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母沮喪地說:“總共一千塊本錢,翻了三倍也才兩千多塊,還都在股市裡壓着呢。”我大驚,原以爲王飛至少也有幾萬塊的投入,可居然才一千塊錢,這點兒錢也算炒股?我開始以爲王母是在開玩笑或者哭窮,但王飛不滿意地說:“兩千多塊怎麼了,幾個月就賺了一千多,不用幹活也能賺錢,你們還不知足?”
王父訓斥老伴:“就是,全村有幾個不用上班也能賺錢的?兒子的積極性就是這麼被你給打擊的,以後你少說話!”王母低頭不再說話。王父拿起炕邊那盒達妮煙,抽出一根點燃,這種煙現在早已絕跡,在當時是最便宜的,沒有過濾嘴,好像才賣八毛錢一盒。煙味特別嗆人,估計也不是什麼好菸葉。
我忍不住了,問王飛:“就算不用上班就能賺錢,可幾個月才賺一千多塊,這多嗎?現在隨便找個工作都能掙一兩千,幾個月都快上萬了。”
王飛說:“這你就不懂了,創業不能跟上班比,比爾蓋茨開發出WINDOWS系統之前也不上班,你能說他賺得少嗎?”
我笑了:“那你在炒股票這兩年之前,那五年半都在學習什麼書?”王飛指了指桌上那幾百本書,我走過去翻了翻,驚訝地發現居然有一半是算命的書,什麼《紫微斗數》、《巧連神數》、《易經》等,另一半都是成功學、自我激勵、心理學和股票類的書,什麼《厚黑學》、《你就是錢》這種。
“炒股票也用得上算命嗎?”我不懂。
王飛說:“算命那是個人愛好,但也不能說和炒股完全沒關係。股市也是由人組成的,人有命理控制,股市由人來控制,所以相學書上很多道理也能用在股市上,不然我炒股能這麼厲害嗎?入市兩年多我沒賠過,你知道有多少人都賠得稀里嘩啦的,他們可羨慕我了。”
我差點就笑出聲來,心想就這幾個月賺一千多的水平也能叫厲害,那些大客戶們豈不成了股神。忽然我想起一件事,就問:“你爲什麼沒處對象?也不小了,打算多大了才結婚?”
王母嘆了口氣:“誰知道他咋想的,我們一催,他就說‘處那玩意沒用’,也不知道在他眼裡都啥有用。上次我託鄰居介紹個姑娘來看,那姑娘可喜歡他了,非同意和他處不可,可他就是不處!”
我心想,得多缺心眼的姑娘才能喜歡上王飛這樣的人。就說:“王飛,我建議你還是應該去上個班,平時不太忙的時候還能用單位的電腦炒股,又有工資拿,兩不耽誤,多好!”
王母插嘴道:“我都和他說好幾次了,可就是不聽啊。”
王飛撇了撇嘴:“上班再清閒也得費精力,就不能全心撲在股市上。你要是想做好一件事,就必須要專業。再說了,掙工資有什麼用,有句話叫‘打工打工,兩手空空’說的就是你這種心理。”
我哭笑不得:“我是在勸你,又不是說我自己。我不用打工也能賺錢,兩年多的收入能在瀋陽買一套門市房,你行嗎?”
王母臉上露出羨慕的神色,王父卻把撇着嘴,一副瞧不起的模樣。王飛說:“別以爲你賺的這點兒錢就很厲害,在真正的有錢人眼裡,那根本就不是錢。比爾蓋茨一天就能賺幾十萬美元,你說你這也叫錢嗎?”
我實在忍不住,站起來說:“世界上有幾個比爾蓋茨?大多數都是你這樣的普通老百姓,和你比起來,我是不是強多了?你家的房子全村最破,屋裡連個像樣的傢俱也沒有。你要是有我十分之一的收入,也不至於讓家裡破成這樣。再看看你爹媽老成什麼樣了,穿的是什麼衣服,再看看頭髮,五十來歲頭髮就白成這樣,不是和你操勞的嗎?你要是多賺點錢,也讓你爸抽點兒好煙,何必抽達妮這麼次的煙?你這麼大人了,成天不務正業,靠着一千多塊錢炒股,純粹是在消磨時間!”
這話把王飛給驚呆了,他還沒說什麼,王父從炕頭跳到地上,指着我罵:“家裡破關你啥事,你有什麼資格指責我兒子?從小到大我都沒說過他一句,你算個啥?誰說達妮是次煙,我抽了十幾年,就認這個牌子,給阿詩瑪都不要!再說了,我都五十出頭的人了,能不老嗎?頭髮白那是天生的,我二十歲就少白頭,你管得着啊?”
王飛似乎習慣了這種指責,淡淡一笑,阻止他爹繼續發怒,對我說:“上次吃抻面的時候,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嗎,在沒成功之前,很多人都不理解,你也一樣。所以你這種人永遠也不可能成功,我不會跟你計較,反而我看到你這樣的心態更能感覺到一種悲哀。”
我不想再和他爭辯,只看着王飛的父母發笑。王母表情很難過,王父卻不以爲然。王飛說:“今天你大老遠來了,就吃完飯再走。”我連忙推辭,說這就走了,出租司機還在村口等我呢。心想還退什麼貨、要什麼車錢,再多呆一分鐘我非瘋不可。
王飛說:“那就不留你了,讓我媽送送你,我還得繼續看書。”
走出屋,王母只把我送到院門口,我看到她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王父則站在房檐底下抽着煙,用不屑的眼神看着我們。王母說:“大外甥,我就不多送你了,說實話,沒特殊事我都不敢往村外走,村裡人都把我們家當成怪物,離老遠就開始指指點點。成天有人來找王飛算命,哪是什麼算命,都是來看笑話的……”
還沒說完,王母眼淚忍不住掉下來了。我不解地問:“王飛看上去挺聰明個人,怎麼會變成這樣?一連幾年不上班,只拿着千把塊錢成天炒股,還認真地當成營生?”
王母嘆了口氣:“還不都是他爸給慣的,我們家全村最窮,他爸從小就希望兒子能成富翁,出人頭地,到時候給他爭臉,讓我們過上好日子。唉,也不知道這輩子能不能享受着了……”
看到王母花白的頭髮和破舊的衣服,我無奈地掏出六百塊錢遞給她。王母很意外,沒敢接,我說:“大嬸,拿着吧,就當是退貨的錢,東西我也不要了。這錢你千萬別給王飛,扔在股市裡就和打水漂一樣,沒用。”王母這才把錢接過來,眼淚掉得更快。這時我聽到從村口方向傳來急促的汽車喇叭聲,這纔想起早就超了十分鐘的約定,連忙跑向村口。
司機很不滿意:“老弟,你讓我等十分鐘,這都快二十多分鐘了,這不耍人呢嗎?”我賠着笑道歉,出租車緩緩駛出村子,朝市區方向開去。
在車上,我閉着眼睛,王飛和他父親的表情、舉動和言語似乎還在眼前耳邊。說王飛精神有問題吧,可他思維敏捷,條理清晰;說他是正常人吧,可每句話、每件事都和別人不一樣。我可憐的不是他,而是他的父母。但俗話說得有道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王父對王飛的縱容和嬌慣,纔是最大的元兇,不然王飛也不能落得這步田地。而更可悲的是,王飛父子對這一切居然還沾沾自喜。
很難想象,當王飛父母老得走不動路時,王飛要靠什麼來養活他們。而在中國到底還有多少像王飛和其父親這樣的人,只有天知道。
回到家裡,父母早就把幾個菜做好,坐在桌旁等我吃飯。我心裡熱乎乎的,心想世界上的父母都最無私,不管兒女是好是壞,是對是錯,是優秀還是無能。吃飯的時候,我看到父母鬢邊已經有了白頭髮,心裡更加發酸,這口飯竟然咽不下去,生怕自己有一天也會變成像王飛那樣的子女。
從那以後,我暗暗打算,最多再幹三年,賺夠錢之後就回瀋陽結婚成家,讓父母好好享受後半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