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肅再次掀開窗簾一角向外看去,發現第三營和標部警衛隊已經完成派發子彈,隊伍前後緊密銜接的開出大院,沿着火車站外的大道向西而去。與此同時,負責後勤和通訊的幾名軍官則帶着各自的隊伍轉身向標部營樓跑去,這些人雖然不少,但有槍的不多,大部分要麼是雜役要麼是文職。
沒過多久,整個灤州城都被驚動了,除了火車站這邊的標部和第三營之外,駐紮在南城關以及城郊鄉鎮上的第一營、第二營也都準時行動。七十九標將近一千名士兵浩浩蕩蕩的趕向城西,現在是生更半夜,隊伍的行進聲也免不了驚動平民百姓。不少好事者紛紛披上一件衣服跑到陽臺、窗戶、大門口,小心翼翼的探頭探腦來看一個究竟。也有人忍不住低聲議論,這天下真是不太平了,怎麼又要起義了?
袁肅看着第三營和警衛隊全部離開標部大院之後,暗暗嘆了一口氣,隨即轉身走回到宿舍內,準備繼續休息。可是突然之間,屋外傳來一陣由遠而近的馬蹄聲,本以爲是某個軍官路過,可是沒過多久馬蹄聲竟停在了宿舍門口。
不等袁肅做出反應,宿舍的木門被急促的敲響了。他快步迎到門前打開房門,卻見站在門外的是第三營管帶張建功,臉上頓時露出一片疑惑。他平日與張建功並無交情,甚至見了面都不會點頭打招呼,可以說彼此除了知道名字身份之外,根本就是形同陌路。更何況第三營現在都已經出發了,張建功怎麼突然跑來找自己?
“張大人,你這是……”
“標統大人讓我來的,他讓我告訴你,兩個鐘點前我們在林公館開會時,白雅雨單獨把林仁卿叫到另外一個房間去談話,我們還看到孫諫生也去了那個房間。袁大人,你應該知道白雅雨他們與林仁卿並無什麼來往,這次突然單獨找他談話,只怕是不安好心了。另外標統大人也收到風聲,據說那孫諫生是要對袁大人你不利,因此才讓我來告誡袁大人一聲。”張建功一副凝重的表情,不過說話時的語氣卻透着幾股不耐煩,顯然對嶽兆麟讓自己親自來找袁肅很不滿意。
“對我不利?我與孫諫生無冤無仇,他爲何要跟我過不去?”袁肅擰着眉頭問道。
“總之,標統大人好心提醒你,你好自爲之就是。”張建功冷冷的說道。
“我知道了。”袁肅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另外,稍後嶽大人會帶警衛隊返回來,他讓你過一會兒大可去標部營樓那裡,好歹有標統大人在,對你也有所照應。”張建功補充完這句話,然後頭也不回的返身上馬,一揚馬鞭就這樣向大門外長奔而去。
袁肅看着張建功離去之後,心神一時間十分不安起來。
幾天前嶽兆麟找他談話時曾經說過孫諫生會對自己不利,不過當時只以爲嶽兆麟故意編篡故事來讓自己與革命黨對立。此刻起義行動已經開始,嶽兆麟再次特意的派張建功來通知,這顯然不是空穴來風。
他感到很吃驚,難道這個孫諫生真打算爲吳祿貞報仇?更離譜的是真把自己當作是袁世凱的親屬?可是就算如此,報仇也要冤有頭債有主,孫諫生應該去北京行刺袁世凱纔是,有必要把矛頭對着自己嗎?
雖然這看上去十分不符合邏輯,可袁肅對這個時代的革命者還是有所瞭解,很多革命者在受到革命信仰宗教式的洗腦之後,整個人由內而外的變得異常狂熱,只要認爲這件事對革命是有哪怕一點一滴的幫助,都會不遺餘力的投入其中。
另外一方面,他又聯想到今天下午七十九標大部分軍官都被邀請去參加起義大會,唯獨將自己摒棄在外,現在再仔細思考一番,或許這些革命黨根本不是看不起自己,而是從一開始就把自己當敵人來看待!
若真是這樣,自己現在的處境只怕不得安寧了!
袁肅心神凝重的走回房間,在牀榻邊緣坐下,腦海裡對孫諫生的事情揮之不去。
起初他僅僅只是有一股不甘和驚詫,可很快心頭漸漸凝聚起一股怒火:老子什麼都沒做,只不過想安安穩穩過日子,你們排擠老子也就罷了,就這樣老子都沒跑去告密,現在倒好,你們還想要老子的命,簡直是欺人太甚!
一念及此,他立刻站起身來,穿戴好衣褲,從槍盒裡拿出毛瑟手槍檢查了一下,隨即將槍盒斜掛在肩上。他已經下定決心,不管孫諫生對自己不利是真是假,從現在開始自己絕不會坐以待斃。
接着,他打算先前往標部營樓,畢竟自己不知道孫諫生會不會帶多少人來對付自己,總之現在去人多的地方肯定會更安全一些。標部是嶽兆麟的地盤,嶽兆麟跟革命黨還是有界限的,更何況剛纔張建功也說過,嶽兆麟稍後馬上會回來,可見其壓根沒想過親自參與這場起義行動,要麼是置身事外,要麼是坐享其成。
袁肅走到衣架旁邊,剛要伸手去拿林伯深送給自己的那件貂皮披肩,就在這時標部大院外再次傳來零碎的馬蹄聲。他不禁奇怪,難道嶽兆麟這麼快就回來了?
可是很快,馬蹄聲漸漸朝軍官宿舍而來,而且聲音並不密集,似乎只有一人一騎。嶽兆麟身爲標統進進出出自然會有副官、警衛陪同,也就是說來者不可能是嶽兆麟。
袁肅不禁戒備起來,趕緊小跑到宿舍門口,右手本能的按在了腰間槍盒上。他剛想從門縫向外看去,可是房門已經被沉重的敲響了。
“何人?”沉默了片刻,他鼓起一股底氣向門外問道,同時右手已經打開槍盒蓋握在了手槍槍柄上。
門外的人沒有回話,這讓袁肅愈發感到不妙。
就在他要拔出手槍時,外面低沉的傳來一個聲音:“梓鏡,是我。”
袁肅怔了怔,立刻拉開了房門,只見站在門外的正是林伯深。他稍微鬆了一口氣,退後一步讓林伯深走進房間。
“仁卿,你怎麼回來了,七十九標不是已經全都趕往城西集合,你們不是商定今晚舉事嗎?”他一邊蓋上槍盒,一邊疑惑的向林伯深問道。今天下午林伯深還說過一定要參加這次起義,以林伯深對革命的熱忱,自然巴不得衝在義軍的第一線。
林伯深沒有說話,只是發呆似的站在門口處。
由於對方擋住了門外的火光,袁肅看不清楚林伯深的臉色到底如何,只是依稀發現這位好友的身形在顫抖。他頓時感到有一股異樣的氣氛,心中也漸漸泛起一股冰冷的寒意,回想到在不久之前張建功跟自己說的話,白雅雨和孫諫生曾私底下找過林伯深,難道說……
他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氣,是啊,以林伯深對革命熱忱的心思,這個時候不在起義最前線已經是一樁十分奇怪的事情了,自己早應該想到這一點。
一陣詭異的沉默之後,袁肅咬着牙關開口說道:“仁卿,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林伯深身形抖動了一下,他緩緩的開口,聲音帶着一股苦澀和艱難:“義軍已經從西城出發了,他們去偷襲開平縣……不過,白會長,白會長他另外委派了任務給我……”他說着,右手有些遲鈍的動了動,最終按在了自己腰間的槍盒上。
袁肅怔了怔,他最擔心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此時此刻心中滿是複雜的情緒,有憤怒,有失望,有惶恐。不過他仍然把所有仇恨堆向白雅雨、孫諫生這些革命黨身上,這些自以爲是的兇徒,竟然下作到利用革命大義來挑撥離間。
這一瞬間,他前世對近代資產階級革命的好感頓時一掃全無,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痛恨。
“仁卿……你……”
“你不能怪我,”林伯深聲音有些許哽咽,他終於掏出了自己的手槍,緩緩的擡了起來對準了袁肅,“你叔父是袁世凱,是袁世凱下令北洋軍鎮壓武漢,又是袁世凱派人刺殺了吳統制,如今還在山西大肆屠殺革命義士。不僅如此,這個十惡不赦的惡徒十年前還出賣了維新志士,背信棄義、奸僞狡猾,人人得而誅之。”
“可是這與我何干?”袁肅大聲的喝道,短短的一番話已經充滿了爆發的情緒。
“梓鏡,我知道你很冤枉,但是革命就應該劃分清楚陣營。”林伯深深深吸了一口氣,言不由衷的說道。
“什麼陣營?難道我不支持革命就應該被劃爲反革命嗎?”袁肅死死的盯着林伯深,他嘴巴上仍然一副慷慨的語氣,只是心中不得不說感受到一種真實的害怕,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在死亡面前哪裡會有毫不畏懼的心態?
林伯深無奈的搖了搖頭,他握着槍的手在顫抖,似乎仍然沒有扣動扳機的決心。醞釀了一下情緒之後,他長嘆的說道:“孫副官說過,袁世凱出賣國家,更出賣民族,這種人就應該誅九族。梓鏡,要怪只能怪你非要與這等國賊沾親帶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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