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雪下得特別大,阻斷了前行的道路,他們只能暫時在原地紮營,等雪停了再做對策。
操練場的中央有一個人影若隱若現,若仔細看便能分辨出那是一個負罪待殺的女人。
被五花大綁的她像座雕像般跪在那邊,雪厚厚地蓋在她身上,而她跪在雪中的雙腿早已沒了知覺。
突然,天際傳來一聲蒼鷹的叫聲,她仿若有了知覺,擡起頭看着蒼茫的天空,嘴角帶笑地慢慢地閉上眼睛。等死,是她目前的處境,她想過要活,且活着對她來說並不難,但難的是她不想讓她愛的那人,因爲她受天下的譴責,並讓有心之人抓住把柄,令他們的努力付之東流。
閻墨贇,答應我,好好當這個皇帝,不然黃泉下,我賀蘭萱絕不放過你。這是她跟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她擡頭看着面前的軍帳,雖不知裡面情形,卻可猜到某人的難以抉擇,因爲今日是最後期限。
面色凝重的閻墨贇在主座上一言不發地看着立於面前,跟他一起打拼江山的幾個得力手下,可他的思緒早已隨着帳外紛飛的大雪落在跪於操練場中央的那該死的女人身上。
他曾問過她,爲何要到他身邊,她笑着告訴他,美人愛英雄是天經地義,她是仰慕他纔來的。後來他又問過她,她來自何方,她笑言四海爲家。再後來他真的愛上這個狡黠聰慧的不平凡女子,他曾相信只要他們打下這江山,他爲帝,她封后。
可如今,昨日種種皆成謊言。他還能信她所言之愛嗎?
越回想過去閻墨贇心中的憤怒越加幾分,當日她入他水牢,還似平日見他時那般笑得燦爛,他便明白她愛的不是他,而是這個江山權謀,不管帝王之位由何人來坐,她一樣會恬不知恥地投懷送抱,一樣會爲她背後的主人做同樣的事。
閻墨贇面上無任何變化,但他的手早已緊緊地握成拳頭,恨不得一拳擊碎他腦海中浮現的過往。他如此信她,她竟這般對他。
很好,賀蘭萱,你做得非常好!今日我倒要看看你是悔還是不悔!
時間慢慢流逝着,軍帳內的氣氛愈加沉重,以左側爲首的危天臨轉頭跟幾位將士交換了眼神,他看着主座上的男子,深吸一口氣,恭敬地說道:“殿下,時辰到了。”
閻墨贇聽到聲音,慢慢回過神,他擡頭看着危天臨,只對視片刻,閻墨贇毫不猶豫地站起身,幾個將士退至兩側讓出一條道,閻墨贇的步伐沉穩,毫不遲疑,他走在前面,將士們尾隨其後。
一行人冒着大雪,來到操練場,幾個小兵麻利地送上座椅,併爲幾位將軍打傘遮雪。
而原本清冷的操練場也因幾位大人的到來變得熱鬧,本躲在溫暖帳篷內的將士們紛紛聚集到操練場來,口中呼出的氣幾乎要凝結了,也沒人敢在這個時候,像平日那般扯幾嗓子,用歌聲驅趕寒意。
他們全都聚精會神地看
着跪在雪中的女子,那女子曾是他們軍中與危天臨平起平坐妙計如神的軍師,此時卻變成敵方派來的細作,淪爲階下囚。
“賀蘭萱,你可知罪?”主座上的閻墨贇慵懶地擡起頭看着雪中的她,質問的聲音卻比這隆冬還要冷。
“既已定我罪,那就讓我爽快些走。”
賀蘭萱緩緩地擡起頭看着一臉平靜的閻墨贇,她不知他所想,但她知他將行之事,唯有殺她才能平復亂掉的軍心,只有殺她纔不落把柄到有心人之手,才能坐穩這好不容易打下來的江山。棋走這招,確實是她疏忽了,她低頭認輸。
“你!”閻墨贇對賀蘭萱的爽快認罪很是暴怒,他的右手緊緊地握成拳頭重重地砸向扶手,雕花的實木扶手瞬間裂開,這把爲閻墨贇撐傘的小兵狠狠地嚇一跳,手一哆嗦差點把傘砸閻墨贇頭上,幸好危天臨幫了他一把,不然下一個被殺的人就是他。
此時再問賀蘭萱悔或不悔,已然沒了意義,既然她這麼想死,那他就成全她,而且他會坐在這裡看着她死!
這個世上能激怒閻墨贇的人不多,偏偏跪在那邊的一心求死的賀蘭萱正是其中之一,危天臨開腔安撫道:“殿下,請息怒。”
閻墨贇轉頭狠狠地瞪了危天臨一眼,他不需要危天臨的假惺惺,他今日會如此暴怒,全拜危天臨所賜,命危天臨揪出軍中細作,許諾危天臨當衆處死細作以鎮軍心。
而他,堂堂郅寧國未來君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心愛的女人被斬自己面前,簡直是荒謬之極!
忽然,一名武將的吼聲打斷閻墨贇混亂的思緒,聽到那句“時辰到,行刑!”他不由自主地閉上眼,不忍去看賀蘭萱待會兒的慘狀。
一名儈子手拿着大刀走到賀蘭萱身後,賀蘭萱面無表情地看了閻墨贇一眼,然後擡頭看着白雪紛飛的天空,當她看到天空中的蒼鷹後,嘴角微微上揚,呢喃了句,“再見了。”
這時,不知誰喊了聲“斬奸細。”
一呼百應,其他士兵跟着喊,這氣勢瞬間驅走寒氣,響徹雲霄,“斬奸細,振軍威!斬奸細,振軍威!”
他是一名非常出色的儈子手,從未讓他的刀下魂感到一絲痛意,便將人頭砍下,但這回他竟不禁手抖了,一刀並未砍到,當他舉起大刀要揮第二刀時,身後傳來一個吼聲讓他讓開,他哆嗦地將刀遞給來者,麻利地跑開。
奪過儈子手的大刀,姜雷眼都不眨一下,手起刀落,冷笑着看着不反抗的賀蘭萱成了他刀下的亡魂。
這樣的暢快讓姜雷哈哈大笑起來,然後他洋洋得意地跑去找閻墨贇邀功,“殿下,我這刀法不錯吧?”
閻墨贇沒有迴應,他雙眼死死地盯着賀蘭萱滾到雪中的頭,良久他的視線慢慢地移到倒在血泊中的身體,噴濺的鮮血染紅了白雪,方纔還呼着“斬奸細,振軍威”的士兵們此時無人敢發出
聲響,生怕激怒沉默中的閻墨贇。
她!竟然真的就這麼走了。
危天臨看得出閻墨贇快發飆了,他趕緊過去將不知死活的姜雷拉到一邊。
衆人屏住呼吸等待閻墨贇發號施令解散時,軍營忽然外傳來一陣雜亂的狼吼聲,有人看到大批狼羣,他不顧靜寂高聲喊道:“主帥,有狼,狼羣被血引來了!”
危天臨聽到這話,立即護到閻墨贇身邊,“殿下,快進帳中,這兒由屬下來處理。”
閻墨贇死死地盯着身首分離的賀蘭萱,他沒有離開的意思,危天臨轉頭看着面如死灰的閻墨贇,他知曉賀蘭萱在閻墨贇心中的重要,他不顧君臣有別,大聲吼道:“殿下,這兒危險。”
閻墨贇緩緩地擡頭看着慌亂的危天臨,他冷冷一笑,“危將軍,現在你可滿意?”
危天臨聽閻墨贇沒頭沒腦地來這麼一句,他眉頭微微皺了下,然後用堅定的口吻回答說:“若再來一次,屬下也會做這樣的選擇!”
“屬下知罪,請殿下回帳中!”危天臨面色嚴肅地說道,其實他很有衝動扇閻墨贇一巴掌,令閻墨贇清醒過來,江山社稷與兒女情長,孰重?
閻墨贇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他看向井然有序退回各自帳篷的士兵,再擡頭看看蒼茫的天際,然後他毫不留情地轉身,在危天臨和其他將士的護送下,回主帥軍帳。
很快,危天臨又折了回來,他承諾過要幫閻墨贇給賀蘭萱收屍,在確定全部人都安全後,他回自己的帳篷拿戰戟要來對付狼羣。
在危天臨走後不久,一面蒙黑布的人騎着頭狼迅猛地衝了進軍營,他領着他的狼羣一路撕咬過來,勢不可擋,他的目的十分明確,搶奪賀蘭萱的屍首。
狼羣十分聽話,並未在聞到血腥味兒後將賀蘭萱的屍體撕咬開,而是等頭狼的來到,騎在頭狼背上的人以極快的速度將賀蘭萱的屍身綁在一匹兇猛的狼背上,然後咬着牙將賀蘭萱的頭顱緊緊地抱在懷中,快速坐回頭狼背上。當他和他的狼羣完成任何後,天上的蒼鷹一陣鳴叫,很快地,他領着狼羣往另一方向飛奔而去。
當危天臨拿着戰戟回來後,只看到一片狼藉,四處尋不到賀蘭萱的屍首,他第一時間去跟閻墨贇稟報情況。
閻墨贇得知這個消息後先是一陣沉默,然後暴怒地將帳中視線所及的全部物品砸個粉碎,平息怒火後,他下令四處搜索狼羣的蹤跡,定要從餓狼口中搶回賀蘭萱的屍首。
奈何這場雪實在太大,且他們對這個地區又不十分熟悉,當危天臨次次來報尋不到狼羣蹤跡後,閻墨贇終於明白過來,他保不住賀蘭萱的屍首。後來接連幾日,軍中無人敢接近閻墨贇的帳篷,只希望這場雪快些結束,他們準備入關。
“萱兒,你可真無情啊!連屍骨都沒給我留下。”
從此天上地下永不見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