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寒!”
“白先生!”
白卓寒單膝跪下,一手撐着地,另一手壓在腹部的傷口上。粘稠的血沿着指縫汩汩而涌,就像水龍頭一樣關也關不住。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白天茹衝動行兇之下,也是嚇傻了眼。當即手一鬆,癱軟在地。兩個警官上前一步,將她死死按在地上!
那邊高斌急着去叫醫生,而湯藍泣不成聲的扶着白卓寒。
唯有唐笙還在原地發懵——
這一整天下來,她見了太多的血,已經有點麻木了。
“卓寒!”湯藍梨花帶雨地呼叫着:“都是我不好,你幹嘛一定要替我擋呢?”
白卓寒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了,只是皺着眉轉開頭。用這樣無力地角度仰視着唐笙,他想拽一拽傷口處地剪刀,想告訴她‘我沒事,不用擔心’。
可是漸漸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往一側傾倒!
唐笙終於回過神來。她幾步上前撞開湯藍,撲到白卓寒的擔架前瘋了一樣地抱住白卓寒的身子。
她抓起兩隻手,用力按着他腹部的創傷。溫熱的絕望一波一波襲來,冰冷的剪刀還留在身體裡虐着視覺的衝擊。
“卓寒!不會有事的,你……你不會有事的!”
白卓寒動了動脣,豆大的冷汗沿着鬢角滾落。他攥住唐笙的手,隔着鮮血的潤滑而無法攥得足夠緊。
“阿笙……”
“我在!卓寒…….我在的!”唐笙的淚水滴在他痙攣的嘴角上。
眼前熟悉的淚顏隨着視線一點點模糊,白卓寒吃力地搖了下頭:“別哭……我……”
“卓寒你會死麼!你會死麼!!!”唐笙語無倫次地伏到他身邊。卻在醫生緊急的救護下,不得不像個雞崽子一樣被趕來趕去。
“不會的……”白卓寒擡手摸了摸唐笙的臉頰:“我要是會死。當年……就不會走得這麼艱苦,也要再走到你身邊了……”
——哪怕你的身邊,已經不再需要我守護。能再爲你做一點點,也是好的。
說完,白卓寒閉上了眼睛。單手微微打開,垂下。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就這麼平靜地攤放在唐笙的小腹上。
唐笙覺得寶寶動了一下,就好像在跟爸爸第一次牽手一樣。
“卓寒!卓寒你醒醒啊!”
唐笙被醫生推到一旁,眼看着那些止血鉗棉紗布一樣樣往上招呼。
她突然回憶起那日自己重傷垂危時,也是這般被送上了救護車。那時她想的是什麼?
白卓寒,我已經把命都還你一次了。
那你呢?你也要還我麼?
爲什麼要這樣?換來換去,何時纔是個盡頭?
卓瀾已經變成那個樣子了,你還要我這一輩子都愧疚到死麼?
爲什麼,我們就不能好好相愛呢!就不能忘記前塵舊事,罪與罰的責任。像這世上最平常的愛人一樣,好好在一起呢。
可是現實就是——你心裡過不去的和我心裡過不去的,一磚一瓦,砌成了心牆。等到我們再想牽一次手的時候,都只能挖掘到鮮血淋漓。
卓寒……
我們有小白糖了你知道麼?她剛纔動了,她牽了爸爸的手,你感覺到了麼!
唐笙不記得自己哭了多久。等到醫生從急救室裡出來,說白卓寒暫時脫離危險的時候。她的大腦嗡一下黑成一片,直接就昏了過去——
***
白卓寒做了很長的夢,大家都還是小時候的模樣。無憂無慮的笑容在彷彿永遠不會有陰霾的藍天下,真實卻難以靠近。
醒來時,周圍一股消毒水味。
白卓寒甚至都有點搞不清了,難道又因腦袋裡的殘片引發了昏迷?腹部一陣陣難禁的疼痛傳來,才讓他想起來,是白天茹那個二貨捅了他一剪刀。
唐笙呢?
白卓寒的視線還很模糊,只覺得有人影坐在自己牀邊——
不是唐笙至少也會是湯藍吧?就算都不是,也應該是大姐或者上官言。
反正不該是馮寫意纔對啊!
“你醒了?”
馮寫意坐在牀旁的椅子上,眼前一碗還冒着熱氣的米湯,嫋嫋出一股十足詭異的氣氛。
“醫生說你現在只能吃點流食。這是芳姨煮的,我專門跑了一趟拿回來。”
“馮寫意你有病是不是?”白卓寒壓着傷口撐起身,擡手就把粥打翻了。
“唐笙呢!爲什麼你會在我這裡!”
“我不過來。她就不肯走。”馮寫意冷笑道,“已經兩天兩夜,鐵打的人也熬不住。
好不容易纔把她勸回去睡幾個鐘頭。
這半天一會兒一個電話,恨不能直播你的狀況,我哪裡還走得開?”
“你回去,我不想見到你。”白卓寒緩了緩呼吸,慢慢閉上眼睛。
“要不是因爲答應了阿笙,你當我樂意在這兒伺候你?”馮寫意冷哼一聲,“她現在還懷着孩子,我不可能讓她再操勞下去。”
聽到‘孩子’這兩個字,白卓寒就像觸電一樣立起了神經元。他顧不得疼痛,立即翻起身來。
“馮寫意!你他媽的給我說清楚,阿笙的孩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乒乒乓乓撞倒了一地東西,白卓寒扯着馮寫意的領帶直接將他按上牆。從那天在家裡看到粉紅色的搖籃到現在,他心裡深深戳着的一根刺只是暫時被危機的狀況壓下了懷疑。但是——
“什麼怎麼回事?你們都離婚多久了。她懷我的孩子好像不違法吧?”
馮寫意捉住白卓寒的手,趁他這般虛弱之際,輕鬆將他推回到病牀上。
“你說阿笙的孩子是你的……這不可能!她愛的是我,她只愛我一個人!她不可能給你生孩子的!”白卓寒想再爬起身來,卻被馮寫意再一次按了回去!
“你要說話就好好說,醫生花了三個小時才把你腸子縫回去。別動了!”
踹過來一枚凳子,馮寫意坐落到白卓寒面前:“你現在敢說她愛的人是你?當初你幹什麼去了!你對她做過的那些事,還需要一樣樣數出來麼?
白卓寒,人活着是要向前看的。我愛唐笙不會比你少一點點,我可以不用顧忌一切地對她好一輩子,你憑什麼就認爲,她不會真的愛上我呢?”
“她不會的……唐笙絕對不會允許你碰她!馮寫意你這個卑鄙小人,你到底對她做什麼了!”
白卓寒不相信。
每每當他看到唐笙面對自己那欲言又止的眼神,隱忍裡飽含着多少堅強和委屈。在那些錯過愛情與承諾地歲月裡,白卓寒更加不相信——他與唐笙之間真的還會再插進一個第三者。
“ok。我承認我也許是卑鄙了點。”馮寫意笑了笑,“我心裡也很清楚,唐笙始終還是把你看得最重。可那又怎樣?愛可以死去活來,但生活不能看不到希望。
我能給她的東西,你永遠也給不了。就像那天——”
走到白卓寒面前,馮寫意微微俯下身子,在他耳邊輕輕呵出一句,“就算她醉的不省人事,叫得依然是你的名字。可是她,卻是真實躺在我的……牀上……”
“馮寫意!”白卓寒揮起一拳砸在馮寫意的臉頰上,腹部的傷口一下子崩裂,蔓延而來地疼痛卻抵禦不住他滿心懊惱和絕望!
馮寫意擦了擦嘴角,笑得更加殘忍而冷漠:“白卓寒,你放棄吧。這孩子,阿笙幾經糾結後最終還是決定了爲我留下。她從沒告訴過你,是害怕你會因嫉妒而對她不利。”
“你放屁!我纔不會做那種下三濫的事!阿笙根本不會……她根本就不會懷疑我是那樣的人!”
那一刻,白卓寒真有一種想要一槍崩了馮寫意的衝動。哪怕唐笙願意留下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孩子,他都認下了。
“是麼?可你也不是第一次弄掉她的孩子啊。”馮寫意遊了遊眼睛,俯身下去把那些砸碎地碗盤收拾好。淡定的態度讓他已經在自己獲勝的這一局裡,點燃了頭籌。
“白卓寒,唐笙已經太可憐了。她經不起任何來源於愛而不得的壓抑,和情不自禁的恐懼。你承認吧,你們之間的問題,從來就不是因爲我。
有些事橫在那,拿愛情當藉口來一本正經地互相折磨。有意思麼?除非有天白卓瀾清醒了,一邊抓你們一隻手,然後笑着祝福自己的大哥大嫂,否則你們能過這道坎麼?唐笙,真的能夠幸福地跟你在一起生活麼?
況且——”
馮寫意站起身來,擡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
“我聽說,你已經決定就要去動手術了吧?成功率有多少,你自己心裡沒數麼?你怎麼忍心再讓阿笙陪你心碎一次?
不如,做個乾脆點的混蛋吧。”
“你……是想讓我……”白卓寒啞然失聲。就算之前的種種都是馮寫意故意意淫出來的洗腦訣,但唯有最後這一點,正中戳心。
馮寫意微笑着點點頭:“對,我想讓你死遠點。”
轉身過去,馮寫意拉開了窗簾,陽光很刺眼,但陰霾多少濾掉了晴天的好心情。
“我以性命擔保,我會好好照顧阿笙和孩子。甚至就連你弟弟白卓瀾,只要阿笙想帶着他,我也可以替你養着。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還不明白麼?你纔是阿笙可以放下過去,重新開始的——最大障礙。”
說完,馮寫意收拾着垃圾出了病房。白卓寒坐在牀邊,頹然壓着腹部。就像被人硬生生扒去一層皮一樣,從內到外的一場洗禮讓他眼前的路越來越不清晰了。
馮寫意的話,他連標點符號都不願相信——可有一句總是沒錯的,自己顱內的玻璃片,早晚要取出來。
如果不是因爲手術有那麼大風險,他又怎麼會一拖拖了這麼些年呢?
閉了閉眼睛,白卓寒想:唐笙的孩子會是男孩還是女孩呢?如果是個女兒,一定像她一樣可愛。
預產期差不多是明年五六月吧?也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看一眼了。
拔掉了輸液管,白卓寒扶着腰換了外衣。
這個冬天,總是不缺雪花來渲染悲涼的。
“卓寒!”唐笙提着保溫飯盒,剛剛趕來醫院。
她就覺得前面那個身影像足了白卓寒,於是留心跟上來幾步。
“你怎麼跑出來了!快點回病房吧。這麼冷的天,你——”
唐笙又追上去幾步,白卓寒卻走得更快了。
“卓寒!你怎麼了!”
最後男人的身影轉進了前面的盥洗室,咣噹一聲,關給唐笙一扇門!
“卓寒你幹什麼!你哪裡不舒服,我扶你回去躺下好不好?”
唐笙急得直拍門,一邊拍一邊喊。嚇得正準備進來解手的一個男人溜溜就退出去了。
“我沒事,你回去休息吧……”白卓寒靠着門,輕輕閉了一會兒眼睛,
“公司還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我叫高斌幫我辦出院了。”
“出院?”唐笙倒吸一口冷氣,“你這個樣子怎麼能出院?卓寒你到底在幹什麼了?你開開門啊!”
“吵死了!這是男洗手間,你說我在幹什麼!”白卓寒咣噹一聲靠住門,按在傷口上的手已是鮮血淋漓。
“卓寒……”唐笙的眼圈紅了紅,“對不起,你是不是怪我,給你添麻煩了?我要是乖乖留在家裡,等你一塊去看卓瀾。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阿笙,”白卓寒輕輕喘息一聲,“別這樣了。其實我只是在想,即便我可以爲你死,但我們之間的問題……也依然沒有辦法解決。”
沒辦法解決?
呵呵,一點沒錯。白卓瀾一天還是這個樣子,我們又怎能安心踏實無所顧忌地相愛相擁?
唐笙的心咯噔了一聲,默默咬住了嘴脣。
“哦,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她屏住淚水,攥着便當盒的手微微顫抖:“如果你不希望我再來打擾你,至少先把傷養好行麼?別折磨自己了……以後……”
“以後,卓寒,我會好好保護自己的。我不會再輕易陷入危險,不會再輕易讓你爲我擔心和受傷。我們……”唐笙擡起手,輕輕揩了一下眼角的溼潤,“我們都好好的,行麼?”
白卓寒的手指緊緊扣在傷口處,每一聲呼吸下都能感覺到心痛隨着流血一起洶涌着。
“你,學着堅強一點。”
“嗯,會的。”唐笙堅定地仰起臉,隔着門板,她用白卓寒看不到的微笑堅持着,“我還要保護和照顧卓瀾,還有…...”
——還有你未來,最重要的人對麼?
阿笙,我相信你可以的,你一直都比我想得更堅強。假如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
白卓寒覺得眼睛有點幹,一股難以壓抑的躁動在胸腔裡來回涌動着。
“我知道,阿笙,你一定會過得很好的。其實我放不下的,只是對你的內疚。這些內疚在無形中變成了枷鎖,讓我們誤以爲——那就是,”
一個‘愛’字尚未脫聲,白卓寒下腰跪倒,猝然嘔出一口鮮血。
胸腔炸開極致的絕望,他閉上眼睛靠回門上,抵住唐笙一聲聲驚恐的呼喚——
“卓寒你怎麼了!你開門啊!”
“我沒事…..”白卓寒微微勾起脣角一絲染血的慘笑,“阿笙,我只是試探試探你而已。你看,放手是個很艱難的過程,要慢慢的,才能學會……”
唐笙吞下淚水,默默向後兩步。
“那,我先走了。”她扶着小腹,將保溫飯盒放在地上,“這是我好不容易做的蒸蛋,樣子比以前好看很多。我嚐了好多次,保證不難吃了。”
這大概是唐笙第一次將能拿出手的菜品送給白卓寒吧。卻是放在廁所的地上……
“高斌,過來接我一下。一樓東側洗手間。”
等到唐笙的腳步慢慢退了出去,白卓寒才顫抖着血淋淋的手,按出求助的電話。
“哦,出院手續已經辦好了。先生,您現在打算去哪?”
“我也……不知道。”白卓寒仰起頭,從天窗望出去。那一小塊天,藍得就像奢侈品。
***
“所以唐小姐你的意思是,你只是在掙扎防衛中,無意用剪刀挫傷了胡八的喉嚨?”
在警署錄筆錄的時候,唐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遍回答這個問題了。
意外致人死亡的事的確在她心裡埋下了很大的陰影,她卻不得不一遍一遍回憶着那噩夢般的細節,當真是種煎熬。
“是的警官,那把剪刀本來就在倉庫裡。本來那個叫小宏的男孩在我的勸說下,已經準備把我放走了,可是胡八突然就返回來了。我不知道是不是白天茹想要再給我個教訓,於是多許了他一筆錢,讓他對我下手。
反正當時,他一進來就露出兇相要撲上來。我是隨手抓起了這把剪刀防衛的,沒想到他一下子就——”
說到這裡,唐笙的情緒還是有些激動的。一旁陪着她過來的馮寫意倒了杯水遞過去,“阿笙彆着急,慢慢說。”
“如果按照你這麼說的話,我們可以把案件動機重新捋順一下。
但是現在白天茹已經死了,沒辦法確認更多的細節了。”警官面有難色地說出了這句話,唐笙嚇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什麼!白天茹死了?”
“是啊,她在拘留所裡用一塊磨尖了的牙刷柄。把手腕割了。”
唐笙瞪大了眼睛,緩了緩神,然後頹然落回到馮寫意的臂彎。
她以前聽過一些有關白二叔家裡的事。這白靖懷窩囊一輩子,白天翼更是個不成大器的廢物。也就大女兒白天茹還能拎的清些事故。她從小就爲了維護爸爸和弟弟而愈發尖酸刻薄,像個渾身戰慄的刺蝟似的。
要說她是壞人,也談不上十惡不赦。而這次的事,可能也是病急亂投醫,弄巧成拙吧。
聽到她就這麼死了,唐笙亦是唏噓不已。
警官繼續道:“先不說她了。我們回到剛纔的問題上。唐小姐您說您當時只是戳了胡八一下,你確定只是一下?”
唐笙茫然地看着警官,又看看馮寫意。
“我當然確定。我當時嚇得閉上了眼,就揮了一下。你們不是已經問過好幾次了麼,我真的能確定!”
“不好意思唐小姐,因爲正當防衛的鑑定是很嚴格的,我們只能一遍遍確認細節。請理解。”警官解釋道。
唐笙輕輕哦了一聲:“我並不是說……堅持自己一點沒有責任。那個人雖然很壞,但我真的沒想要弄死他。
如果你們能聯繫到他的家屬,我也願意做出一定的賠償……但是我的確不是故意的。”
畢竟是一條鮮活的人命斷送在自己手裡,唐笙的心結真的很難化解。她只想儘自己最大的努力來做些彌補。
“不不,唐小姐別誤會。關於你的動機,我們是沒有異議的。從另一位從犯趙志宏那裡得知,胡八確實有傷害你的行爲在前,這個毋庸置疑。只不過——”警官皺了皺眉,再次嚴肅地看着唐笙,“你再好好想想,真的只是刺了他一刀麼?之後,就沒有再用什麼其他的鈍器在傷口附近二次傷害過?”
“當然沒有啊。”唐笙確定地點了點頭,“我揮了一剪刀,挑在他脖子上,血飈的就很嚇人。他罵了我幾句,然後捂着傷口就要出門,沒走兩步就倒下了。”
“當時的位置呢?”
唐笙想了想:“側身翻過去好像,頭朝大門,靠近門口的麻袋堆。我都嚇傻了,縮在牆角一直等到人來救我,甚至都沒有再去看過他。”
“是這樣的,”警官翻了翻手裡的文件:“經法醫驗傷表明,胡八的致命傷在脖頸,但卻不是單純被利器所傷的。剪刀貼着頸動脈過去,只差0.3釐米。如果及時送醫,他也可能是不用死的。但我們發現,他的割傷附近還有一塊鈍器傷,像是用什麼東西再次戳按進去。這一次,幾乎挑斷了他的氣管和頸動脈。按照死亡時間來看,是你已經獲救後,他才身亡的。”
“對哦,我也記得當時高先生查看他們兩人傷情的時候,說過還有氣的。”唐笙也覺得有點奇怪——而後來救護車來了,醫生卻說胡八已經沒救了。
想到這兒,唐笙還是有點懊喪,如果自己當時不崩潰,趕緊跑出去求救,也許還能救活他吧。
“所以我們懷疑,胡八還受過二次創傷,唐小姐要是實在想不起來,今天就到這兒吧。不過,我們要提取一下你的鞋印。例行公事,配合一下。”
從警署出來後,唐笙的心情始終沉重的。
“寫意,你說可不可能是我一時崩潰,不但戳了他一刀。還衝他踹了幾腳?”唐笙怕極了,“可我真的想不起來了,我——”
“阿笙別瞎想,有可能只是他摔倒的時候撞到木棒木箱什麼的。”馮寫意一邊開着車,但情緒明顯有點不太專注,“何況這種人死有餘辜,你沒必要一直自責。今天放了他,說不定明天還要糟蹋多少無辜少女。”
“說的也是……”唐笙嘆了口氣,捧住自己的小腹,“我只是怕寶寶受我報應……”
“不會的,有我這個教父當門神,什麼報應……都由我扛着。”
馮寫意把車停在唐笙家門口,幫她拉開了車門:“你回去早點休息吧,什麼都別多想了。萬事有我在,不用擔心好麼?”
“嗯。謝謝你,寫意。”唐笙揮揮手跟他告了別,俯下身子把粘人的糖糖抱了起來。貓叫了一聲,脫身跑了。
唐笙覺得,白卓寒養的貓,都跟他一樣傲嬌。
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那天唐笙就躲在洗手間隔壁,等高斌來把白卓寒扶走的時候,他還捨不得自己留在地上的保溫飯盒。人都快昏過去了,手裡還死攥着。
轉過拐角就聽保潔大嬸在抱怨,說洗手間那裡面,吐了一地的血。
這幾天過去了,白卓寒卻是連半個消息都沒有。公司沒有人影,上官言那裡居然什麼都不清楚。
後來唐笙實在忍不住去問了白葉溪,才知道他是在大姐家養傷。
還好,他還有親人。
***
“我以爲,你現在恨不能每時每刻都陪在唐笙身邊呢。”
空蕩蕩的教堂外,湯藍剛剛結束了一場禱告。雪地上的鴿子圓滾滾的,發出咕嚕嚕的溫柔音。
馮寫意隨手撒了一把穀粒,呵呵一聲:“湯藍,你進步的挺快啊。”
“你說什麼呢?我聽不懂。”湯藍把頭髮理順到肩膀另一次,笑眯眯地迎着夕陽。
“聽不懂就算了。不管怎麼說,白卓寒這一刀挨的,算是神助攻了。”
“呵呵。”湯藍低頭不語。
只是她沒想到,馮寫意竟突然搶身過來,一把將她的肩膀捉起來!
“可是誰他媽讓你動唐笙的!”
“我……”湯藍咬着脣,別過臉,“事情都過去了,她不是也沒怎麼樣麼!”
“湯藍,我記得我警告過你的。”馮寫意盯着湯藍。眼睛還是笑彎彎的,殘忍的情愫卻像刀鋒一樣深藏。
“你是不是以爲。白天茹死了,就沒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了?”他捏住湯藍的下頜,然後雙手沿着她姣美的臉頰捧了上去:“嘖嘖,還真是張漂亮的臉蛋。我以前一直以爲,像你這樣的顏值,根本不需要有智商呢。”
“馮……我……”馮寫意的手漸漸收緊,湯藍覺得臉頰熱辣辣的,說不出那恐懼從何滋生,“我不會再這樣了。真的,這是最後一次了!唐笙不是也沒什麼事麼?我…..”
“來不及了。”馮寫意鬆開手,掌心向外,半舉在湯藍面前。
夕陽下金光閃閃,就看到兩枚鋒利的金屬刀片,此時正夾在他漂亮的手指之間!
湯藍只覺得雙頰火辣辣的。左面一抹,是血。右邊一抹——還是!
“啊啊啊啊啊啊!”
當她意識到自己兩邊臉上分別被馮寫意割出了十釐米長的刀口,整個人像瘋了一樣發出撕心裂肺的喊叫!
冷眼睥睨着滾在草地上的湯藍,馮寫意踩住她的胸口,俯下身:“湯藍,我這是一勞永逸在幫你。
回去告訴白卓寒,就說是白天翼爲了給他姐報仇,才毀了你的容。
以白卓寒的心性,說不定一時內疚就娶了你養下半輩子了呢。”
“馮寫意!我的臉啊!我要告你!我不會放過你!我——”
“好啊,你報警啊!”馮寫意獰笑道,“等警察來了,我們正好可以比一比。那天踩斷胡八喉嚨的高跟靴子……到底是不是你的。”
丟下滿臉鮮血的湯藍,馮寫意轉身硬着教堂頂的夕陽餘光,輕輕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
從他決定要做唐笙女兒的父親開始,所有的罪孽,他一筆一筆記下了。不求上帝的原諒,只求上帝還會給他機會來贖的——哪怕,以生命爲代價。
*
“葉溪,他怎麼樣了?”上官言敲開白葉溪家的門。
這些年來,他每每窮追被拒,鍥而不捨。實在沒想到第一次到白葉溪家登堂入室,竟然是帶着韓書煙一起來的!
“還行吧。這傷雖然兇險,但總是一天好過一天的。”白葉溪把他們兩人讓進來,先在客廳就坐。
“你們先休息一下,喝點什麼?我看看他醒了沒。”
那天白卓寒堅持要高斌帶他出院,外面飛雪連夜,連正常人都難熬。
他說不出自己要去哪,在車裡就高燒不斷。最後高斌只好將人送到白葉溪家。
大姐當時就紅了眼圈。她太瞭解這個弟弟了——能把他折磨成這樣的,除了他自己還能有誰?
“發生這麼大的事,我都不知道。”上官言爲自己的重色輕友略感愧疚。特別是老爺子葬禮結束後。他看到韓書煙抱着兒子一臉輕鬆恬靜的表情,就像綻放了重生的母性。
對白卓寒最後那個‘不追究’的決定,上官言是打心裡感激的。
“他醒了,在跟大哥說話呢。”白葉溪很快又下樓來了。而她口中的大哥,指的是向紳。
“上官,他們讓你也上去。”白葉溪說着又轉向韓書煙,“那個,韓姐啊,要不你跟我去陪我媽做飯?
我也不拿你當客人了哈。爺爺的葬禮多虧你裡外幫忙。等下向叔叔也回來吃飯,今天要燒好多菜呢。”
“哦,好的。”韓書煙看了上官言一眼,放下提包就跟着白葉溪進廚房了。
此時白卓寒靠在客房的大牀上,腹部的傷勢雖然已無大礙了。但精神總是略萎頓的。
這間屋子以前也是專屬於他的。
小時候常跟母親鬧矛盾,有幾次白卓寒就帶着弟弟溜到大姐家,晚上也不肯回去。
陸巧英便留他們住在這。以至於角落櫃子後面,到現在還貼着一張科比的海報呢。
卓瀾的籃球打得非常好,十六歲時就已經比自己高了。他崇拜科比,去a國的時候也常去捧場人家的賽事。
可是如今,科比退役了,卓瀾的腿也沒了。
剛剛聽向紳跟他說了mb項目最新的進展,上次招標成功的專利權已經正式投放生產研發。
“馮寫意那裡我會盯着的,他小動作太多了。上一次差點又給他在庫存料上鑽了空子,還好我安排的環節崗位都是心腹。”
“他還真是喜歡趕盡殺絕啊。不把白氏弄倒,誓不罷休是不是?”白卓寒咳嗽了幾聲,靠着牀頭閉了一會兒眼睛,“可我怎麼覺得,他的背後好像還有推手呢?”
“這一點,上官之前有查過。馮寫意的流動資金並沒有那麼豐盈,jt創意裡的一大部分固定資產都以融資租賃形式進來的。
初步估計,他身後還有財閥在支撐。
總而言之。我不會讓他隨便得逞就是了。至於其他的,等mb項目圓滿交割後,我再找機會跟他細算吧。”向紳的話,若有深意。
“向大哥,海山的項目我暫時拜託你了。聖光那裡,上官會幫我盯着——”
“不用客氣,”向紳嘆了口氣,“這本來就是我跟馮寫意之間的事。”
白卓寒頓了頓:“不是我對你沒有自信。只是我覺得,你比我的三觀還要正。呵呵,以這麼強大的原則性去碰撞那麼陰險的小人,你勝算大麼?”
“我只給他三次機會。再不聽話,就往死裡揍。”向紳扶了下眼鏡架,犀利的眸光反過一絲絕意。
這時上官言上來了,難能學會禮貌地敲門,而不是像以前那樣橫衝直撞白卓寒的辦公室。
向紳衝他點點頭,起身讓了位置。
“你們聊吧,我下去超市幫陸姨買點料酒。”
白卓寒瞄了上官言一眼,口吻也不算很客氣:“我還以爲你不打算再回來了。”
上官莞爾聳肩:“我才離開幾天,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
“一言難盡。”白卓寒覺得有點累了,身子沉下去躺靠好,“我聽說白天茹死了。”
“嗯,你堂弟前天一審宣判,瀆職貪污罪,給判了三年半,你二叔二嬸雙雙病倒了。卓瀾被唐笙接回了家,換個地方盯天花板。葉溪陪你你躲在這裡數腸子。整個一遺囑公開聽證會,就你爸一人到場了。”
上官言只用了短短几句話,就把老爺子過世後的整個白家現狀勾畫得淋淋盡致。
“好好一個家……”白卓寒長嘆一口氣。
“人心不古最可怕,又不都是你的錯。”上官言幫他倒了點水送過去。說實話,遠沒有兩人之前無話不談的時候那麼隨意。
他心裡裝着事。一直沒想好要怎麼跟白卓寒開口。
尤其是剛纔在門口,聽到白卓寒說聖光想要先交給他打點的時候——他該怎麼告訴白卓寒,自己已經決定帶着韓書煙和小蛋出國去了?
這時候的白卓寒,身邊最需要幫手了吧。
“擺這麼一張臉幹什麼?你是來探病的,又不是來給我哭喪的。”白卓寒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卓瀾一直都在這邊,難道韓書煙這輩子都不來看望他了?你早晚還是要常回來看看的。”
“steven,我替書煙向你說聲抱歉。”上官言終於還是說出了這句話。
“不必要。”白卓寒搖頭,“本來就是難言對錯的冤冤相報,就讓悲劇就從我這裡停下來吧,活着不好麼?”
“也是。”上官言看着窗外的一簇臘梅。
元旦剛過,這兩天的雪也是不停的。
“你,真的決定開春就去手術了麼?準備選哪一套方案?”
“第二套。”白卓寒回答的很堅定。
上官言的掌心卻不由自主地捏緊了。
***
從白葉溪家出來,上官言一路開車,一言不發。
“你晚上都沒吃多少東西。不合口味麼?”韓書煙坐在副駕駛上,突然把臉從窗子另一側轉過來,問他。
“不是。”上官言凝着眉頭,重重呼出一口氣。然後緊踩了剎車,停靠在路邊。
他拆了安全帶,推開車門就下去了:“抱歉,我去抽支菸。”
韓書煙獨自在車上沉默了一會兒。幾分鐘後,她下車走到上官言身後。
“對不起,書煙。我想,我還是不能——”
煙雲嫋嫋,比寒冬的霧氣更渺茫。
上官言凝視着遠方的萬家燈火,心境難以止水。
“下午一點的航班,我已經叫我的一個好姐妹把小蛋接走了。”
韓書煙伸出雙臂,從後面抱住上官言。
“你說……什麼?”上官言凜然回過頭。
“我留下,陪着你。”韓書煙眯起眼睛。踮起腳。額頭正好能夠到上官言筆挺的鼻尖。
“你……”
“我說我留下,陪你一起幫助白卓寒把這個難關過去。就算是……爲了卓瀾吧。”
上官言心裡一悸,雙手不由自主地捧住韓書煙的雙頰。
她已經不戴眼鏡了,這一個多月來,頭髮也留長了一點點。
“遮耳朵了。”
“嗯,”女人笑了笑,“以後不剪了。我不騙你,我留長髮……可是很漂亮的。”
“可是,你真的願意爲我暫時跟小蛋分開?書煙,其實我也不確定,我們要面對的敵人到底有多危險。steven是我重要的朋友,我實在沒辦法在這種時候丟下他,可是你——”
韓書煙的脣輕輕揚起來,點在上官言的下頜上,溫溫潤潤地趕走了冬天的氣息。
“我也一樣。仇是仇。恩是恩。做我這行的,愛憎比你更分明。何況——”韓書煙垂下頭,難能這般地極盡了溫柔,靠在這個熟悉卻又陌生了多年的男人懷裡。
何況,我不能再一次失去你了。上官。
“何況什麼?”上官言掰開她的下頜,俯上去吻了吻。
“何況我這麼厲害,噹噹血盾也是好的啊。”韓書煙難能這般開玩笑。
“胡說!我的女人怎麼可以再受傷害?”上官言摟住她的腰,上身裹緊了大衣。
“走吧,先回去吧。”握住上官言的手,韓書煙拉着他往車裡去。
拉長的身影在路燈下相擁着,有情人總愛在風雪地見證下終成眷屬。
一對年輕地小情侶牽着手匆匆而過,上官言突然就嘆了口氣。
“其他事情我們都可以幫他搞定,但唐笙跟他之間的種種……卻是旁人無能爲力的。steven從來就不缺可以匹敵地對手,他只是缺愛。”
“你覺得,唐笙懷上的。真的是馮寫意的孩子麼?”韓書煙轉過臉,認真地說。
“這個……我怎麼感覺啊?人家單身男女整天又混在一起——”上官言無奈地攤了下手。
“你懷過孕麼?”韓書煙盯着他的藍眼睛,輕哼了一聲。
“what?”
“白卓寒也沒懷過吧?”韓書煙挑了脣角,“三個多月的肚子根本沒那麼大。我生過孩子,trust-me!”(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