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克定一開始並沒有去扶,只是等到袁肅彎腰到差不多的時候,這才伸手虛扶了一下。
這一小細節雖然不足輕重,但是對於袁肅來說,心裡卻隱隱約約猜出了一些涵義。最淺顯的一點,那就是袁克定絕對不是真情實意要與自己交好,這一切的一切自然是另有所圖。他甚至不難推測,以袁克定一心想當太子的心態,在初次見面時都已經蠢蠢欲動了,可想而知此次邀自己北上,十之八九正是爲了深入商討此事。
袁克定與袁肅拉着手又說了一陣寒暄的話,噓寒又問暖,這才轉身向火車站外走去。
車站大門外的小廣場上,早已停了好幾輛小轎車和七、八輛馬車。如今這個年代,轎車在中國仍然是不可多見,即便是上海這樣的國際都市,也是很難一睹轎車。
二人在衆人的簇擁之下,上了正中央的一輛小轎車,其他人則分別乘坐了其他車。
車隊開動,向着城西總統府的方向前去。
黎明時刻還沒有到來,整個北京古城全然是一片燈火寂滅的景象。無論是樓房還是院落,只有屋檐地面的積雪反射出的白光,使得這座龐大的古城還有幾分別緻的美感。
一路上,袁克定先與袁肅說了會兒閒話,尤其過去一年裡的一起情況。袁肅都一一作答。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話題一下子轉移到二次革命的事件上,而且很快又集中到當初陸軍部調動第一混成旅南下的命令這方面。
袁克定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的說道:“當時這個命令是很有蹊蹺的。第二鎮馮統制在開拔出發之前,是專門寫過一封信到我父親那裡,說是此行毋須大動干戈,南方那些餘孽根本不足爲患,彈指可滅。還說克禮你的根基未穩,麾下部隊又是零零散散,理應好生整頓休養,毋須參加此次南下作戰。”
袁肅聽到這裡,心中稍微有幾分疑惑,不明白袁克定究竟要說什麼。故作深沉的點了點頭之後,他順着袁克定的語氣說道:“之前弟也是有所聽聞的,據說後來是突然改變了命令,要求弟麾下這部人馬儘快開拔南下。”
袁克定深沉的說道:“沒錯,這項命令並非是總統府發出來的,甚至連我父親都不知道。是在後來戰情彙報時才得知此事。一番調查下來,這才知道原來是陸軍部的意思。唉!”
說到最後,他十分幽怨的嘆了一口氣,顯出一副很是懊惱的樣子來。
袁肅愈發感到奇怪,對於他而言,若非此次南下,自己又怎麼可能謀取淮安、淮北兩塊地盤呢?又怎麼可能獲得三個中央旅的番號?更別說藉機一下子擴充了部隊的勢力?他不知道袁克定爲什麼要這麼扼腕嘆息,似乎對方是打算借這件事來針對另外一件事。
“堂兄,弟身爲國家軍人,自當授命於陸軍部的調派。更何況軍人之天職,就是保家衛國,豈能容下那些宵小之徒興風作浪?”稍微停頓一下,袁肅用一種十分慷慨的語氣說道。
“呵呵,賢弟有這樣的忠心,當真是國家之希望、軍伍之楷模。”袁克定露出一個很高興的表情,讚歎的說道。此時他心中愈發覺得袁肅是一個可以拉攏的人,豈不說之前對方一直贊同中央集權,而剛纔又把南方革命黨比喻作宵小之徒,簡直更是志同道合了。
“堂兄過獎了,弟實在受受不起。”袁肅連忙說道。
“賢弟,你我是自家人,所以也不跟你拐彎抹角。之前陸軍部勒令賢弟你帶兵南下,全部都是那個段祺瑞獨斷專行。這段祺瑞仗着是跟我父親最久的老部下,如今愈發是猖狂無禮,軍隊中的許多大事甚至根本不向我父親彙報,直接就越權下令了。前不久在武漢發生的那件事不知賢弟可有聽聞,這段祺瑞實在是肆無忌憚,大庭廣衆之下居然拔槍恐嚇堂堂副總統,將其綁架至北京。你說說,這段祺瑞是不是膽大妄爲,是不是越俎代庖?”袁克定彷佛是來了精神,一口氣說了一大堆話。
聽完這一番帶着濃烈情緒的長篇大論,袁肅心中這才恍然大悟的明白過來。
豈不說歷史上袁克定一直是看不慣段祺瑞,一則是段祺瑞堅決反對帝制,二則是大總統袁世凱試圖讓袁克定掌握軍權,段祺瑞竟是以辭職要挾來否決。以至於在二次革命之後和一九一五年稱帝之前的那段時間,袁世凱和袁克定與段祺瑞之間的矛盾已經到了十分嚴重的地步,最後甚至公然逼迫段祺瑞辭職退休。
再者,段祺瑞性格向來剛烈,即便不是因爲稱帝之事,只要不符合自己的意見,同樣是喜怒見形。對於剛剛執掌全國大權的袁氏來說,最怕的就是舊臣功高蓋主。
此時袁克定當着袁肅的面,直呼“段祺瑞”的名諱,可見對其憤恨到何等的地步。
“其實即便堂兄不說,這件事弟也有所耳聞。段總長頗有固執一面,傳聞之前國會事變,也是段總長從中授意。正因爲這件事,使得南北兵戎相見,實在是令人扼腕作嘆。”袁肅內心中並沒有對段祺瑞有太多的反感,甚至多少還是有幾分欽佩,縱觀整個近代史,段祺瑞從來沒有做過任何背叛袁世凱的事,哪怕是在遭到極端猜忌的情況,依然是保持着忠心耿耿。只不過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當着袁克定的面肯定還是要順着其意思。
此番袁克定煞有其事的提及此事,又是煞有其事邀請其北上,可見袁克定是有所依賴。
做爲一個外圍的袁氏子弟,要想脫離外圍進入袁氏核心,眼前的機會是斷然不能錯過。
“我父親已經不是一次兩次嘆息,這段祺瑞愈發能耐了,今後就怕會難以壓制。這君不君、臣不臣,可是國家最大的忌諱呀。唉,只可惜如今馮華甫南下東南,王冠儒又沒有從政的心思,整日閒居家中唸佛。當初北洋三傑齊在,倒是可以鼎足互制,然則今時今日中央只剩下段虎一人爲虎作倀。”袁克定越說越沒有遮掩,無論是用詞還是語氣,無一不透露着一種讓人深思的內涵之意。
“若真是如此,此事確實不容小視。但是,弟深信叔父雄韜偉略,段總長即便再猖狂,也斷然不敢太歲頭上動土。”袁肅感覺到袁克定是在逼着自己表態,他自然不會在背後胡亂表示什麼立場,僅僅只是模棱兩可的說話。
袁克定並沒有意識到袁肅是在含糊其辭,倒是對“太歲頭上動土”一詞很是滿意。
很快,車隊已經開進北苑,穿過軍隊駐營的地區從北海進入總統府。
此次袁克定沒有被送到懷仁堂,而是在中海靠邊的一處專門用以接待貴賓的院落停下,下車之後,袁克定一行人送袁肅進了院落。早有侍從來接應,將行李和袁肅的隨員招待好。
來到前廳,袁克定介紹的說道:“如今懷仁堂那邊人多口雜,着實有些不方便,所以才讓賢弟先在這裡下榻。我已經與父親商量過,既然你我是自家人,這總統府內肯定要常設一處賢弟的住所,方便賢弟今後進京聯絡呢。”
袁肅連忙感激的說道:“兄長實在太擡舉小弟了,總統府是何尊貴之地,弟一年能來一回已經榮幸之至,着實不敢有什麼專門住所。”
袁克定哈哈笑了一陣,一邊伸手拍着袁肅的肩膀,一邊說道:“瞧你說的,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要太見外了,是不是?不說其他了,賢弟一路舟馬勞頓,是該好好先休息一下。這樣,傍晚時我再來找你,帶你先去見過父親和幾位姨娘,然後晚上你我單獨小酌,好好商議一下關於投資冶金廠的事。你看,可好?”
袁肅恭恭敬敬的說道:“一切聽憑兄長安排就是。”
袁克定滿意的笑道:“甚好,甚好,那就這麼說定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