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來妖境一樣,去魏國時,我也是無聲無息的。
隱去自己的行蹤,我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魏都上空,看着一派安詳,繁華依舊的都城,我鬆了一口氣。
圍着魏國飛了一遍後,我又回到了魏都,想了想,我降落在與林炎越第一次見面的山峰上。這座山峰,我上次見到時還沒有變化,這麼短短一二年,這裡便出現了好幾座寺廟,還有種了滿山遍野的桃花梨花。是了,這個小山峰上,天界的天君住過,鳳凰也降落過,它成爲世人追捧的福地也是理所當然。
我落在山峰的一棵樹上,看着山峰下的車水馬龍,和絡絡續續朝着山峰爬來的百姓們。過了一會我反應過來了,原來今天是三月三,是可以踏春的日子。
怪不得春光如此爛漫了。
我隱在樹巔,看着衆人來來往往,嘻笑不已,突然間有了一種錯覺,似乎曾經的無數歲月中,我也這般隱身在人羣中,看着他人嘻笑,看着他人熱鬧,看着他人生死……我雖不生不死,卻這形隻影單的,怎一個孤清了得?
我看了一陣,索性盤膝坐在樹梢。話說我落腳的是一株數百年的古榕樹,這榕樹巔我才站了一會,便有點不喜了,便忍不住想着,如果這是一株梧桐樹該多好?
看,這就是我的本能,身爲鳳凰的本能。所以,我的性格變了,變得天君不再喜歡了,我卻只能無能爲力。因爲我無法抑制這種變化,無法控制這種本能。
就在我低着頭皺着眉瞪着腳下的古榕時,一個諂媚中帶着妒忌的男子聲音從身後的叢林中傳來,“世人都說,凡與鳳凰沾親帶故的,便是今世不能享受她的福澤,下三世也有無盡的富貴好運可走。隨着魏枝是鳳凰的消息傳來,連那明三公子都走了大運了,坊間朝野裡傳聞,說他是與鳳凰定過親的人物。能上鳳凰沾上紅線姻緣。那該多大的造化?”
那個男子的聲音一落,另一箇中年人的冷笑聲傳來,“這世間人真是可笑,不過一個負心薄倖的男子……”
這人話還沒有說完。第三人馬上說道:“你有本事。也對一隻鳳凰負心薄倖看看?這千千萬萬年來。就只這麼一隻鳳凰,而這隻鳳凰讓明三遇到了,還令她死活要嫁過。光這一點,他明三就超出我輩多矣!”
這幾人就在我的身下,他們越說越激動,越說聲音越響,而最後一人的話,更是得到了不少男人的贊同,直是讓我目瞪口呆。
這時,有人說道:“要說最倒黴,那就是魏相府了。以前大家不是都以爲那個魏三小姐是鳳凰嗎?那時候啊,魏相府連只雞也是榮光無限的。現在真鳳凰出現了,魏三小姐那隻假鳳凰便無人看得上眼了。這陣子陛下頻頻對魏相府發難,也就因爲魏相以前仗着女兒的勢,有些事做得太過了!”
“是啊,魏相府這下是真完了。”
“有一個叫魏紅的老虔婆說,她與魏四小姐之所以一夜變老,便是對鳳凰動了手。她還說過了這麼多年,直到此時才明白……”
這些人的議論聲越來越遠,可隨着這批人下了山去,另一批爬上山峰的,說的依然是關於鳳凰的閒話。
到得傍晚時,一輛一輛的馬車漸漸不見,山峰上變得安靜起來,我站在山顛上,望着西邊燦爛的霞光,望着遠處農戶的炊煙,突然覺得,如果我從來都是那凡間的魏枝,我這一生,未必不比現在快活。
天黑時,孔秀的符信來了。
我打了一個法決,在我身周設下結界後,抖開了符信。
符信一出,孔秀的聲音便傳了來,“閣下,天界連續來人找到我與朋爭,說是要見你,估莫着,其他妖修也被找上了。”說到這裡,孔秀的聲音中充滿了嘲諷,“那些人見聯繫不到閣下, 居然一個個的慌了神。也是,閣下可是天下魔物的剋星,他們哪裡敢讓閣下消失不見?”略頓了頓,孔秀又難忍厭惡地說道:“閣下,以我看來,你就該消失一陣。前陣子那些人不是厲害得狠嗎?還說是閣下的出世才導致大劫來臨,還一心想陷害閣下。既然是這樣,這魔物什麼的,閣下你也不要去管!”
我聽着孔秀義憤填膺的話,想了想後,回道:“好,我消失一陣。”
我的聲音一落,孔秀那幸災樂禍的笑聲便傳了來。我把嘴咧了咧,關上了符信,乾脆利落地斷了所有人與我聯繫的通道,甚至連孔秀他們的符信也一併斷了。
接下來的幾天,我一直呆在這塊山峰上。過了三月三後,山峰上也安靜許多,我隱身睡在最初見到林炎越的那泓潭水上,隨着水波起落,看着日出月落,倒也別有一番自在。
這一天,我繼續在潭水上漂着。
在太陽升上中天時,山峰上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不一會, 一個女子嬌柔的聲音響起,“這裡好美。”過了一會,她又說道:“以前天君與鳳凰在這裡修練,天天對着這山風夕陽,一定很快樂。”
那女子又道:“聽說天君是三界第一美男,魏枝閣下則是個長相普通的,這麼想着,又覺得他們在一起的畫面,有點不中看了。”
這時,另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傳來,“你說鳳凰長相普通?這怎麼可能?就算天下的女人都不漂亮,鳳凰也一定是美的。”
說着說着,這年輕女子輕嘆起來,她低聲道:“其實魏枝閣下我也見過一面,她雖然很美,卻不像傳說中那麼高傲跋扈,我看到她時,總覺得她是個寂寞的。”她的聲音有點疑惑,“難道到了她那個地位,還有不順心的事?”
我仰着頭,望着天上的雲舒雲卷,心裡第一次想道:是啊,在他人眼中,我都擁有很多了,怎麼還會有不順心的事呢?
也許,我真是求得太多了。
想着想着,我慢慢沉到了潭水底部。
在我整個人都被潭水包圍時,一些有些明悟卻又遺忘的念頭,一些藏在心底的執念,與我身周的靈氣化成了罡圈,不知不覺中,我六識盡閉,不知不覺中,我整個人進入了一種玄而又玄的境地。
當在我在潭水中閉關時,卻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因爲我的消失而亂了套。
天帝城。
望着青渙大步過來,良少跟了上去。他朝後面看了一眼,低聲說道:“真的無法測知她的所在?”
青渙便是高階修士,也因這陣子的日夜忙碌而帶上了幾分倦色,他回答道:“天機本就不可測了,再加上鳳凰本身便是天地所化。現在是她不出現,這世間無人知道她的所在。”
說到這裡,青渙皺起眉峰,“真是怪了,她不是對炎越戀慕如癡嗎?現在炎越都要大婚了,她怎麼還不出現?”
良少不知想到了什麼,他臉色有點難看。過了一會,他趕上前忍不住說道:“你說,她會不會已經落到那些別有用心的人手中?”良少沉聲說道:“聽說包括巫族大尊在內的一些大能,都想要利用鳳凰成就自己的私心呢。”
青渙停下了腳步,他回頭看了良少一眼,說道:“這點無需擔憂。”在良少不解的目光中,青渙冷笑道:“天下人都知道,魔物的剋星就是鳳凰炎,這個三界,只有鳳凰在一日,魔物便一日不可懼!所以,只要魔物沒有消失,除了少數喪心病狂者,其他人是根本不敢動鳳凰的。”說到這裡,青渙又補充道:“而且,這幾日守在天帝城,等着鳳凰來大鬧天君婚宴的長老們,在久等不至後,已經分流了一部份,想來他們已經盯上了巫族大尊那些人了。”
聽到這裡,良少他忍不住嘲諷地說道:“真有意思,前陣子天下大劫的消息傳出時,這些人都想殺了鳳凰泄憤,現在鳳凰真的不見了,他們又着急上火了!”
“誰說不是?”青渙也冷笑起來,“隨着天君婚期越來越近,那些守在外面的人都亂了套了。你信不信,如果七天後天君大婚宴上,魏枝不曾出現,那些人定然會恐慌得不成樣了。”
青渙又道:“天道大劫,乃是輪迴定數,那些人卻把這種事安在鳳凰身上,急哄哄地鬧着要把她推出去泄憤,要不是天君一力承擔,後果也不知怎麼樣了。”
天界的這些事,我是一點也不知情的。因爲率先斷去了所有聯繫通道,我也不知道就這幾天,妖境也罷,魏都也罷,甚至是戰亂之地,凡是我曾經去過的地方,都出現了許多修士。這些修士匆匆而來,有幾個甚至從潭水上空掠了過去。不過我修練的法訣也罷,佈置的結界也罷,都與世間修士所練的完全不同,所以不曾被他們發現。
離三月之期還有三天時,魏都出現了一批故人。
這時,我恰好出了關……也算不得恰好,天君的大婚日期,一直如影隨形般刻在我的記憶深處,便是我處於潛修中,這麼個重要日子將要來臨時,我也在不知不覺中睜開了眼。
彼時明月初升,天空皎潔無雲,我一動不動地睡在潭水裡,仰頭望着天空中飄浮的白雲,一時之間,腦中空空如也。
我以前一定想不到,有一天在知道林炎越要娶他人爲妻時,我會如此寧靜。
……如此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