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在門外咣咣砸門,中年婦女朝臥室走過來,我連忙退回去假裝坐在牀邊。中年女推門對我招手,來到客廳,中年婦女說:“別管外面那個人,他是註定要下地獄的,神仙也救不了他。”
中年男子嘆息道:“唉,這就是神仙最大的,我法力再強,也渡不了那種心中惡念常住的人。”我把包裹放在茶几上,大家都圍攏過來,看着包裹上的泰英雙語快遞單。中年婦女用水果刀拆開紙盒包裹,從裡面拎出那條佛牌。中年男子拿在手裡,正反面看了半天,點點頭:“嗯,和上次你手機裡的圖片一樣。”
我又從包裹裡拿出一張紙遞給他:“這是心咒,在午夜十二點左右,把佛牌放在桌上,周圍用白色衣服或白布供奉,再將心咒連念三遍,以後就可以正常佩戴了。白天戴晚上供,效果慢慢就會顯現出來。”
旁邊圍觀的幾個人互相看看,臉上表情各異。中年男子問:“我聽人說泰國佛牌要供奉吃喝玩樂的東西,你這個爲什麼要供奉白衣服?”
“因爲那位泰國高僧龍婆UP平時除了黃色僧袍之外,在加持比較重要的佛牌時,必須穿着白衣服唸經咒,所以供奉者用白衣白布,效果能最大化。”我早就在肚子裡把詞編好了。中年男子很滿意,又讓我保證這條佛牌是真貨。我在當初最早開佛牌店的時候,就印製過很多精美的硬紙卡片,既是保證書,又是收據。上寫“本店出售的所有佛牌,均爲泰國著名龍婆僧或阿贊師父製作並加持而成,假一賠十”的字樣,下面有銷售日期、金額和我的簽名,還蓋了公章。
這回中年男子和他老婆都更滿意了,中年婦女取出一萬五千塊錢交給我。中年男子拎着佛牌嘆了口氣:“我身爲神仙,卻要把這些凡夫和尚製作出來的佛牌戴在身上,用來增加自己的人緣,從而渡化更多的人,是不是悲哀?”
旁邊一個男人連忙說:“仙師可不能這麼說,您是具有大智慧大慈悲心腸的人,爲了拯救我們這些墮落者的靈魂,您真是操碎了心,在我們眼裡,您就是無比神聖的上師啊!”
中年男子擺擺手:“上師什麼的那都是西藏那邊的叫法,他們自稱是高僧轉世,還自稱活佛,和我根本就沒法比。”大家紛紛附和。
外面矮個女人的丈夫開始還在大力砸門,後來漸漸聽不到,中年婦女走到門口,透過門鏡向外看,回來說人已經走了。中年男子問跪在身邊的矮個女人:“你會不會後悔?要是後悔現在就可以走,我絕對不會阻止你。”
矮個女人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我已經決心跟定仙師,怎麼可能走?上次一見到仙師,我就覺得渾身發軟,好像以前見過您似的。心裡的苦悶全都想倒出來,覺得自己是個罪人。”
另外那個男人也說:“就是啊,以前我天天睡不着覺,去年夏天經人介紹在丹東遇到仙師,第一面就不行了,立刻下跪承認有罪。現在我的睡眠可好了,這都是仙師保佑啊!”
我問:“你是幹什麼工作的?”
男人回答:“我啊,是賣河沙的。”我想起那種專門在河邊用挖掘機挖河沙,然後高價賣給工地的事,就知道這人肯定是黑心錢賺了太多,問他是不是因爲盜挖河沙而把河挖得很深,還淹死過人。這男人很驚訝:“你怎麼知道?”
“猜的,電視新聞總報這類事。說你們一本萬利,就出個僱挖掘機的錢,河沙都是白來的。”我說。
男人點點頭:“是啊,那陣子有不少村民成天找我哭鬧,說因爲我挖河沙,他們家的孩子掉河裡就沒影了。我開始特別內疚,後來遇到仙師,他讓點化了我幾天,我就完全變了。現在好了,我的心態特別正常。”
我問:“那你不挖河沙,現在靠做什麼生意賺錢?”
男人疑惑地說:“誰說我現在不挖河沙?該挖還得挖啊,只是不內疚了。”
我很驚訝:“因爲你挖河沙都把人給淹死了,怎麼能不內疚?”
中年男子接過話頭:“每個人都有活法和死法,都是上天註定,誰也更改不了。那些掉河裡淹死的人,只是前世沒積福,和我弟子沒關係。他挖河沙賺錢,是因爲前世他是乞丐,所以今世要發大財。”
我無語,這是什麼強盜邏輯!我無法繼續和這些人扯皮,怕把自己氣出病來,既然錢已經賺到手,就得趕緊開溜。於是我告別這對神仙夫妻,下樓回到佛牌店。臨走的時候,中年男子讓我每個月都要來他這裡見他的法駕,並勸我儘早拜他爲仙師,這樣才能早登極樂。爲了麻痹他們,我假裝高興地答應了。
從那以後,我就開始密切注意這對騙子的動向,轉眼一個月過去,中年婦女發短信給我,讓我過去拜見他丈夫的法駕。我只好又跑過去,但帶了半盒名片。剛到“二郎神”家樓下,就看到小區裡圍着不少人,我擠進去一看,那中年婦女、矮個女人和她丈夫都在,但沒看到中年男子的身影。矮個女人的丈夫跪在妻子面前,哭着讓她回家,說孩子在家裡想媽媽,你不能這麼狠心,周圍有很多小區居民圍觀,還指指點點。有個老太太說:“這傢伙咋還沒叫警察給抓走呢?”
另外一個抱孩子的年輕女人說:“抓過好幾次,可後來還是給放了出來,也不知道爲啥,難道冒充神仙不能定罪嗎?”
“可能認識人吧。”有個手裡拿着黃瓜啃的年輕人回答。
那矮個女人揹着身體,一臉的堅決:“你趕緊走,別在這丟人了,我早就不是你老婆,我是仙師的徒弟,前世是嘯天犬的養犬女童。我死後是要昇天界,永遠伺候二郎神的,你算個什麼東西!”
她丈夫旁邊有個男人用力把他往起拉:“哥,快回去吧,嫂子早就被騙子給洗腦了,你就算跪一年也沒用,快去法院申請離婚!”
矮個女人的丈夫哭着:“結婚十一年,孩子都上小學三年級了,你咋說翻臉就翻臉,那人明明是騙子,你怎麼就這麼相信呢?”矮個女人也不理他,跟着中年婦女走進單元門。她丈夫抹着眼淚,和弟弟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居民們漸漸散去,我正考慮要不要上去的時候,那中年婦女又從單元門探頭出來,對我說:“你還不跟上?”
進屋來到客廳,看到一個三十幾歲的女人穿着睡衣從主臥走出來,頭髮蓬亂,中年婦女說:“清修完了?這次感覺咋樣?”
女人笑着說:“我是不是離升到天界又近了一步?”中年婦女說那當然,我從主臥的門縫裡看到中年男人全身赤裸,正坐在牀邊伸手從牀頭櫃拿衛生紙。心裡就是一驚,難道這傢伙居然大白天就和女信徒幹那事,這也太膽大妄爲了吧?而且他老婆還能這麼淡然,這得是多大的犧牲?爲了騙錢,連自己丈夫的臉都不要了。
過了幾分鐘,中年男子穿着背心短褲走出來,坐在沙發上,我看到他脖子上仍然戴着那條陰得不能再陰的多妻坤平。他神色疲憊,眼睛裡卻閃着異樣興奮的目光,對我說:“泰國佛牌果然有效果,這個月我光信徒就多了十五個,供養也多了,有位信徒後天就帶我去北京提車,要送我一輛奧迪Q5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