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侄不是贊同中央集權,而是中國要想發展,就必須強硬、堅持並且不計代價的推行中央集權。在這一點上,小侄是堅定不移的如此認爲。”袁肅斬金截鐵的說道,說話的臉色更是猶如一種大戰在即的樣子。
“不計代價的推行中央集權?”袁世凱喃喃的叨唸了一遍,暗暗的在心裡記下了這句話。他在權力位置上幾十年,自然知道牢牢掌握權力以及集中掌握權力的重要性。他之所以對這句話感興趣,是對說這番話的人有如此這般堅定的決心感到欣慰。
尤其是說這番話的人還是袁氏一族的族親,這一點很是重要!
停頓了片刻之後,袁世凱再次問道:“照你這麼說,你認爲應該如何推行中央集權?又如何來消弱地方軍閥的割據?”
袁肅不假思索的說道:“以政治施壓,以武力收權。”
袁世凱微微皺了皺眉頭,臉色閃過一陣變化,沉思許久之後他才說道:“你既然也認爲應當武力討伐?”
袁肅鄭重其事的說道:“叔父,南方各省的割據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簡單的說如今國內的局勢還是清朝遺留下來的爛攤子。那些擁兵自重的都督們經年累月的擴充勢力,仗着天高皇帝遠,又有洋人在幕後撐腰,最多隻會在表面上尊服中央。武力討伐是無可避免的方法,但未必一定要大軍南下橫掃諸省,只要機會把握的好,完全可以起到殺一儆百的作用。”
袁世凱揣摩着袁肅的話,沒有急着表態。
袁肅繼續說道:“軍事行動是爲了立威,一旦中央有了震懾全國的威望,再配合政治上的施壓,足以不戰而屈人之兵。軍事是手段,政治方纔是目的。”
“那你所說的政治施壓,當如何行事?”
“依小侄之見,政治是服衆的基本所在,如今國民黨之所以有如此之高的民望,正是因爲他們善於運用政治。只要中央政府能夠真正服衆,萬衆歸心,南方那些軍閥自然而然便成爲國家公敵。相反,倘若讓南方軍閥與那些革命黨勾結,借革命黨之口指責中央政府種種,到時候中央政府反倒會變成衆矢之的。”袁肅儘可能把自己的觀念通俗的表達出來。
“你的這番話,我倒是頭一次聽說。”袁世凱表情顯得很認真,他現在才意識到自己這個侄子確實還是有兩下子的。之前袁肅的話可以當作是千篇一律的廢話,但剛纔的那番話卻是十足的新奇,甚至還有一針見血的地方。
“小侄的想法就是政治手段要運用的果斷,決不能讓南方軍閥佔去先籌。如今外界時常把南方的勢力說得太籠統,似乎一提到南方就是國民黨和那些軍閥,但事實上國民黨和南方各省的軍事割據勢力是兩碼事,或許它們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只是本質上仍然有區別。”袁肅強調的說道。
“若是這樣的話,你剛纔的意思就是不能讓南方那些擁兵自重的都督與國民黨合作了?”袁世凱深沉的問道。
“是的,不僅不能讓南方軍閥與國民黨合作,而且中央政府最好能儘快取得與國民黨的合作。”袁肅點着頭說道。
“克禮,你太小看國民黨了,這些一個個的革命元勳,就是因爲有他們存在,所以才能以施行中央集權。你難道不知道國民黨此次國會選舉大獲全勝,剋日將北上推行責任內閣制嗎?到時候中央的大權就是這些內閣部長所掌握了,這些部長背後可不是一股勢力,到時候必然會亂成一團。”袁世凱對袁肅的話感到很失望,說這番話時的語氣明顯不好了。
“小侄明白叔父的意思,這些革命黨出身的政治活動家,一個個都是抱着不同的政治野心,說到底他們都是想要藉機分一杯羹,而且這杯羹還不能是隨隨便便打發的那種。但是換一句話說,這些人之所以想要爭奪政治權力,是因爲他們現在手裡沒有實權,既然如此,叔父又何必害怕他們呢?”袁肅語氣一絲不苟的說道。
“你這話說的似乎並不在理。”袁世凱眯着眼睛說道。
“叔父,國民黨是由同盟會改組而來,而當年同盟會是由三個革命組織合併而成。大革命時同盟會就不是一個牢靠的組織,前陣子在上海還發生光復會領袖遭到青幫刺殺之事,由此可見即便改組了國民黨,這個黨內部也是四分五裂。”袁肅進一步說道。
“可是他畢竟是一個黨,現在在國會裡還佔了一半的席位。”袁世凱強調的說道。
“確實如此,正因爲國民黨內部四分五裂,但表面上還能堅定不移的維持一個整體,所以才意味着國民黨是可以利用的。至於國會選舉大獲全勝也並非想象中的那樣真正大獲全勝。小侄專門研究過國會選舉,衆議院五百九十六席,國民黨只佔了兩百六十九席,參議院兩百七十三席,國民黨僅佔一百二十三席,無論是衆議院還是參議院,國民黨實際都沒有過半,相反僅僅是獲得微弱優勢。”袁肅掏家底的說道,這些數據都是他最近翻查所得到的。
就目前國會議員的情況來看,黨派根本不是確立政治意見的根本所在,有些議員甚至一連參加了十多個黨派,比如大商業家張謇,其前前後後一共加入了十一個政黨。
在中華民國剛剛成立的初期,政黨政治根本還沒有形成成熟的思路,完全不能像後世那樣來比較現階段的政黨。可以說此次國會選舉的參政黨當中,陣營是十分鮮明的,不是“擁袁”就是“倒袁”,而進步黨、統一黨、共和黨及其他小黨派幾乎都是由袁世凱一手扶植起來,甚至連不少國民黨籍的議員都是以袁世凱馬首是瞻。
換句話說,國民黨在國會的席位連一半都佔不到,相反“擁袁”的政黨卻佔了一大半。
而按照國會制度,任何需要經過國會投票通過的法案都需要超過三分之二的票數方纔通過,遇到個別幾個嚴重的法案,更是需要全票通過才能實現。
“你說的這些我何嘗不清楚,但是國會這種東西在我們中國纔剛剛推行,裡面的那些議員大多是沽名釣譽之輩。之前同盟會最是能夠背後搗鼓,今日國民黨能佔去一半的席位,免不了會由內而外的搗亂,豈有不妨之理。”袁世凱語氣着重又篤定的說道。
“妨礙是有,所以不得不防。可叔父試想,北京是咱們北洋的大本營所在,若是在北京都撐不住場面,那今後咱們北洋的威信如何立足?與其讓國民黨在鞭長莫及的南方搞小動作,還不如引聚至京城,眼皮子底下盯梢着,一有風吹草動便能及時處置。”袁肅說道。
“就只怕引虎入室。”
“叔父之言不差,但是宋教仁不是虎。”
袁世凱微微怔了怔,很是認真的打量了眼前這位侄子,在他看來袁肅之前所說的許多話當中,大部分是沒有水平的想當然之言論,不過偏偏有一些話是非常精準的一點就破。就好比“不計手段推行中央集權”,也好比這句“宋教仁不是虎”。
這段時間他一直想弄清楚宋教仁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自己曾經多次派人私底下給宋教仁送錢送物,可每次對方都是堅決回拒。再加上宋教仁之前在江浙一帶的遊說演講,每每都是針對北洋政府**霸道,又堅定不移的推銷所謂的政黨政治、內閣責任制。這一切都是與他權力利益作對,真若讓此人進京組閣,那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可經過袁肅剛纔所說的說,他不得不重新考慮,自己憑什麼要去害怕一個書生!
他手握北洋重兵,在外有國際列強的支持,在內又有北洋政治集團的擁戴,區區一個鬆散的國民黨就像趁機挑戰自己,實在是自不量力。
“你說的如此振振有詞,那麼你是如何看待宋教仁這個人呢?”沉默了片刻之後,袁世凱忽然很想聽聽袁肅的看法。雖然他很清楚自己這個侄子初出茅廬,或許在治理地方事務上有一些能耐,但對於政治顯然還是欠缺成熟。不過有時候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待這件事,未嘗不是一個新的啓發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