!
我的強項是語文,小時候在我媽的棍棒威脅下,三五歲便能背唐詩背詩歌,自打一年級開始有語文考試之後,我的語文成績就從來沒下過全年級前三,並且,拿年級第一的時候居多,也沒少寫藏頭的情詩去逗女孩子開心,給我一個名字,我就可以將它美美的嵌在一首絕對原創的七言絕句裡!
那個夜晚,我無比正經的告訴他們,我的夢想是成爲一名作家!名滿天下的大文豪!
就這樣,在那個夜晚的那條鄉村水泥路上,我們彼此交換了夢想,有啤酒壯氣,有香菸爲證,我們說了,我們要奮鬥着看時光荏苒、歲月無情,十年或者數十年之後,我們將坐在一起,頂着各自頭上最牛逼的光環,覃波是大牌導演、田小維是商業鉅子、劉山是奧運冠軍、我是著名作家!
四個小青年的夢想,就這樣野心勃勃的種下了。
那年,有我和我的兄弟;那年,有我們第一次的疼痛別離;那年,有我們青春的激盪;那年,有我們躁動的瘋狂;那年,有我和我追逐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