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無語,苦笑着說:“它這麼關心你,怎麼還煩它?”
“用它關心嗎?”孟女士說,“我一個人住了十幾年,早就習慣了,就算同學來找我玩,在我家最多也只能呆半個小時,絕對不能超過,否則我就心煩意亂。現在可好,有個看不見的小孩成天叫我媽,還跟我對話,搞得我都不敢隨便想問題了,它全能猜出來!昨晚我一生氣,就說話訓了它幾句,開始還管用,後來說多了它還生氣,埋怨我不該對它這麼兇,還說沒見過我這麼臭脾氣的媽媽!”
我說:“那你就它好一點嘛,再不行就用上次我教你的方法,把它當成寵物。”
孟女士說:“哪有會說話的寵物?不行,一定要退貨!”
面對她的堅持,我只好說退也可以,還是上次說的價錢,兩千元回收。孟女士說:“行,算我倒黴,被你這個奸商給忽悠了,我認賠,但你得來長春取。”
我很清楚,她就是想找個心理平衡而已,明明可以郵寄,卻非要我跑一趟不可。我迅速算了算成本,退貨加上路費總共兩千一不到,得用大半天功夫。而龍婆炎加持的天童古曼,就算短期內壓在手裡,但怎麼也能賣出四五千元的價格。大不了再回泰國的時候,我把古曼童帶回去,找龍婆炎大師重新加持一下就行,於是就回短信同意了。孟女士讓我明天去,我一看日曆,明天是週日,剛好她休息。
當晚和幾個朋友去骨頭館聚餐,多喝了幾杯酒,第二天我睡到中午纔起來,打開手機,孟女士發短信問我幾點到。我連忙推說上午有事耽誤了,馬上去火車站。到長春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多鐘,給孟女士打去電話,按她提供的地址,我來到離火車站不遠的一座寫字樓。我很奇怪,今天週日,她不是應該休息在家嗎,難道她在辦公室裡住?
進電梯時還有幾個年輕人走過來,看樣子應該不超過二十二歲,還很年輕。他們和我按的相同樓層,在電梯裡,這幾個年輕人邊喝飲料邊聊天,我下意識地注意到他們之間的談話。
年輕人一:“大禮拜天的,非要加班,還帶着我們一塊加,有病!”
年輕人二:“上午黑寡婦又找碴沒?”
年輕人一:“那倒沒有,可週五的氣還沒消,她今天要是再找碴,我非發瘋不可。”
年輕人三:“我不明白,成天跟別人過不去,這樣有意思嗎?自己說的話,過後就忘,還會怪我們記不住。”
年輕人一:“然後還把她自己氣得夠嗆,好像別人都是故意和她作對似的。”
年輕人二:“就是,真不明白她怎麼想的,我來公司半個多月,就沒見她笑過,面部神經麻痹嗎?”
幾個人都笑起來。年輕人三:“都奔四十去的人了,也不結婚,也不找對象。而且成天穿黑衣服,是不是每天都要參加葬禮?看了就壓抑!”
我聽着他們的談話,不知道說的是誰。電梯到了地方,幾個年輕人拐彎走進一家公司,我一看玻璃門上貼的公司名,就是孟女士所在的公司,連忙跟在他們屁股後頭走進去。幾個年輕人剛要關門,看到我也跟進來,就問什麼事。我說找孟女士,這幾個人臉色頓時變了,一個女孩指了指辦公室某角落:“那個就是孟經理。”
其實她不用指,我也知道哪個是孟女士,這公司面積不小,寬敞的辦公室內至少有四五十個工位,但除了坐在角落那女人之外,就只有剛進來的那幾個年輕人,除此之外一個人也沒有。
我走到那女人面前站住,她穿着灰襯衫和黑褲子,戴着黑框眼鏡,擡起頭疑惑地看着我。我自報家門,她哦了聲,指了指斜對面那幾個空着的位置:“你先坐一會兒吧,我今天加班,東西已經帶來了,等我下班的時候出去聊。”我看到她桌上放着一個用黑塑料袋裝着的方形盒,就知道里面裝的是古曼童。
那幾名年輕人陸續走到孟女士附近的幾個工位坐下,我挑了個比較遠的地方坐着,掏出手機開始看武俠小說。幾個年輕人神色很緊張,不時地偷眼看着我,我心裡暗笑,顯然他們剛纔在電梯裡談論的那個“黑寡婦”就是孟女士。人家說得沒錯,孟女士雖然有三十幾歲,但皮膚挺白,五官也端正。可她從髮型到打扮都很中性,看起來少了一多半的女人味。
剛看了不到十分鐘手機小說,就聽孟女士對坐在旁邊的某年輕人說:“寫完了嗎?發給我看看。”
“哦,寫完了,馬上發給你。”那年輕人回答。
幾分鐘後,孟女士短促地嘆了口氣,站起來:“你這寫的什麼啊?”那年輕人立刻神色緊張,孟女士繼續說:“怎麼能按這個時間截止呢?不是應該按照那個時間嗎?”
年輕人說:“我以爲是要按照這個時間……”
孟女士打斷:“我就不明白,爲什麼你們做事都要自以爲是地去猜測?你不是神仙,什麼事一猜就知道,所以必須要問清楚,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那年輕人不吱聲了,但臉色很難看。孟女士說:“你今年多大了?”
年輕人沒明白什麼意思,孟女士又問了一遍,年輕人回答:“二十三。”
孟女士指着電腦屏幕:“才二十三歲,記性就這麼不好,我就奇怪等你們到了四五十歲的時候,是不是得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就說這條吧,寫這麼囉嗦,讓客戶怎麼看,又不是寫長篇小說,回去改了。”
“好的。”年輕人面無表情地回答。
孟女士似乎越說越來勁:“每次說出你們的缺點,你們都是一種回覆,我知道了,哦,我再改改,好的。你們這叫非暴力不合作,是不是這個道理?”
那年輕人臉色更加難看,擡頭看了看我,轉身回到自己的工位,把幾個大文件夾撂在一起。孟女士生氣地說:“我還沒說完呢,你怎麼就回去了?”年輕人抱着幾個厚厚的文件夾回到孟女士面前,用力摔在她的桌上,低頭盯着孟女士的臉:“我不幹了!”
“什麼,你不幹了?”孟女士沒回過神來。
年輕人點點頭:“對,聽不懂中國話嗎?我要辭職,懂不懂?”
孟女士疑惑地問:“爲什麼?就因爲我總是指出你工作中的錯誤?”
“得了吧!”年輕人氣憤地說,“那是你的錯誤,不是我的!每次都是你自己說過的話自己忘,這個時間表,明明是你告訴我的,現在卻不承認,還推到我頭上。這條備註,上週你說寫得太簡單,工作態度消極,明顯是不想讓客戶多瞭解。我就改詳細點兒,可今天你又嫌囉嗦!”
孟女士驚訝地張大嘴,看了年輕人半天,才說:“你、你居然敢訓我?”
年輕人把眼一瞪,不示弱地說:“你又不是神仙,怎麼不能訓?”
孟女士站起來,生氣地說:“你憑什麼說我是自己說過的話自己忘?有證據嗎,拿出證據來!”
年輕人哼了聲,掏出手機,調出錄音開始播放。內容是孟女士說的話,大意是說某個時間表要按XXX方案來施行,記住了,千萬別弄錯。錄音播放完畢,孟女士更愣了:“你、你居然把我說的話給錄音?你這人,怎麼這麼陰險?”
年輕人很鄙視地看着她:“孟經理,你說你這個人,怎麼形容你呢?自己做錯的事非要往別人身上賴,你讓我拿出證據,我拿了你又說我陰險。難怪這麼老還沒男朋友,準備出家當尼姑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