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木仙使一番告誡後,便躬着身悄無聲息地向後退去。
我目送着他格外小心地退離,明顯是不想驚動樓閣上的巫族大尊,不由抿了抿脣。
猶豫一會後,我提步朝着樓上走去。
這該死的木樓,明明我小心了再小心,腳步所到之處,格支格支聲還是不絕於耳。
剛上三樓,那道火焰一樣的紅袍,便灼熱的刺得人雙眼生痛,我擡起頭,小心地對上了那個懶洋洋地坐在竹椅上,右手端着一斟酒,眉目間的憂傷鬱憤揮之不去的男人。
見他似是沒有注意到我,我暗暗鬆了一口氣,又小心地走出幾步,一直走到離他不遠的角落處,才安靜的低頭而立。
就在這時,只聽得“叭”的一聲脆響傳來,這聲音是如此突兀,我直嚇了一跳,悄悄擡眼,我對上剛剛把酒斟捏了個粉碎,俊美奪目的臉上,閃過一抹深刻痛苦和恨意的大尊。
在我看向大尊時,恰好他也擡起頭來。陡然對上這一雙腥紅的殺氣騰騰的鳳眼,我嚇得臉色一白,連忙又低下了頭。
這時,大尊壓仰着厭惡和鬱怒的聲音沉沉地傳來,“擡起頭來。”
我不敢違背,連忙老實地擡起頭。
對着我打量了一會後,大尊厭惡地冷笑道:“不過一個庸脂俗粉!”他語氣中是如此的殺氣騰騰,我自是不會去反駁爭論什麼。
見我不爭不說,大尊卻似更惱火了。他冷冷又道:“臉色蒼白,惶惶如雞,真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我越發低下了頭。
可這樣,大尊卻似火氣更大了,他喘着粗氣喝道:“滾過來!”
我連忙虛軟地朝他走去。
剛剛走近,大尊又厲聲喝道:“跪下——”
對上這個喜怒無常的絕頂大能,我哪裡還有什麼反抗的意識?站在那裡臉白了白後,我慢慢走到他的右側門坎後跪下,這個角落極是隱秘,至少外面的人是無法看清的——我不想林炎越看到。不想他過來。
我一跪下。大尊卻更是憤怒了,他騰地站起,衣袖刷地一下重重掃了過來,瞬時一陣袖風狂亂衝來。轉眼間几上桌上的瓶盅碗碟碎了一地。有好幾個碎片。更是重重打在我身上。
我反而暗暗鬆了一口氣,大尊發泄怒火時還有意的壓抑成凡人樣,這表明他還沒有失去理智。
就在我如此想來時。怒火攻心的巫族大尊已在大步走了起來,他一邊走動一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隨着他的喘息聲越來越劇,那件火紅火紅的外袍,也如焰火一樣在風中張揚。
也不知大尊轉了幾個圈,突然的,他把頭抵在一根柱子上,一動不動了。
我悄悄擡頭,對上大尊那饒是緊閉着雙眼,卻依然肌肉抽搐痛苦無盡的臉孔,又迅速低下頭來。
低頭看着地面,我暗暗想道:也不知什麼樣的痛苦,什麼樣的人,令得大尊五千年後也無法忘懷?轉眼我又想道:這修仙得道的人,動則壽算幾千上萬年的,要是快樂如意也就罷了,如這般苦痛噬心,那漫長的時日可怎麼過?
就在我胡思亂想時,大尊沉啞的聲音突然傳來,“你叫魏枝?”
我連忙小聲回道:“是。”
大尊一動不動的,過了良久,他嘶啞地說道:“魏枝,你剛纔在下面行走時那擡眼一瞟的神態,與我的一位故人甚是相似。”
我看着大尊,一時不知道要不要回話的好。
大尊顯然心中的鬱痛積了太久,他額頭重重抵着那柱子,俊美的五官因爲痛苦而越見扭曲,過不了一會,他啞聲又道:“我那故人,我那故人……有七百多年的光陰裡,我曾與她形影不離。”
大尊似是陷入了回憶當中,他慢慢擡起頭來,眼望着虛空,他俊美的臉上閃過一抹屬於遙遠過去的甜蜜,“她天姿聰穎,不對,是姿質空前絕後,不過她性格不好,固執,倔強,一旦認定一件事便死不悔改,我第一次見到她時,纔不到十二歲,在我們的部落裡,我因弒父弒兄,乃是部落厭棄之人。”
說到這裡,大尊不知想到了什麼,竟是微微一笑,他人長得俊美,這般拋棄所有陰鬱只有溫馨一笑的模樣,宛如春日之花盛開在陽光下那般耀眼。
“那時我已被綁在木柱上準備施以火刑,是她出現了……她一出現便光芒萬丈,當時她立在半空當中,也不管巫師的辯解,不顧族人對我的指責,她揮一揮袖便把我從木柱上捲到了她面前。”
“我還記得那時,她低頭看着我,眼神溫柔而恬靜,她問我,可想跟着她?我怎麼會不想呢?我馬上對她說,我願一生跟隨於她。那時她笑了笑,說,一生太長了,不管對着誰,永遠不要承諾那麼久。”
“她帶走了我,她教我識字,教我修行,她那時已經強大得深不可測,可她會親自降落到某個小鎮,給我置齊我要穿的衣服鞋帽,在荒郊野外,她甚至會拿出針線,學着凡人一樣一針一線地給我縫補丁。”
“那些年年,是我最開心的時候,我跟着她走遍無數個地方,每次看到她時,我都會想,我這一生不要父不要母不要族人,我只有了她就圓滿了。”
說到這裡,大尊不知想到了什麼,俊美的臉上突然閃過一抹強烈的,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痛苦。
“我那時以爲,這樣的日子可以是無窮無盡,可我一天一天長大,修爲一天一天高深,我站在她身後,爲她打點行裝,爲她奔走前後,我對她千依百順,心甘情願爲她出生入死,可我漸漸發現,這樣站在她身後,這樣只能遠遠地望着她,看着她上天下地的尋找着另一個人的日子,並不是我想要的。我,我想要她看着我,我想要她也朝我笑一笑,我想要她回過頭來抱我一抱,或者,她能讓我抱一抱。”
大尊臉頰上的肌肉抽搐得越發劇烈了,他的聲音嘶啞得幾近哽咽,“她太強了,太強太強了,哪怕是夜間,哪怕是她偷得了仙酒醉了一場,我也無法靠近她……我那麼想抱一抱她,那麼渴望能貼近她聞一聞她的氣息,卻因爲她的強大而永遠無法如願。那時我就想,如果她不那麼強大,如果她什麼也沒有了,是不是她就是我的了?”
說到這裡,大尊突然低低的笑了起來,他一邊咳嗽一邊低笑,一邊咳嗽一邊低笑,可明明是笑着,那張俊臉上的神色讓我一看之下,卻免不了感到心酸。
大尊直笑了好一會,才低低啞啞地說道:“到了她那個層次的,一樣也有爭鬥,我實在太想得到她了,後來,在一場對她來說至關重要的爭鬥中,我終於選擇了站在她仇家那一邊……”
因大尊說到這裡,便是長久的沉默,聽故事聽得起癮的我,忍不住小聲問道:“後來呢?”
我這三字一出,大尊又笑了,他笑得淚流滿面,仰望着遠方一字一句地說道:“然後?她對我十分信任,我跟在她身邊數百年,她的手下早就成了我的手下,她的人脈也早就成了我的人脈,甚至,她的那些敵人,也大多數是我刻意招來的,所以最後一戰,她衆叛親離一無所有。”
良久良久後,大尊聲音轉緩,他看着遠方的虛空,啞聲說道:“那一戰,她殞落了……”
說到這裡,這小小的樓閣裡便是長久的安靜。我看着擡頭望着虛空,明明強大得少有敵手的大尊,卻由衷地感覺到他的絕望和悲痛。
他雖活着,卻比死還痛苦。
看了那張痛苦到了極點,已是一派空洞和孤寂的俊臉一會,我抿了抿脣,想要安慰他幾句卻又不知如何說起。
又是良久的沉默後,大尊低啞問道:“你說,她會不會恨我?”說這話時,大尊緩緩轉過頭,他用他那雙深不見底又泛着腥紅的鳳眸定定地望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這個時候,巫木仙使交待過的話陡然浮現出來,“如果你想活着走出這棟樓,一定要順着師尊的話頭轉,特別在他提起他喜歡過的那個女人時,你一定要小心應對。”
見我呆怔,大尊腥紅的臉一冷,而隨着他這表情一做,一種讓人窒息的威壓向我籠罩而來,我擡起頭,看到他鳳眼中的那抹死氣,直覺再不回答就性命難保了,連忙說道:“她當時,應該有點恨吧。”幾乎是我這個回答一出,我就惱得恨不得咬了自己舌尖去。明明巫木仙使交待過,要順着他轉的,我怎麼好死不死地說出這種實話了?
就在我嚇得臉色煞白時,大尊卻呆住了,他看着我,喃喃說道:“她會恨我?”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已不去顧慮了,便回答道:“她那麼信任你你卻背叛了她,她當然會恨你。”
我這話一落,大尊定定地看向了我,我在他的目光逼視下,冷汗越流越多,越流越多時,大尊哈哈大笑起來,他大笑着啞聲說道:“恨我?恨我好啊!不能愛,不能近,不能忘,那就恨吧。哈哈,她恨我?多好啊!”只是笑着笑着,那聲音到了最後,卻轉成了狠戾中夾着哽咽,“她終於記住我了,哪怕是用恨……可惜,太短了,我明明不允許她死的,我明明不允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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