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幾天時間的商議和調度,袁肅決定在七月月底啓程返回灤州。
第一旅雖然拆分了兩個營協助淮北、淮安警備司令部組建部隊,不過剩下的部隊已然人數衆多,因此還是要分批次陸續北返。在正式啓程之前,還要將用作訓練用的英式步槍全部收回,反正漢式步槍早已陸續到位,那些留下來的士兵們也都換上了漢式步槍,無論如何一個旅的制式裝備還是統一起來纔是。
按照行程計劃,在淮北的第二團先轉移到宿縣,又宿縣搭乘火車北上。
淮安這邊則因爲火車調度問題,第三團先行走水路到棗莊,再由棗莊徒步前進到濟南,最終在濟南搭乘火車北上。而第一團則在八月初時纔開始上路,由淮安直接到徐州換乘火車北上。第一旅預計在八月五日全員返回原來駐地。
就在七月二十二日這一天下午,杜預忽然來到袁肅書房報告,說袁肅昔日軍校同窗林伯深在門口求見。一聽到林伯深的名字,袁肅先是微微怔了怔,隨即心頭又漸漸浮起了一股憂慮之意。這段時間忙着擴充淮北、淮安的軍力,幾乎已經把一些事全然置諸腦後了。
是該要好好見上一面了!他心中暗暗的唸叨着,隨即吩咐杜預請林伯深進來,自己親自到樓下大廳去等候迎接。
林伯深今日是一身西裝革履的打扮,雖然是炎炎夏日,不過他卻顯得十分淡然。
與袁肅見面之後,袁肅原本以爲林伯深會劈頭蓋臉的一陣牢騷,可是對方除了有幾分心事重重的樣子,倒是沒有任何激動的情緒。
“梓鏡,事先也沒跟你打招呼,不算唐突吧。”林伯深語氣不輕不重的說道。
“仁卿,我本想過去上海找你,無奈這段時間軍務過於繁忙。有些事我真是要好好與你談一談。來,我們也別站在這裡了,先坐下來。”袁肅心中很奇怪,不過卻還是順着林伯深的語氣先請其到小客廳落座。
二人落座下來,茶水簡單的準備了一下。
林伯深神色漸漸躊躇起來,猶猶豫豫一陣之後,他忽然嘆了一口氣,說道:“我知道你會找我談什麼,其實我這次來找你,也是爲了這件事。梓鏡,你大可不必擔心,雖說此次南北雙方大打出手,全國多省都陷入戰火,不過……唉,我多少算是想通了。”
袁肅微微皺起了眉頭,就彷佛林伯深一下子變的深奧難懂了。停頓了一會兒,他這纔開口問道:“你想通了?這話是什麼意思?”
林伯深不動聲色的說道:“上個月宋先生從北京來信了。”
袁肅身軀微微震動了一下,這句話對於他來說實在是匪夷所思,之前高順還告知宋教仁被軟禁在北京大學,怎麼北洋政府還允許宋教仁寫信?
“此事千真萬確?”
“梓鏡,你爲什麼會這麼問?”林伯深有些疑惑的反問道。
“我此次受命南下之前,已經派人在京城暗中打探宋先生的下落。之前仁卿你應該是知道的,上海這邊甚至傳言宋先生慘遭毒手、被人暗害。所以我是很緊張這件事的。就在我剛到江蘇不久,京城那邊總算有了消息,宋先生如今正居住在北京大學校園裡。雖然不像謠言所說的那樣,但也的的確確是限制了人身自由,他是如何能給你們寫信呢?”袁肅立刻把這件事簡單的敘說了一遍,隨即又加重語氣詢問道。
“宋先生在信中確實提到過這些情況,不過他同時也再三告知說一切都安好,毋須掛牽。”林伯深凝神說道。
“是這樣嗎?那宋先生有說其他事嗎?關於國會危機的內幕,又或者是此次南北開戰的一些內幕?”袁肅連忙問道。他一直很想弄清楚國會危機的內幕到底是什麼,究竟是自己的叔父又或者其他什麼人所爲?
在他看來,國會危機事件的內幕是直接關係到北洋集團內部的分化走向,只有弄清楚北洋內部到底是什麼狀況、矛盾源自哪裡,自己才能更準確的遊走其中。
聽到袁肅這樣發問,林伯深臉上反而露出了疑惑之色,不過沒過多久又漸漸釋然開來。他搖了搖頭說道:“宋先生在信裡沒有說太多,不過結尾的時候他卻特意叮囑,是因爲信函寄出之前一定會遭受檢查,所以很多事無法細說。”
袁肅緩緩的點了點頭,說道:“唉,如此說來,之前我打聽到的消息也沒有錯,宋先生確實處於身不由己的境地。不過,不得不說,比起之前現在要好多了,居然還能寫信回來。哦,對了,宋先生在這封信裡究竟說了一些什麼?”
林伯深說道:“宋先生所說的不多,大部分是介紹其目前的生活狀況,雖然行動有所限制,但好在並無性命之憂,而且日常起居、工作休閒都有所照應,時不時還能與大學校園內的講師、學生們相互聚會閒聊。”
袁肅再次皺起了眉頭,宋教仁好不容易寫一封信出來,難道就是告知這些瑣事?他立刻又問道:“宋先生還說了其他嗎?”
林伯深再次沉重的嘆了一口氣,說道:“有是有,不過……唉,這件事說來很複雜,但是我又不能不說。之所以從上海趕到淮安來找你,原本是希望從你這裡打聽到宋先生到底是怎麼了,不過你剛纔所說的那些話,顯然連你自己都不清楚先生目前切實的狀況。”
袁肅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說道:“仁卿,實不相瞞,我雖然身在北方,但能獲悉的消息實在有限。我除了知道宋先生現在住在北京大學,而且行動有所受限,其他的當真是一概不知。我一直都在派人暗中調查之前國會發生的重大變故,希望從中找到解開南北矛盾的真相,唉……只是這件事談何容易。”
林伯深接着說道:“我知道你的心意。其實之所以讓我感到這件事完全可以放下,就是因爲宋先生在信裡還專門爲大總統做了一些辯解,表示大總統並不是策劃國會變故的人,甚至從始至終還在極力阻止國會變故的發生。”
袁肅有些吃驚,加快語氣的說道:“宋先生在信裡當真是這麼說?”
林伯深十分鄭重的點了點頭,語氣篤定的說道:“是的。當時我們看完信函之後也都感到很奇怪,現在外界都認爲是大總統不願意接納我們國民黨的政治意見,更不希望宋先生出任國務總理組織內閣。可宋先生的這封信一下子改變了我們所有人的觀念,實在是……實在是難以理解。”
袁肅暗暗尋思起來,他首先並不能確認這封信到底是否真的出自宋教仁之手,就算是真的,如果之前宋教仁早點發來這封信,消除南方國民黨對北洋政府的誤會,這次南北內戰是很有可能是可以避免的。偏偏要在事後才發出這封信函,實在是有些馬後炮的嫌疑。
當然,也許宋教仁之前被限制的太厲害,只是等到這場內戰結束之後,才稍微放鬆了限制,這纔有幾會寫這封信。這也不是沒有可能。
“仁卿,你剛纔說有些話不得不說,究竟是什麼意思?”他將話題迴轉到之前的內容上面,自己現在弄不清楚北方和南方的真實情況,倒是要先弄清楚林伯深此番前來的目的。
“宋先生在信裡面提到大總統袁世凱是有心與國民黨合作,之所以發生變故,是另有其人從中破壞。不過宋先生還再三強調,不管這幕後始作俑者是誰,現在完全沒必要去追究下去,因爲既然此人能成功越過大總統策劃出這一系列的事故,顯而易見,這就意味着在北洋內部是有相當一部分人是反對南北言和的。”林伯深煞有其事的說道。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袁肅一時沒聽明白。
“你想想,連大總統都無能爲力去阻止,這幕後的勢力該有多麼龐大?簡單的來說,宋先生是領悟了一些道理,或許從哲學層次上來解釋,那就是宋教仁所主張的政治方針違反了很多掌權者的利益。他此次北上原本就是抱着找到一個折衷的辦法,來化解南北之間的矛盾,顯而易見,他之前的做法依然是不成功的。”林伯深嘆了一口氣,一邊搖着頭一邊說道。
聽完林伯深的話,袁肅這才漸漸明白過來。
他在心中暗暗感嘆,宋教仁還真是一個務實主義的政治家,完全不像歷史評價的那樣是一個只有一腔熱血並且固執的理想主義者。很顯然,宋教仁是意識到南北之間矛盾的根本所在,北洋掌握着軍權和外交,這些武夫無時無刻不想捍衛着個人利益,一旦南方太過着急去推行民主政治、共和理念,最終會引發南北雙方的大反目。
唯一的辦法,那就是找到一個合適的對話者,然後雙方詳細討論互退一步,找到一個彼此雙方都能接受的起點,然後再慢慢的推進民主政治的建設。
想必宋教仁是接觸過許多西方國家的發展史,意識到每個先進的政治體制都是需要經過千錘百煉才能屹立下來。中國纔剛剛結束封建制度,“共和民主”僅僅只有一小部分人才有這樣的意識,更多的老百姓還只是渾渾噩噩。在這樣的大環境之下,根本沒辦法一蹴而成的推行政治改革。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事情未必是你想的那樣,此次事變並非是宋先生沒能找到一個合適的辦法,或許反而是北洋內部沒能完全理解宋先生的意思。關鍵還是在於南方輿論太過尖銳,給人一種先入爲主的觀念罷。”袁肅嘆息的說道。
“不管怎麼說,正是因爲宋先生的這封信讓我意識到製造矛盾的並不只是北方,有矛纔有盾,一個巴掌是拍不響的。要說錯,我們同樣有錯。唉,現如今我只想找到一個真正能解決問題的辦法,不僅可以化解南北的矛盾,也能更快的推進民主政治的建設。”林伯深深沉的說道。
“仁卿,當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待。之前我一直還在擔心,若你沒有領悟什麼纔是真正的革命,只是一味的咬定一個死道理,只怕會越走越極端。如今聽到你說出這樣的話,可見你是真正明白了宋先生的政治意義。”袁肅感嘆的說道。
“梓鏡,你說笑了。其實回想之前在灤州的時候,唉,我確實不夠成熟。即便是回到上海的這一年多時間裡,很多時候也沒有把問題考慮的透徹。直到這次讀過宋先生的信,這才參悟到宋先生居然能在身處逆境之際,依然能深入其中的考慮大局,實在是讓人佩服。”林伯深言辭十分懇切的說道。
“如此甚好。不過,事到如今,南北矛盾已然加劇,此次大戰過後,只怕北洋政府與你們國民黨積怨至深。我這幾日也在考慮這個問題,真不知道日後如何與仁卿你來面對面。”袁肅多愁善感的說道。
“呵呵,還是你夠朋友。好在如今都無妨了,我已然看穿許多事情。只是即便看穿了,心中依然有所困惑。”林伯深嘆息的說道。
“仁卿,那你今後可有什麼打算?國府已經下令取消國民黨x國會議政資格,雖然沒有強令解散國民黨,可儼然是再無前途可言。”袁肅詢問道。
“我也不知道,這同樣是我現在感到疑惑的一部分。最近想來,或許是隨我父親一同經商。我這些年一直以爲自己能幹一番大事,結果到頭來一事無成。若是能經商的話,多少可以在實業方面有所振興,於國於家都是有利無害。想想以前四先生他們推崇的實業救國,這未嘗不是一個辦法。”林伯深意味深遠的說道。
“也好。這樣,若是經商的話,這方面我同樣很感興趣,若不然你我合股,我在北、你在南,兄弟二人好好建立一番大事業。如今我在灤州已經成立了一家肅業公司,這是我個人的產業,公司盈利的部分多少能補貼行政上的開支,也算是一件好事。”袁肅笑着說道。
“哦,那這肅業公司算得上是官辦企業了?”林伯深問道。
“嚴格的來說也不完全算吧,我只是利用個人職權便利,給予公司一些政策上的優待。至於以公司的盈利來補貼行政開支,也純屬是我個人所爲。畢竟考慮到以往的官辦企業實在太腐敗、太沒有效率,索性沒有沾這個名號。”袁肅解釋的說道。
“你還真是有見解,這樣的做法雖然不合法,但若有像你這樣真心實意爲地區謀發展,也的的確確要超過那些所謂的官辦企業。沒想到梓鏡你竟然有以商輔政的想法,我很是讚佩也很是支持。正如你所說,你我二人當真可以好好合作一番。”林伯深充滿信心的說道。
“太好不過了。這幾日你索性就留在淮安,我與你好好談一談合作的事。過幾日我便要啓程返回灤州,只要你我談定合作,我立刻就能投資下來。”袁肅說道。
在他看來,與林伯深合作自然是不會虧錢的,賺錢當然是一個重要的目的,但更重要的還是能借林伯深這層關係,拉攏江浙一帶的資產階級勢力。相信以林伯深的家世,再配合自己的權勢,建立一片南北貫通的商業根基絕不是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