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就是西關城牆,牆上插滿了付家軍的旗幟,曹三豐被帶到一間房裡,付錚示意親兵關門,然後問曹三豐:“誰叫你送的這封信?”
曹三豐只好說:“有個姓唐的公子給我來回一趟三百兩,送這一封信。”
天地良心,雖然是個賊,不過信裡內容他答應不看就不看,他絕對是個守信用的賊。
付錚略一思索,“唐公子還說了什麼?”
“別的沒說,只說這信,務必要親自教付公子的手上。”曹三豐說。
付錚點頭:“既然如此,信使下去休息吧,歇過了便可回去。”
曹三豐問:“付公子沒有回信?”
付錚一笑,道:“不必,寄信人正在來路,見了面自然更好說話。”
曹三豐被人帶下去歇息,付錚對着門口吩咐道:“來人,請季公子過來。”
不多時,季統敲門,“付公子!”
付錚站在羊皮紙的地圖旁邊,手指點在一個位置,計算她過來的行程和過來時間,見季統進來,擡頭看了他一眼,“殿下正在來西關的路上。”
季統一愣,原本就比同齡人高的少年,如今快趕上了付錚的身高,較之兩年前離開金州時的稚嫩,兩年的歷練讓他愈發沉穩。
付錚身上多了霸氣,一如天下所有的領軍人物一樣那樣耀眼,氣質出衆奪人眼球,季統則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的,什麼樣的環境都磨滅不了他自身的氣質,也驚人的格外能適應陌生的環境。
付錚離開金州時就已經有功名在身,而季統直到現在還是什麼職務都沒有,在營裡算是個特殊的存在。
初離金州時,付振海發現季統跟着付錚一起,原本說什麼也不答應他隨衆來西關的,甚至厲聲斷喝他回去,結果季統恁是跟了一路。
付振海沒法,直接就叫季統跟着付錚,跟付錚嚴詞說了,絕對不能讓季統出一點事,否則就以軍紀論處付錚。
這法子不但限制了季統,同樣限制了付錚,兩人要是一起做事總得斟酌一下,估量下後果纔會行事,好歹在付錚年長季統兩歲,對事情判斷*不離十,來西關兩年,倒也沒出什麼意外。
付振海明顯就是要鍛鍊付錚,給他機會,開城出兵和西溟名將對戰的事也常有發生,付錚常被派出正面廝殺,而季統無官無職,跟在付錚身後又無甚身份,這樣的機會自然是不會有的,他也唯有眼熱而已,不過,即便這樣,對季統而言也是難得機會。
魏西溏的這封信只給了付錚,付錚看完以後便直接燒了,此刻把季統叫過來,不過是兩人私下商議。
付振海靠着讓這兩個少年生死維繫在一起的法子,讓兩人做任何事都是三思而後行,否則他們害的不是自己,而是對方。
少了小殿下在兩人中間攪合,彼此的敵對感覺也少了許多,如今,那小丫頭要來了,兩人倒是瞞着付振海商量起來。
小殿下說了,三萬大軍護送凰女、軍餉和糧草,何等壯觀威風?護送的將軍是攝政皇太后的親戚,剛被封了王的丁虎。榮承帝在位時丁虎不過是守城的小官,如今真正一人得到雞犬升天,太后的孃家去內親外戚紛紛爬上了高位,一點一點的往各個油水豐富的位置滲透。
付振海在訓練場沒看到付錚,倒是奇怪那小子什麼時候捨得離開訓練場了,他和季統兩人對於練兵從未懈怠過,扭頭問:“公子呢?”
付振海身邊的副將急忙道:“回將軍,公子和季公子剛剛回了屋子。”
付振海正打算過去,不妨那兩個少年已經走了過來,“爹。”
“錚兒,你和季統去哪了?練兵的時間,怎還偷懶了?”付振海看了兩人一眼,沒發現他們有什麼不對勁的。
付錚扶在微微彎着腰的季統,道:“爹,季統剛剛跟我說肚子有點疼,今日練不了,我帶他去瞧瞧大夫,去去就回。”
付振海急忙看向季統:“肚子怎會疼?是不是吃壞東西了?”
付錚趕緊扶着季統往外面走:“爹,交給我吧,很快就回來。”
兩人快速離開,去了馬廄,一人牽了一匹馬騎上,朝着集市跑去。
買了些挖坑用的鏟子和繩子裝好,付錚扭頭看到季統正站在一個小玩意攤點面前,手裡拿着什麼在問,付錚牽着馬過來:“季統?”
季統手裡的東西往手心一握,快速的別在身後:“來了!”
付錚好奇,“你拿的什麼東西?”
季統錯開眼,“沒什麼。”
付錚伸手,直接開搶,“你別忘了你現在使的銀子是我出的!”
“我還你就是。”季統就是躲。
季統無官無職,當然沒有俸祿,最後還是讓付錚看到了,他拿着那小玩意問:“這是什麼東西?這事小姑娘玩的東西,你打算賣給誰?”
季統伸手把那兩文錢買的手工女娃木偶拿回來,塞到懷裡,說:“沒給誰。”
付錚懷疑的看他一眼,季統眼觀鼻鼻觀心,不理他。
回到營地,兩人又把買的東西藏好,利用晚上睡覺的時間研究地形地勢。
魏西溏的行軍路平穩的前進着,漫長的路程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好,夜驚鴻覺得自己上了紅靈公主的當,這日子閒的都要淡出鳥來了,哪裡是她說的那麼舒坦?什麼一路看看風景逍遙自在,這分明就是苦行僧過的日子。
那美人就在眼前吃不到嘴,每天吃的不是天上打下來的就是地裡刨出來的,關鍵是輪到他的時候湯裡不是鳥毛就是老鼠尾巴,肉渣都沒瞧見。
再看看紅靈公主吃的,那吃的用的哪裡像是出征?她的日子纔是一路看風景,逍遙到目的地。
又一次休息後,大軍打算啓程,魏西溏仰頭看天,突然說了句:“怕是要降一場大雨,若是啓程,只怕會被淋在路上。”
丁虎擡頭看了看天,笑道:“公主多慮了,這樣的天陰是陰了點,不過,雨必然是下不下來的。再者,就算下雨,公主也是有馬車,還怕淋了公主?”
魏西溏似笑非笑的看他道:“將軍出行經驗豐富,不比紅靈久居深宮,紅靈不敢強爭。將軍既已決定啓程,紅靈自當聽從將軍吩咐。”
丁虎轉身吩咐大軍啓程。
魏西溏看了夜驚鴻一眼,好在這採花賊雖不滿,不過不影響做事,掉頭就去跟剛熟識的人嘀咕,說紅靈公主剛剛說天要降大雨,該原地待命,好歹有個躲雨的帳篷,不叫兵士們淋雨,不過將軍非要啓程,待會怕是要淋雨了。
大軍收了帳篷,不過剛準備起步,便聽天際開始打悶雷,不過幾聲響,那天色還是那樣,雨卻像被人倒下來一般,眨眼之間落了下來。
前一秒還在跟部將嘲諷紅靈公主說下雨的話,後一秒丁虎就被傾盆大雨淋的劈頭蓋臉衣服溼透。
副將急忙在他身上披上蓑衣,“將軍……”
丁虎惱羞成怒,這老天分明就是打他的臉。
而軍中因爲紅靈公主斷言下雨請求原地待命的話,在這場大雨應驗之後卻迅速傳開,知道的士兵中自然多有不滿,將軍可不會被淋雨,他們可就慘了。
魏西溏從馬車裡下來,侍女急忙舉了傘跟在後面,“公主!”
丁虎的頭頂早已被人撐了傘,伸上批着蓑衣,退到了對自己最有利的位置,秋雨寒涼,誰都知道什麼纔是對自己最好的。
侍女跟着魏西溏身後,她朝着丁虎走去:“將軍!”
丁虎站直身體:“公主不在馬車裡避雨,出來做什麼?若是公主被雨淋了生病,本將可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魏西溏只是道:“將軍,既然大雨短期內不停,何不現在下令叫士兵們雨中搭起帳篷,也好過這樣淋雨。”
丁虎伸手捂住鼻子,打了個噴嚏,道:“如今搭了有什麼用?這雨伴着雷聲,想必過一陣就停……”
“將軍,三萬士兵的身體更加重要,即便不停,也要許他們有雨後修復的時間……”
丁虎冷笑:“既然公主這樣善心,何不自己去跟他們講?公主這樣身份尊貴的人關心他們,他們想必會十分感激公主。”
魏西溏看他一眼,轉身朝着雨地裡的士兵走去,“全體將士聽令!原地紮營過夜,明日天明即可啓程!”
那些士兵沒有動,沒有將軍的命令,他們不敢違反軍令。
丁虎冷眼看着這邊,愚蠢的丫頭,他纔是將軍,還真以爲她跑去說兩句話,那幫蠢材就敢擅自做主?
魏西溏並未離開,而是大聲道:“爾等此番出行,全爲本公主一人而來,若是因爲本公主讓諸位將士染了病痛,那是本公主的罪過。爾等都是忠君爲主的熱血男兒,本公主敬佩諸位英雄意志,只是,本公主心本難安,願諸位將士一路平安,護送軍餉糧草安全入西關。在此本公主以天禹皇家公主、得陛下、太后免跪拜行禮的凰女之身,命諸位將士原地安營紮寨,不爲調兵,不求遣將,只爲諸位將士顧忌身體,好生調整後爲天下百姓盡忠,若有違抗者,以死罪論處!一切後果本公主一人承擔!”
這是天禹自古以來,唯一一個要求將士安營紮寨照顧身體,若違抗便處死的命令。
前面聽的最清楚的幾個士兵面面相覷,而後爲首的一個將領爬起來,對着魏西溏抱拳:“謝公主,末將謹遵公主之命!”
而後那人轉身,對着身後將士吼道:“諸位將士聽命,安營紮寨,生火取暖!”
士兵們一個聽傳一個,三萬人馬如起伏的長龍,陸續起身投入到忙碌中。
丁虎原本是帶着他的親信將領看笑話的,不想那丫頭在雨裡對着那些士兵說了什麼,那些士兵竟然在沒有他命令的情況下,起身安營紮寨就地休息。
雨聲太大,丁虎隔的又有些遠,根本聽不到紅靈公主究竟說了什麼,可不管她說了什麼,紅靈公主此番行爲,無疑就是挑戰了丁虎的權利,在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不知兵權爲何物的情況下,單憑一張嘴就叫三萬人服從,這就讓丁虎震驚和忌憚。
他的猛的衝到雨地,對那些人喊:“誰讓你們動的嗎?軍令如山,你們這是違紀,想挨殺頭嗎?!”
說話間,魏西溏已經全身溼透,對着丁虎行了個禮:“將軍宅心仁厚,不愧是受將士們崇敬的武陵王,將士們聽聞將軍同意原地紮營生火取暖,無不感激將軍體恤下屬。紅靈再次敬佩將軍,他日回宮定會向太后回稟將軍愛護將士之善行。也請將軍注意保暖,切勿淋壞了身體,將軍保重。”
說完,魏西溏轉身朝着馬車走去,丁虎愣在原地,被她一番話說的,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身後副將趕緊過來:“將軍,既然令已下,不如順了公主的意思,送她一個人情。若是現在收回公主之令,不但公主失了顏面,將軍您也會落個不體恤將士的名聲,反倒會失了人心。”
丁虎咬牙,看着了魏西溏的背影,“真是個巧舌如簧的丫頭,如她一回願又如何?女人就是爛好心,還以爲救得了天下!”
侍女急忙扶着魏西溏回到馬車:“快替公主取乾淨的衣裳來!”
魏西溏換了乾爽的衣裳躺在馬車裡,有士兵過來牽馬,把馬車停在帳篷中間護着,地上潮溼陰冷,就算搭了帳篷也不如馬車離了地面舒適,公主就是直接在馬車裡過夜了。
經此一事,士兵們雖然還是和以往一樣沒機會和公主接觸,不過,魏西溏明顯覺察到了他們的持續而來的善意。
以前若是休息途中偶爾現身,那些士兵都是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評頭論足,臉上的笑自然也不是什麼好顏色,如今若是再有這樣的情況,那些士兵的臉上明顯少了那些意思,再見行禮也大多畢恭畢敬滿是崇敬之意。
不過,大雨過後,淋雨着涼的士兵比比皆是,畢竟雨勢太大,氣候寒涼,就連丁虎都打起了噴嚏,主將病了,這行程自然就要耽擱下來。
原本出金州是預算好了時間,如果耽擱太久,就會佔用多算的時間,也就是說不能如期到達西關,對西關情況也是不利。
最後丁虎思來想去,不能把軍機延誤在他身上,否則到時太后也保不了他,更別提朝堂那幫原本就看不慣他的老傢伙們了。
於是大軍在整頓後重新啓程,丁虎以武將自詡,一直都是騎馬而行,如今病中,騎不了馬,便後幾個侍女所乘的馬車騰出來,丁虎躺了進去。
魏西溏爲了聊表關係,還特地叫其中一個侍女專門照顧,隨軍的醫師開了不少藥,都是侍女煎好以後,喂丁虎服下的。
一路藥是服了不少,不過丁虎一直不見好轉,其他有些士兵的喝了兩服藥以後早早就好了,就是丁虎一直不見好。
魏西溏特地把軍醫叫過來詢問:“將軍的病一直不見好,可是對症下藥?這樣下去不少辦法,要儘快醫好將軍纔是。”
“回公主,”軍醫無奈道:“老夫試了將軍的脈,和其他將士比,將軍的身體要虛一些,再加上出現水土不服,所以這風寒就嚴重了。軍裡許多士兵都是南征北戰,習慣了各種氣候和地方,是以一兩服藥就能痊癒,將軍只怕再次之前未曾出過金州,所以這……”
說白了,丁虎之前就是個守城門的小官,也沒經歷過什麼大風大浪,如今一下子爬到這麼高的位置,又是升官又是封王,本以爲就是護送個凰女的活,跑一圈回去就有功,又不要他打仗,沒想到這身體還是個富貴命,直接就病倒了。
魏西溏垂眸,突然道:“請丁將軍的副將過來,本公主有事要跟他講。”
副將走了過來,魏西溏看着他道:“想必將軍的情形你也看到,你是將軍副將,將軍平時與你接觸最多,如今狀況你有何想法?”
副將抱拳道:“回公主,末將只盼將軍速速康復,統領全軍。”
魏西溏點頭:“你有這番心意,不枉將軍對你一番栽培。只是,你可曾想過,若是將軍不見好,又當如何?”
副將一愣:“將軍不見好……公主,將軍生的不說甚大病,不過風寒而已,自然會好的。”
魏西溏冷麪道:“如今將軍已病了午日還不見好,三萬大軍無人領軍,成副將心中莫不是沒有想法?將軍的病若是好了那自然,若將軍的病一直拖延,又領不了軍,莫非成副將就要置身事外?那本公主的安危誰來負責?若是三萬兵士各護各的,本公主要你們何用?”
副將急忙道:“公主息怒,末將身爲軍中之人,豈敢置身事外,若將軍一直不見好,末將定會代替將軍護送公主平安到達西關。只是若真是如此,末將還求公主能替末將做個證,實在迫不得已,末將才替將軍領兵,並非末將本意。”
魏西溏放下車簾的瞬間說了句:“本公主一直以爲,無心將軍之位的將士,枉爲堂堂七尺男兒。成副將不必多慮,本公主必不會埋沒一個有用之才,即便將軍有個三長兩短,本公主也會回稟太后,將軍出行半途感染風寒水土不服久病不治,成副將有領軍之才,臨危受命,值得嘉獎纔是……”
馬車搖搖晃晃朝前走去,成副將站在原地,回頭看了丁虎躺着的馬車一眼,眯了眯眼,翻身上馬。
軍醫的藥開了一副又一副,丁虎的病就是不見好,隨着形成越遠,他水土不服的情況就越發嚴重,躺在馬車上面黃肌瘦手腳無力,說話都有些吃力。
又一次安營紮寨後,魏西溏去見丁虎,他被人安置在臨時搭起的牀上,喘着氣道:“悔不該不聽公主之言強行行軍,如今倒是讓公主爲難,只盼着沒耽誤行程纔好……”
魏西溏道:“將軍不必自責,如今行程已走下三分之二,只怕太后還不知軍中情形,紅靈以爲將軍可修書一份遣人送回宮中,叫太后知道如今狀況,不至於日後行程擱下而遷怒將軍。”
丁虎想想也是:“公主言之有理……那,本將就叫人……送份信件回……”
只是丁虎寫信的力氣都沒有,魏西溏道:“還是叫成副將代筆,他是將軍的心腹,所寫東西也能叫將軍放心。”
丁虎口述,成副將執筆,寫完以後拿到丁虎面前晃了一下,丁虎如今也沒什麼看的心思,指使成副將掏出自己的印章,在信上的落款處蓋上印章。
成副將拿了那信ui丁虎勢力:“將軍,屬下這就遣人送回金州!”
他拿了那信並未直接叫人寄,而是送到魏西溏手裡:“公主,這是將軍要寄出的信,請公主過目。”
魏西溏看了他一眼,接過來一看,似笑非笑的重新合上,“成副將果然是通透之人,既然將軍都說成副將是他得力心腹,向皇太后推薦成副將,想必是件極好的事,這裡本公主便恭祝成副將統領三軍晉升高位了。”
成副將急忙彎腰:“謝公主提攜,末將感激不盡。”
魏西溏看眼丁虎的馬車,道:“還請成副將伺候好將軍纔是正經。”
成副將低頭:“末將自當盡心盡力。”
魏西溏看着手裡的信,“本公主有一隨從,腳程極好,若是成副將放心本公主,本公主便叫他把信送回金州,早日讓太后發出懿旨,讓成副將名正言順。”
成副將再次低頭:“末將謝公主成全!”
魏西溏叫人傳來夜驚鴻,當着成副將的面鄭重道:“此封信是成副將親筆所擬,本公主雖不知道信中是何內容,卻知對軍中卻極爲重要,你務必親手將信送達金州,叫守城將士轉送宮中,切記不可耽擱!”
夜驚鴻一身小廝裝扮,急忙道:“小人謹遵公主吩咐。”
目送成副將離開,魏西溏放下車簾,低着頭,輕輕笑了笑。
勿怪世上有人挑唆,若是被挑唆之之人無貪念,誰又有辦法?人之初,性本善,只是世間繁雜,直叫人耳濡目染一片混沌,誰人能在世間護的不染纖塵,只怕便是世間的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