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九、半夜挑石灰
我們山村的土壤是偏酸性的,因此常要向田中撒一些石灰來中和,同時這石灰撒下去,也可以除掉許多的病蟲害。每年稻子種下去後,長得一腳高,也就是三十釐米左右,就要撒石灰了,第二天,社員們下田去把這化掉的石灰蕩均勻,這項農活,稱之爲耘石灰田。
這撒石灰和耘石灰田都是苦活。撒石灰時,先要把一塊塊的大石灰敲碎成小粒,然後用一個簸箕裝了石灰,端在腰間,在稻田中走動,一把把石灰撒下去,撒的時候,往往有一些石灰粉漂到臉上身上,半天時間不到,整個身子也白乎乎了,頭髮眉毛也花白了,象是剛從麪粉裡打過滾,有條件的農民會在頭上包一塊布,嘴上戴一個口罩,這樣就好些,但許多的農民常是戴一頂草帽就完事,他們習慣了石灰粉。而耘石灰田則要彎着腰,用雙手扒開那化掉的石灰,蕩均勻。因爲這石灰是鹼性的,有腐蝕性,在石灰田裡赤着腳泡得時間長了,皮膚就會受到腐蝕,有的開裂,嚴重的還會潰爛。唯一的好處是,在耘石灰田的時候,可以撿到許多的被石灰毒死的泥鰍黃鱔,放入揹簍裡,帶回家可以餵雞餵鴨。
我們附近本地不產石灰,要用石灰,就得到五六十多裡外鄰縣的一個鎮上去買。因爲多是山路,不通車,就只得人工肩挑,我去挑過一次。那天正好是農曆七月初七,七巧節。前一天的晚上,我就早早地睡了,到半夜一點鐘就起牀,吃過早飯,準備好工具,帶上冷飯乾糧,全村的勞動力就在我師傅大嗓門的催促下,集合出發了。天是黑乎乎的,但隱約看得清路,村民們有的拿手電筒,有的舉火把,推着手拉車,說說笑笑前往目的地。走了約二十里路,到了二縣交界地,這裡公路不通了,前面是一座大山,一個水庫,手拉車不能前進了。
於是我們就把手拉車停放在山下的村子裡,挑着空擔繼續上路。先是翻山越嶺,走在細細長長的山路上,周圍是黑乎乎的,但人多膽就大了,說說笑笑着,不時有人發出驚叫,腳踩了空,或者是不小心差點滑下小路,翻過嶺後,是一個水庫,我們沿着水庫邊走,互相前後招呼着:小心,有坑。過了水庫一路前行,不時有村莊出現,人還未到,狗叫聲響起一片,此起彼伏,調皮的年輕人故意哦哦喂喂地大叫幾聲,有的高喊我們是游擊隊,我胡漢山又回來了,惡作劇地想把村民叫醒,狗一陣陣地叫喚,熱鬧着夜空,農村的狗都不拴住的,它們在我們隊伍前後跑着叫着,我們揮舞着手中的棍子扁擔驅趕。因爲是空擔子,走着很輕鬆,我心中是充滿了興奮與刺激,十分好奇,這是我長這麼大難得的出遠門,走這麼遠的路。
終於走到了目的地,到了那個鎮上,這裡的老百姓纔在洗臉吃早飯。因爲時間還早,那石灰還沒運來,我就和幾個夥伴在鎮上逛,看新鮮。這鎮不大,也是破破爛爛的,也沒有高大的房子,街上靜悄悄的,也沒有多少商店,人們說話的口音與我們相差還是比較大的,但是能聽懂。逛了一圈,沒什麼,感覺這鎮與它在外面的名氣有點不符合。我們就坐在路邊等運石灰的車子來。
過了沒多久,那石灰車來了,我們一擁而上,把石灰往自己的擔子裡裝。我裝了一百斤,試了一下,感覺不是很沉,自己可以挑。隊裡規定,挑回去每一百斤石灰,可以得十個二工分。力氣大的社員可以挑二百多斤,就是二十多個工分,比平時的勞動多一倍多。大塊頭阿浩可以挑二百五十斤,得三十個工分。裝好石灰後,大夥就往原路返回。
來時輕鬆,回去挑着重擔可就難了,挑着走着息着,肩換了一邊又換另一邊,汗水把衣褲全
浸溼了,氣也直喘了,腳步也沉重了,真所謂路遠無輕擔,大夥兒挑着走一二百米,就會息一下,用大手巾擦擦汗水。這息一會,是有技術和訣巧的,擔子的一頭落在地上,用一根朵柱支住扁擔中間,人的肩膀就可以騰出來了,沒有了重負,人就感覺輕鬆了。息三五分鐘又繼續趕路。漸漸地本來一長溜的隊伍脫節分散了,有的走得快到前面去了,有的走得慢,遠遠地落在後面了。我緊跟在師傅和阿浩後面,心想真的如果挑不動了,他們會照顧我,但其實我也知道,在這路上是誰也幫不了誰了,爲了多掙點工分,每個人都是滿負荷挑的,分擔不了別人的了。我喘着粗氣還是堅持挑。挑到那水庫邊我們坐下來休息時,阿浩擦着汗水說,真吃不消了,現在就是城市裡的美女一排排地光着身子躺在這裡,他也搞不動了,只能看看了,說得大夥兒哈哈大笑。有的馬上湊上來說,如果可以干城市裡的白胖姑娘,再累也要乾的,嚐嚐味道,開開洋葷。我是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腿都打顫了,彈琴似的,都控制不了,停不下來,摸摸肩頭,二隻都皮破了,隱約地麻痛。但目的地也不遠了,過了水庫,下了山嶺就到停車的地方了,可以用手拉車拉了。人只需推着手拉車走就行了,輕鬆了許多。
我和大夥兒一樣,堅持着挑到了停車的地方,把石灰裝在手拉車上,然後吃帶來的冷飯乾糧。那吃得真香呀,永遠忘不了那狼吞虎嚥的樣子,那涼涼的米飯嚼着是甜的,那黑黑的乾菜是香的,帶着一種成就感,自豪感,還有一絲喜悅,我坐在路邊,吃完了這頓一生難忘的飯。
這頓飯真的好香,值得我一輩子回味。回到村裡,是下午三點。我的肩痛了好幾天。現在回憶起來,感覺着親切自豪。
所有受過的苦,都會被歲月釀成酒,醉人心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