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騰地轉頭看向炎越魔帝。
那個讓我懷孕的人?我當然想知道。
對上我的目光,炎越魔帝卻是轉身就走,“想知道的話,就跟我來。”
望着他揚長而去的身影,我卻是遲疑了。
過不了一會,我提步追上了魔帝。
走在炎越魔帝的身後,我低聲說道:“陛下,不知我要付出什麼代價,才能讓那些妖修回到天界?”
炎越魔帝止了步。
他回頭看向我。
就這麼看着我,他那血色琉璃一樣的眸子深沉莫測,過了一會,他勾起脣角,聲音溫和地說道:“想朕放了他們?”
我老老實實地回道:“是。”
炎越魔帝負着手,懶洋洋地眯着眼朝天空看了一會後,回頭說道:“你想救回他們,也不是不可。”
我喜形於色,立馬說道:“有什麼條件,陛下請說!”
炎越魔帝沒有看向我,他聲音輕柔地說道:“條件很簡單,這陣子你不回去天界就行了。”
在我陡然睜大的雙眼中,炎越魔帝似笑非笑的,以一種閒適,冷漠,完全不置可否的語氣說道:“在新的天帝登基儀式上,封后的那一刻,你不出現就可以了。朕記得那些妖修對你忠心耿耿,算是你的嫡系。是要這天后的榮耀,還是要你心腹的性命,全部由你。”
他笑得雲淡風動,那泛着血色的眸子,甚至因這種笑而溫柔起來,“當然,你也可以置之不理。反正今日的談判無人知曉,便是你對孔秀朋爭等人的性命置之不理,這天界之人也不會說你半個不是。”
他回過眸,聲音輕柔地說道:“魏枝,天帝登基那日,你若出現在立後儀式上,朕就給你送上幾百個人頭當賀禮!”
說到這裡。炎越魔帝再也不看我一眼。轉眼就走。
我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一陣遲疑。
這裡雖是我的主場,可我清楚。以自己的修爲,留不住他。當然,也因爲此地是我的主場,我有一千個一萬個迅速抽調天地靈氣的方法支撐自己對戰。炎越魔帝的修爲最高,也不會冒冒然的對我怎麼樣。
我無法對付他。也不想對付他,他看來也沒有與我動手的想法。
所以,我現在目送着他離去,一時思潮翻涌。卻久久想不出對策。
炎越魔帝提出的條件非常的苛刻!
我不出現在立後儀式上,不僅僅是名聲掃地,更重要的是。我的行爲會使得剛剛穩定下來的人心變得慌亂!
還有,太子他對我那麼的信任……
我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發了一陣呆後。最後咬了咬脣,提起腳步,順着魔帝留下的行跡追去。
我原以爲,他此去是前往妖境,畢竟他把魔後留在那裡不是?畢竟以魔後那低微的修爲,要破開天界到魔界的通道,那是非常不可能是不是?而她每留在這裡多一刻,被天界修士發現的機率就多一點是不是?這個男人對他的妻那麼重視,一定會捨不得她受半分委屈是不是?
可我追蹤了上千裡後,很快便發現,炎越魔帝前往的方向並不是妖境。
他竟似信步由之,走到哪裡就是哪裡,像如今,他明明來到了妖境邊界,卻過境不入,反而身子一轉,朝着妖境西側的蠻荒大陸走去。
我也朝着蠻荒大陸追去。
我這樣一邊走,一邊還在猶豫,還在想着兩全之策。
可這世上哪有兩全之策?想來想去,我現下能做的,還是追上炎越魔帝,試圖說服他留下孔秀等人的性命。
我追到第十天時,看到了炎越魔帝的蹤影。
遠遠看到那個站在湖水之上,滿袖清華的身影,我心下大喜,一個箭步衝了過去。
我跳到炎越魔帝的身後落定。
此時山風呼嘯,吹得他的衣袍獵獵作響,我楞楞地看了會,才發現他竟是穿回了白衣。
白衣如雪,身姿挺拔如樹,只是昔日墨發變成銀絲。
我呆呆地看了一眼,便飛快地轉過了目光。
看着旁邊青碧的遠山,我低聲說道:“陛下,我……”
我才說了幾個字,炎越魔帝便打了一個手勢,說道:“別說話。”
我立馬閉了嘴。
和他一樣,我側耳聆聽,可除了山風呼嘯,鳥獸鳴叫,再無異常啊?
我不解地轉過頭去,怔怔地看向他。
炎越魔帝沒有理我,他半閉着眼一動不動,直過了許久,他低聲說道:“原來這就是寧靜?太多年了,朕都幾乎忘光了。”
他這句話明明很簡單,可我看到他的一頭銀白的長髮,看着他那琉璃血眼,心裡卻猛然生出無端的澀意,以及一種無法形容的難受。
眼前的這個男人,曾是那麼清華,曾經寄情山水神魂自在,曾經堂堂正正無慾無求,曾經,他對天帝之位都不在意,可因爲我,他硬生生的墮落到了魔界,成了他曾經最厭惡,最不屑一顧的魔族!
想到這裡,我所有的理由,所有的說辭,一時都啞在了咽中。
我閉了閉眼。
忍住眼中的酸澀,我喃喃說道:“魏國還是夏天,這裡卻還是春日景象。”
就在這時,炎越魔帝拿出一面瑤琴,他盤膝坐在水面上,頭也不擡地說道:“魏枝,跳一支舞罷。”
說罷,絃樂飄然而來。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低頭向水波上盈盈退去。退了十幾步後,我腰肢一旋,身上的衣裳,已變成了繁複美麗的霓裳。
我長髮高挽,我那紅色的霓裳飄蕩開來,拖曳流轉。
琴聲飄渺而來,清正高華。
我赤着足在水面上旋轉,身姿所到之處。無數花瓣從天而降。
他垂着眸,修長的手指在琴上撫動,神情專注而寧靜。
我從不看他,卻一顰一送,都在無意識的向他靠近,我舞步所到之處,風旋水轉。整個天地都在爲我伴舞。
這一刻。他的琴音如這天地之間,堂皇,飄渺。卻又滄桑。
這一刻,我的舞姿如這風這水,百般婉轉,訴不盡纏綿心腸。
這一刻。我舞着舞着,竟體會到了久違的幸福。一百多年了,我曾以爲,人生也就那樣,卻直到如今。才知讓人想要流淚的滿足,是這般餈味。
這一刻,天在地在。那個男人也在,雖是他一眼也不曾看我。可他在我身側,便讓我的舞姿,旋轉飛灑中說盡了幸福。
太陽出來時,琴聲還在響,舞姿還在繼續,月亮西沉時,煙水湖泊中,還在流轉我與他的身影。
也不知過了多久,琴聲漸漸止歇。
炎越魔帝雙手按在琴上,他垂着眸,過了好一會,纔像大夢初醒一般,擡起那雙血色琉璃般的眼看向了我。
他看着我,脣角微勾,眸光卻寒涼,“魏枝,再過十二個時辰便是立後大典了。你現在前去,還來得及趕上。”
說罷,他整個人已從剛纔那遺世獨立的高華公子,變成了不可一世的魔界帝王。
炎越魔帝一派好整以暇地等着我的動作。
明明,剛纔我舞到深處,已陷入玄奧當中,已世事皆忘,可他偏偏故意打斷,偏要提醒於我。
他是想看我掙扎罷?
我抿着脣,一言不發地看着這個男人,如他所料那般,無法掩飾心中的焦急。
我想離去,我應該離去。立後大典,不止是立後,更是一種象徵。可以說,以往的無數次天帝立後,都不像今次這般慎重,因爲,今次的立後,代表了鳳凰對天界的降福,代表了天界的祥樂,可以安天下修士之心。
更何況,太子對我着實不錯,我不出現,他一定悲苦莫名。
可我又不能離去。
沒有誰比我更瞭解眼前這個男人,我敢肯定,只要我出現在立後大典上,孔秀朋爭等人的腦袋,便會在第一時間成爲我稱後的賀禮!
我親人已近,朋友不多,孔秀朋爭等妖修,不僅是我的屬下,還是我的摯友。
我無法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死去。甚至,自私的說,在我活過的百餘年裡,太子不曾給過我什麼,天界的億萬修士,也不曾給過我什麼,在以前,我們還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對立過。真正給過我關懷,給過我依靠,給過我親人朋友般的相處,相助過我無數次,永遠把我擺在前面的,便是孔秀朋爭他們。
我思潮翻滾,整個人在大義和朋友之義中徘徊來去。
我在這裡猶豫來猶豫去,直是憂心如焚愁腸百結,炎越魔帝卻慢慢微笑起來。
他低下頭,繼續撫起了琴。
而且,現在的琴聲,可謂悠揚之極,完美的反映出了彈者的自在逍遙。
我在湖水中轉來轉去。
在我的猶豫中,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
太陽一點點西傾,月亮漸漸掛在了樹梢,而我放在胸口的傳音符,以一息四五次的速度在頻頻跳動着。
我知道,太子和衆臣一定在四處找我。
天界的那些大能們,肯定在破口大罵。
還有鳳凰城,以及各大洲的修士們,消息靈通的一定在議論紛紛。
所有人都在期待我出現,可我卻不能出現。
我甚至,都不能打開傳音符,把我的處境和難處告訴他們。因爲,我非常清楚,那些人是無法瞭解我的難處的,我把事情說出來,他們只會憤怒,並強迫我馬上返回去參加立後大典!我如果拒不回去,他們會在心裡記上這筆帳,並會令得孔秀朋爭等人日後回到天界時,成爲衆矢之的!不止是他們,以天界修士的排外和喜歡推諉責任的性格來說,所有的妖修都會成爲他們的攻擊目標。既然我不管如何也名聲不保,又何必把妖修推入萬劫不復之地?
我不能訴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