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之後,袁肅凝重的說道:“雷諾森必有來頭。”
王磷同繼續說道:“袁大人,不管雷諾森是什麼來頭,與洋夷打交道始終都要小心一些。更何況前陣子大總統曾因爲袁大人私下與彭加勒先生合作開礦而惱怒,就只怕這次會又折騰出什麼亂子來。”
他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爲對袁肅來之不易的護軍使一職感到擔心,一旦袁肅因爲走錯了一步而被打回原形,那自己在灤州的身份地位自然也會一落千丈,所以在這件事上自己不得不費口舌的提醒一番。
袁肅是知道王磷同的心思,他笑着說道:“吃一塹長一智,既然我叔父對洋人懷有戒心,我自是不會輕易再踩這個雷池。先見上一面,探一探雷諾森到底是什麼人。”
王磷同深沉的說道:“袁大人你明白這個道理就好。”
次日下午,袁肅在辦公室接見了雷諾森。
雷諾森是在王磷同的陪同之下隻身一人來見袁肅,他還是那身西裝革履的打扮,不過卻沒有戴大禮帽,也沒有拿着文明棍,整個人就彷佛是輕裝上陣似的。
茶點上齊,袁肅屏退左右,與雷諾森相繼落座之後,正盤算着該如何開口。
這時,雷諾森倒是先用一口地道的英國腔說道:“我對袁將軍能夠說一口流利的英文感到真誠的高興,如此一來我們這次會面就方便了許多。我想,我首先應該祝賀袁將軍獲得貴國大總統的認可,榮升爲護軍使。”
袁肅輕描淡寫的笑了笑,頗有應付意味的說道:“多謝。不知道雷諾森先生打算找我商談什麼方面的合作,開誠佈公的說,我現在確實很需要引進外資,推進轄下各地的生產力改革。假如雷諾森先生是關於這方面的合作,我會非常非常歡迎。”
雷諾森煞有其事的揚了揚眉毛,深意的說道:“袁將軍真是一個實事求是的人。雖然,我不能保證可以直接提供袁將軍所需要的合作,但我相信,只要袁將軍能與我合作,可以很大程度間接的促進袁將軍的達成願望。”
袁肅很討厭英國人的口音,畢竟他學過的並不是英式英語。勉強聽出了大概意思之後,他似是而非的問道:“哦,是嗎?倒是希望你能解釋一下,什麼叫做間接的促成。”
雷諾森正襟危坐的說道:“袁將軍你應該很清楚,你現在最需要的是什麼。並不是幾臺機械,幾名技術人員,又或者是一筆外商投資。您貴爲護軍使,鎮守一方的軍界要職,您當務之急最需要的是擴充自身的實力,成爲真正能夠手握一方大權的大將軍。”
聽到這裡,袁肅立刻明白了雷諾森的意思。但凡一個洋人能夠口若懸河的說出這樣一番話,這並不是意味着“鼓勵”,反而卻是一衆“慫恿”。
“雷諾森先生,不得不說,你並不是一個合格的說客。你的話一點都不能打動我,你也一點都不瞭解我現在需要什麼。比起擴充實力,我寧可多要幾臺機械和幾名技術人員,尤其是一筆可觀的投資。”
“正如您所說,我非但不是一個合格的說客,我甚至就不是一個說客。袁將軍您執意需要的東西,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不過如果袁將軍不願意合作,那我們可以嘗試着進行一次交易。”雷諾森不疾不徐的說道。
“我到現在都還沒弄清楚,雷諾森先生你到底要跟我合作什麼。”袁肅問道。
“如果說是我的初衷的話,我希望幫助袁將軍擴大現在的軍事規模。只要袁將軍點頭允許,我可以爲袁將軍引進一批先進的武器,包括火炮、重機槍在內的重型軍火,同時還可以幫助袁將軍組成外籍顧問團,由外籍顧問團協助袁將軍訓練士兵,他們將不遺餘力的將西方練兵法傳授給您的部下。”
“是這樣嗎?你的做法似乎與彭加勒先生有異曲同工之處,請原諒,我一直以爲你與彭加勒先生是一起的。”袁肅故意說道。
“袁將軍誤會了,彭加勒先生代表的是東方匯理銀行,您與他之間的關係純粹只是一筆生意。不瞞您說,東方匯理銀行之所以多方拉攏袁將軍,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確保史密斯博士的項目能夠順利進行,因爲史密斯博士承諾過,一旦在灤州取得重大的考古發現,他將以法國學者的身份發佈這份考古成果。”
“原來如此,法國人居然如此看重學術研究,當真是讓我感到意外。”袁肅沉思着說道。他倒是覺得雷諾森的話可信性不低,畢竟法國在華利益基本上聚集在兩廣,沒道理會下費苦心配置北方的勢力。
“而我與袁將軍的合作絕對不是生意,而是一種互惠互利的幫助,不僅如此,我能保證在這次合作當中袁將軍你能獲得的好處必然會佔大部分。”雷諾森從始至終都是一副一絲不苟的語氣,說話時很有官腔官調,就彷佛事先已經準備好說辭一樣。
“既然是互惠互利,那雷諾森先生需要我幫你什麼忙?”袁肅不動聲色的問道。
“如果袁將軍能與我國簽訂一份協議,確保在您的治理範圍之內,聘請我國稅務官員和警政官員擔任這兩個方面的職務,協助袁將軍規範轄區內的稅政和警政工作。同時,承諾今後的軍方訓練僱傭外籍顧問團成員爲教官,負責全權指導。我相信這就是對我們所提供的幫助最好的回報。”雷諾森有條不理的介紹道。
袁肅微微眯起了眼睛,臉色變的陰沉起來。如果說之前彭加勒的拉攏尚且不明其意,但現在雷諾森的意思足以是昭然若揭,對方就是要在灤州扶植一名軍閥,拓展英國的勢力範圍。
他仍然有些不明白,英國人在華的利益集中於長江一線,雷諾森爲什麼頗費周折要在直隸省開拓新的利益圈?這裡資源不夠豐富,又是近畿重地,並且與長江一線也建立不了利益鏈,雷諾森或者說英國人究竟打算做什麼?
無論是歷史上的格局,還是臨時的推測,他始終動無法想通這一點。
緩緩吸了一口氣之後,他保持着陰沉的臉色,冷言冷語的說道:“所謂的你們,應該就是指英吉利國,對嗎?”
雷諾森並沒有感到意外,他笑着說道:“袁將軍果然是聰明人。”
袁肅繼續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雷諾森想了一想,最終正經的說道:“我爲白廳工作,我與您所達成的合作直接向大英帝國皇家海軍大臣負責。”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英國是沒有國防X部,英國陸軍、皇家海軍以及後來成立的皇家空軍,都是有各自的最高管理部門。狹義上的白廳是指白廳宮,最初是海軍部、陸軍部和後來國防X部的代名詞。
而實際上白廳宮早在一六九八年時被一場大火燒燬的只剩一部分,所以廣義上的白廳是指以白廳宮舊址爲基礎而建立的一條街道。在這條街道上,不僅有軍方部門,同時還有外務部和唐寧街十號首相官邸。後期白廳正是代表英國行政部門。
袁肅並不詫異雷諾森的身份性質,卻很詫異對方只向皇家海軍大臣負責,而並不是聽命於外務部。他很清楚近代英國外務部下面有一個專門負責管理海外非殖民地利益的部門,既然雷諾森打算在直隸建立利益圈,理應是受外務部指示纔是。
此時此刻,他對英國人的想法愈發摸不着頭腦。
“我很難想象這件事竟然不屬於貴國的外交公務。不過,不管是英國軍方還是你們的外務部,很顯然你提出的合作方式簡直是……請恕我直言,簡直是要讓我揹負喪權辱國的罵名。”袁肅面無表情的直言道。
“也許您需要仔細考慮一下。”雷諾森依然不驚不怒的說道。
“你的的確確不是一個說客,更像是一個用拙劣話術企圖矇混過關的騙子。縱觀我們中國近百年的歷史,你們外國人簽訂的種種條約,都是企圖將手腳延伸的更長。不要以爲我是一個武夫,就從來不關心我的祖國的歷史。互惠互利?你給我的是一時之利,而你從我這裡取得的是長久便宜。”袁肅毫不客氣的說道。
“袁將軍,您果然快人快語。但是您應該很清楚,我們提供給你的一時之利,能夠在未來十年甚至更長遠的時間裡,爲你帶來絕對龐大的利益。我看得出來,袁將軍您對我們西方國家有很多偏見,但是敵人未必是永遠的敵人,關鍵是您現在是否需要。”
“你不用再多說了,警政方面倒是可以再談,但是稅政我是絕對不會交給你們洋人經手。至於什麼外籍顧問,如果真有具備職業道德的人選,我同樣不會拒絕。但是倘若你們的顧問只是來混一份薪金,可別怪我不客氣。”袁肅斬金截鐵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