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舉報了杜老師
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運動在我們山村開始時,我記得幾件特別清楚的事,起先是搜舊書,破四舊,收繳封建迷信的東西,村裡的大隊幹部和一些年輕人,嘻嘻哈哈地擡着籮筐,挨家挨戶進去搜尋,也許那時對山村農村來說,以爲只是一個革命活動而已,根本料想不到這是一場慘烈運動的開始。
我們一批小夥伴看熱鬧跟在後面,也十分興奮地叫着嚷着。進到一戶人家後,從樓上到樓下都要搜尋,搜什麼四舊,看到黃色的書,古書,舊黃曆,就丟進籮筐,看到供着的菩薩就一把拉下收繳,牆上掛着的舊字畫也取走,牀邊掛着的避邪的寶劍也丟進籮筐,那牀上的木雕能扳下來的扳下取走,扳不下的就用刀砍破,因爲太多,砍不過來,就把木雕的中的人物頭砍下完事。凡是黃色古舊的東西都屬取締對象。幾個籮筐裝滿了,就擡到大隊部裡堆放,擡着空籮筐繼續搜尋。也有的村民主動配合,把那菩薩、黃曆、有關帝王將相的東西扔進羅筐裡,全村收繳一遍後,然後就在大隊部屋前的空地上,能砸的全砸碎掉,能燒的都燒燬,熊熊大火之中,一切化爲灰燼。
很快,街上就大字報滿天飛,供銷社邊上是村的中心,最熱鬧的地方,每天有許多人集在那裡抽菸閒聊,那裡都是沿街的木排門,剛好用來貼標語大字報,舊的墨跡未乾,新的標語就又貼上去了,那些舊報紙做的標語越貼越高,大字報也是一層糊一層,上面寫着檢舉揭發,打倒誰誰誰,揪出某某某,划着血淋淋的大紅叉。後來這調子是越來越高,什麼砸爛誰誰誰的狗頭,捨得一身剮,敢把誰誰誰拉下馬,名字也倒着寫。
城裡的紅衛兵也開進村裡來了,說是串聯,號召大家起來進行革命,打
倒當權派。村裡的年輕人手臂上戴上了紅衛兵袖套,成立了什麼紅色風暴戰鬥隊。一批剛走,又來一批,都說是最正宗的革命造反隊伍,組織成立聯衆戰鬥隊,搞得村裡人也不知道該聽誰的。聽說城裡不光有許多的造反派組織,家裡的人也分成好幾派,有的爹是這派的,兒子是那派的,女兒又是另一派的,都認爲自己是正確的,是站在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上的,誰也說服不了誰,那時只講立場,沒有親情,搞得一家人象敵人一樣。
最先揪出來打倒的是公社的幹部,今天揪出一個,明天打倒一個,差不多大半的人挖出來了,罪名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出生成份不好,是混進革命隊伍的叛徒特務什麼的,揪出來之後就靠邊站,剝奪了權力,老老實實接受革命羣衆的批鬥。揪了公社幹部,接下來是揪村裡的幹部。原來村裡的人只是文鬥,寫寫大字報,貼貼標語,平時有意見的人趁機報復,家族之間爭權奪利互相傾扎,彼此打擊,後來演變成你揪我,我揪你,只要能抓住什麼把柄就行,陳年爛芝麻的事,祖宗十八代的事也刨出來了,半夜裡把人從被窩中拖出來。
學校裡也不得安寧,雖然還是沒有停課,但老師之間也相互檢舉揭發。一天,一個穿軍裝的人找我們同學開會,要我們解放思想,放大膽子,追求進步,揭發老師們的問題。同學們在他的啓發下,紛紛揭發,有的說周老師打罵學生,看到茅坑扭鼻子,還說過舊社會也有好的地方,有的說李老師亂批改作業,打過學生學生耳光,我和幾個同學也不甘落後,揭發了杜老師曾經搞衛生時,用掃把在牆上掃灰塵,把牆上的一張毛主席像搞破了,丟進了紙簍扔掉了。那穿軍裝的人一聽,一臉嚴肅問我們是不是真的?是什麼時候的事?並把我們幾個同
學單獨叫到一個辦公室,讓我們回憶具體的經過,他拿着一支筆記下來我們說的話,然後讓我們在材料上面還按了手印。我們在按鮮紅手印時還感覺好玩,挺自豪的,也不知道事情的後果。不料這後來成了杜老師的罪證。她出身成份不好,是地主家庭,約十多天以後,杜老師被公安局的人抓走了。那周老師沒事,雖然她成份也不好,是地主資本家出身,但她沒有長在上海,而是與老媽一起在農村,與她老爸劃清界線的。
在抓走杜老師的那天,學校裡還開了個全體師生大會,公安局的人,表揚了我們這幾個同學,說我們思想覺悟高,當衆給了我們每人一個五角星的獎牌,並要大家向我們學習。會上還讀了杜老師的罪狀,說她出身地主家庭,對新社會有刻骨仇恨等等,並當衆剪了她的頭髮,露出一花花的白頭皮,最後拷上了手拷押走了。
沒多久,杜老師又被押回了學校,不準上課,就在學校勞動,打掃衛生掃廁所。還常常拉出去批鬥,遊街。生活很悲慘,活得不象個人樣。
這個事件後,村民們也常常指指點點議論我們這幾個學生,不厚道,是我們傷害了杜老師。隨着年齡的增長與懂事,我對此事深深地內心不安,有一個陰影,一想起這事,感覺有一塊石頭壓在心上,也許她本來也逃不出那個時代造成的悲劇,她的出生成份註定了她要受到折磨,但是由於我們的無知,把杜老師害苦了。每當想到這事,我內心曾經冒出與她女兒結婚,來彌補我的過錯這樣的念頭。後來想到也許她女兒不要我呢,根本看不上我呢,瞧不起我呢才放棄這念頭。她女兒晴晴和我小學是一個學校的,但比我低二級,她後來考上了一所技校。
那個年代,讓我們傷害了本應該感謝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