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湛沒想到她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一臉詫異的擡頭看着她,“陛下?”
魏西溏伸手撐着頭上,腦子似乎又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卻再次一片空白,她重複問道:“誰是青王殿下?”
高湛臉上的詫異因着這一次的問話變成了震驚:“陛下,難不成您是忘了王爺?”
怎麼可能?付大哥故去雖然有些時間,可絕不可能會長到讓陛下遺忘的程度,更何況,他們感情那般好,又是青梅竹馬直到長大承認,怎麼可能會忘了陛下呢?
可陛下的反應又不想是裝出來的,再說她有必要在他面前裝着不認識付大哥嗎?
“陛下,您難道是真的忘了王爺?”
魏西溏踉蹌一步,伸手扶着桌子站着,半響纔開口:“高湛,你說的青王,跟朕是什麼關係?”
“回陛下,青王殿下淮陽候付振海的嫡長子,是陛下的王夫,是曦公主和墨殿下的父王。”高湛高聲答道,跪在地上不知還能說什麼。
匪夷所思之事,又或者是陛下患了什麼病,所以才忘了付大哥。
可付大哥當初和陛下感情那般好,怎麼就會輕易被忘了呢?
“你是說,你口中的青王殿下,是朕的王夫?是曦兒和墨兒的父王?”
她就說,她就說她怎的就忘了什麼似得,她就說她有兩個孩子,怎就沒想過孩子的父親會是何人呢,原來是她忘了!
“陛下?”高湛小心的開口。
魏西溏擡手,阻止他再開口,然後道:“走,朕要跟你一塊去!”
她想不起來青王的模樣,更不記得所有的事,可她知道那個是她的王夫,可她卻從來沒想着要去看他一眼。
“是,謝陛下。”
左相府內,一個小童氣喘吁吁的衝了進來,“仙尊!仙尊!”
相卿回頭:“什麼事?”
“陛下……陛下突然要去青王的陵墓去祭拜青王……”
小童剛說完,相卿已經站了起來:“你說什麼?”
“陛下剛剛突然傳旨,要去青王殿下的陵墓祭拜!”小童一臉惶恐,自家的主子,自然知道是什麼心思。
相卿的眉頭擰了起來,他頓了頓,才道:“可知道陛下爲何突然要去青王陵墓?”
小童想了下,才道:“具體原因不得而知。只知道今日陛下接見了溧水城的城主,然後就突然要去青王殿下的陵墓了!”
相卿的眼眯了眯,俊美無雙的臉上透出些寒意:“高湛!”
定然是高湛在陛下面前提起了青王,所以才讓青王追問具體是誰。
就算陛下想不起她以前種種,可那畢竟是她曾經的王夫,她不好奇才顯得奇怪。
相卿慢慢站起來,走了兩個來回,半響才道:“本尊知道了,讓人看着,有什麼風吹草動立刻來稟報本尊。”
“是!”那小童又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相卿原地站了一會,而後吩咐道:“讓書童進來一人。”
等一個小童進去之後,相卿拿出一份女帝親筆書信展開,在他面前鋪開,道:“本尊要你照着陛下這筆記,擬封密函。”
小童什麼話都不敢說,便提筆寫字。
作爲女帝王夫,付錚的屍體自然是葬在皇陵的,魏西溏到了皇陵,一眼看到寫着付錚身份名字的墓碑。
她心裡有點異樣的感覺,可她對這個人卻又是完全陌生的。
她開始懷疑她偶爾腦子裡閃過的東西,或許就是這個被她遺忘的人。
青王殿下。
他的封號也是帶了青,東方長青的名字也是帶了青,就連她的左相相卿,名字裡也有個發青字音的“卿”,這三個跟她有關聯的男人,似乎都和“青”有些關係。
高湛的眼眶有些溼,這是他第一次過來,他覺得自己對不起付大哥,對不起他當初的厚待,“對不起付大哥,我來晚了。”
魏西溏屏退周圍的護衛,看着那墓碑,問道:“他是怎麼死的?”
高湛伸手擦了下眼淚,道:“臣也是聽人說的,說付大哥是被人謀殺的。當初陛下說要調查,後來似乎也調查出來了,只是調查的結果陛下沒有對外公開,臣等不知道。”
魏西溏點了點,對一個沒有任何印象的人,她覺得自己不該有任何情緒波動的,可不知道爲什麼,在她看到“付錚”這個名字的時候,眼淚還是不由自主的往外涌,她自己都說不出是什麼原因。
“朕和他,感情可好?”魏西溏很好奇這個問題,好嗎?如果好,爲什麼她把他給忘了,甚至忘的一乾二淨理所當然。
高湛小心點:“付……王爺自幼就待陛下不一樣,當年陛下龍潛之時,王爺更是關懷備至,陛下能登上皇位,就是因爲王爺一路披荊斬棘,替陛下開了血路。臣那時不在宮內,所以不知具體如何,只是臣知道王爺在西貢時,和陛下每日都有書信往來,可見陛下和王爺感情深厚,陛下可還記得那時正值年關,陛下還冒着天寒地凍趕往西貢,就是爲了見王爺一面的事嗎?這是王爺後來在書信裡跟臣說的……”
魏西溏背對高湛,她伸手抹了把臉上,抹到了滿手的淚水,她不讓自己哽咽出聲,聽了高湛的話,久久沒有出聲。
回到宮中之後,魏西溏陷入長久的沉默,她想不通,她怎麼就把那樣一個男人忘了呢?
正一個胡思亂想的時候,柯大海小心的進來稟報:“陛下,左相大人求見!”
整個宮裡,知道那夜和陛下有過肌膚之親的就只有柯大海了,對此他是堅決守口如瓶,半個字都不敢吐。
魏西溏擡眸,“朕正想找他!讓他進來!”
“是!”柯大海趕緊出去,把左相大人請了進來。
“臣相卿,叩見陛下。”相卿恭敬跪下行禮。
魏西溏沒有讓他起身,只是盯着他看。
她不動,相卿也不動。
然後,魏西溏慢慢站了起來,她擡腳朝着相卿走去,在他面前站住,居高臨下的問:“相卿。”
“臣在。”
“朕問你,”她的聲音帶了些狠意,後牙也咬的有些緊,“你給朕服的那些藥,可是會帶出其他什麼不好副症?”
相卿低着頭,應道:“臣的藥自然沒甚問題,只是陛下覺得,陛下的身體是愈發不濟,還是愈發的好了?”
魏西溏被他一問,便被氣的語塞,若論身體,那自然是愈發的好,只是,她忘了青王,她怎麼會好好的忘了自己的王夫?怎麼會忘了曦兒和墨兒的父王?
“陛下。”相卿又開口:“臣的藥自然是什麼問題都沒有,只是,陛下確實忘了一些東西。”
“朕忘了什麼?”魏西溏盯着他,追問:“你究竟知道什麼?”
相卿一笑,並未站起來,只是擡了頭,道:“陛下遺忘了一個本該遺忘之人。”
“放肆!”魏西溏斷喝一聲:“究竟是誰給了你這樣大的膽子?”
“陛下是真的忘了嗎?”相卿盯着她的眼睛,臉上的笑意更深,“陛下所忘之人,可是陛下親自下旨讓臣配了藥,陛下自己飲了下去。”
魏西溏直接反駁:“不可能!朕如何纔會做這樣的事?”
相卿一笑道:“陛下如何這般肯定不可能?陛下曾給臣下過一道密旨,陛下可是忘了?”
“朕什麼時候給你下過密旨?!”魏西溏震怒無比,“一派胡言!”
相卿依舊笑道,“臣就知陛下不信臣所言。”說着,他從袖中掏出一封密函,雙手呈到她面前:“陛下請過目!”
魏西溏盯着那密函,伸手要去拿,手卻不由自主哆嗦起來,她略一猶豫,還是伸手拿了過來,展開,她的筆記,她的行文習慣,甚至落款的署名都是她的。
而最讓她震驚的則是信的內容。
她竟然曾經給相卿下過密令,讓他調配一種讓她飲下能忘了青王的藥物。
她盯着那信函,她不信自己下過這樣的令,可這樣的密函,這樣的材質,除了宮中,除了她,還有誰能寫得出來一個讓她自己都不敢否認的字跡?
相卿還是看着她,盯着她的眼睛,半響他才問:“陛下可還有什麼話要問臣的?”
魏西溏張了張嘴,果真開口問道:“爲何?朕爲何要下這樣的密令?朕和青王殿下之間可是有什麼舊怨?還是說,朕與他之間的種種,不過是表現給外人看的貌合神離?”
相卿頓了頓才應道:“臣以爲,陛下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魏西溏猛的提高聲音:“說!”
聞言,相卿的身體微微傾了傾,道:“臣遵旨。”
魏西溏看了他一眼,道:“起來回話。”
相卿這才用手撐地,慢慢站了起來。
“說。”
相卿略一沉默,然後道:“陛下可還記得,陛下爲何那般憎恨大豫的國君?”
“東方長青?”魏西溏皺了皺眉,突然靈光一閃,她問:“你是說……青王……”
相卿笑道:“陛下聰慧,具體如何,陛下自是不必追問。只是單就這藥的問題,臣還是要跟陛下稟報。青王殿下和陛下自幼青梅竹馬情深緣淺,看得出他對陛下還有情意,而陛下對他也是情根深種,正是因爲如此,陛下才要臣配了遺忘之藥,以解陛下難以釋懷之情。此事雖不是隱秘之事,可到底是皇室醜聞,是以宮內上下的宮人決口不提青王殿下,而青王薨了之後,爲了顧及皇家顏面,也是以戰場舊傷復發而亡……”
相卿擡頭,“青王殿下亡故原因,此事史官那自有記載冠冕堂皇之說,陛下若是不信,大可調史冊一閱,便知臣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魏西溏後退一步,手裡拿着那紙也跟在飄然落地,半響她開口:“原來如此……”
原來她看到“付錚”二字不由自主潸然而下,也是因爲她對付錚有了情意,就算他身死,她心裡也是惦記的。
魏西溏自己突然笑了出來:“難不成朕重活一世,還是遇到了和東方長青一樣的人……這天下還有什麼人是值得朕信任的?”
相卿擡眸看她,然後擡腳朝她走近一步,試探的伸手,握着她的手,輕聲道:“陛下,臣待陛下之心衆所周知,臣對高官厚祿皇權天下並無野心,臣心中,唯有陛下才是最重之人……”
魏西溏的眼眶有點紅,她不是哭的旁人,她是哭的她自己,難道這就是她的命數?
她對付錚沒有印象,自然不會去緬懷,如今就算知道付錚的存在,可那也是個存在過的人,她依舊沒有多少印象。
若是她懷疑相卿所言,可相卿手裡那封密函她卻糊弄不了,就算她忘了是自己所寫,那字跡卻千真萬確是自己的。
相卿拉着她的手,偶爾他擡手,伸手擦掉她眼中的淚,低聲道:“陛下,臣知陛下對臣尚有疑心,臣盼着陛下對臣敞開心扉的那日。臣雖不懂太多人間男女情事,可臣卻知臣心中時時刻刻不在想着陛下。”
魏西溏長長出了口氣,然後道:“朕心中有些亂,朕想一個人靜靜……”她擡頭看了他一眼,聲音倒是柔了幾分:“朕知你心意,只是今日之事讓朕受了驚,你且回去,待他日朕再傳你。”
這話說的親近之意十分明顯,相卿的臉上分明有了受寵若驚的喜色,他似乎沒料到陛下會突然這樣跟他說,他點頭:“臣遵旨,陛下也切莫胡思亂想,只需好好歇息便可。”
魏西溏點頭:“你退下吧。”
“臣告退。”相卿恭敬的低頭,慢慢退了出去。
魏西溏站在原地,等相卿退出去後,才慢慢退到臺階邊,慢慢在臺階上坐了下來,神情無比的萎靡。
待柯大海半天沒聽到動靜,進來之後,纔看到陛下竟然就這樣一個人坐在臺階上,一動不動。
柯大海大驚:“陛下!您這是……”趕緊過來伸手去扶:“陛下若是乏了,老奴扶您去寢宮歇着,您這樣坐着,地氣破涼,萬一龍體抱恙該如何?”
一大羣人急忙把魏西溏送回去休息。
那邊相卿出來,在宮內的迴廊上老遠便看到了無鳴,無鳴等他走近,才轉身看着他:“見過左相。”
相卿在他面前站定,細長的眼微微挑起一端,臉上帶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他,輕聲道:“魏侍衛好性質,這是專程在這裡等着本尊,還是等看這宮裡夜晚的景緻。”
無鳴抿着脣,盯着他,半響才道:“左相大人自己做了什麼,難不成還要無鳴提醒?左相大人別忘了,無鳴可是陛下的守護之人……”
相卿低笑:“你當本尊把你放在眼裡?本尊可曾做過半點傷害陛下之事?魏侍衛的職責是守護陛下,陛下在一日,你在一日,旁的事,本尊還勸魏侍衛莫多管,否則哪日陛下高枕無憂,魏侍衛倒是丟了性命,如此守護星,實在不值。”
說完,相卿擡腳,繼續朝前走去。
無鳴的眉頭擰着,他跟在相卿身後,開口道:“左相大人好膽魄,只是,左相大人一定不知,這世間的事,早晚都有水落石出的一日,就算瞞的了今日,也必然會在日後被捅破……”
相卿站住腳,沒有回頭,只是冷笑一聲:“誰說不是呢?又或者,真有那麼一日,又有誰人在乎?”言畢,他再次擡腳,這一次,沒再回頭。
無鳴站在原地,握劍的手緊緊抓着劍柄,似乎那劍一念之間就會呼嘯而出。
可最終,他還是鬆開了手。
京都驛館內,高湛正在讓人收拾東西,打算明天一大早就離開金州回去,一羣下人和隨從正忙的熱熱鬧鬧,一個下手跑進來,一臉謹慎的跑到高湛身邊,在他耳邊說了一句:“主子,左相大人來訪!”
高湛的眉眼挑了下,他略一思索,道:“請左相大人進來吧。”又看了眼周圍,道:“大家先停下,把客堂騰出來,有貴客來訪。”
天禹這位聲望頗高的左相大人慢慢行了過來,一身白色的長袍,身側一左一右跟了兩個長的一模一樣的小童,待他進了門,高湛急忙站了起來:“下官見過左相!”
相卿慢慢的走到主座,直接坐了下來,那兩個小童站在他身側,猶如兩個木偶人一般,一動不動。
周圍沒有旁人,高湛被漠視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左相大人不理他,他便自己跟着過去,畢竟是左相來訪,他也不能站在門口當門柱子:“不知左相大人夜晚來訪有何指教?下官若有不到地方,還請左相大人海涵一二。”
相卿發出一聲低低的冷笑:“高城主如今春風得意,倒是有些忘了形。”
高湛一臉不解:“不知左相大人此話何意?下官素來膽小,未曾得罪過京中權貴,更未曾對左相大人有所不敬,不知左相大人此話怎講?還是下官何時無心之言,讓左相大人心有不滿?”
“呵,”相卿還是那樣的小聲,口中道:“聽說今日你被陛下召見,陛下就去了皇陵,可有此事?”
高湛應道:“卻又此事。下官自幼以來,一直得青王殿下照拂,如今下官略有所成,變想借着陛下的恩典,跟陛下討賞前去祭拜,未曾想陛下竟也要同去。不知左相大人提起此事,可是下官哪裡做的不妥?”
高湛從來都是聰慧果然的,多年在外的浪跡生涯,讓他對很多事都極爲敏感,比如他突然想到了,陛下把付大哥忘的一乾二淨之事,可是和這位與陛下傳了些曖昧之言的左相大人有關?否則,他怎會突然親臨,爲了這事專程詢問?
相卿冷笑:“本相一直都高大人是聰明人。”
“左相大人謬讚了。”高湛一臉的惶恐表情。
“不過,本相倒是覺得,但凡聰明之人,大多比那些愚昧之人死的要快些。”相卿伸手,結果小童呈過來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口,“只不知高大人這份聰明,究竟是短壽的,還是長壽的。”
高湛急忙道:“下官雖有些小聰明,可並無大智慧,不知左相大人此話何意,還請左相大人明言,下官若有不到之處,下官一定及時糾正!”
相卿點頭:“你能活這麼久,也不是沒有道理。今日本相去見了陛下,跟她講了她爲何記得所有人,卻獨獨忘了青王殿下一事,陛下如今正在傷懷,本相不希望任何人再打擾到陛下。對於青王一事,宮中諸人文武百官乃至皇太后都很是小心,不曾在陛下面前提起青王殿下,就是擔心陛下聞名思人自顧傷懷。天禹江山是陛下打下,絕不能毀在兒女私情當中,更何況,陛下和青王情意頗深。你今日倒好,公然提起青王,甚至還和陛下前往皇陵緬懷,你是要陛下重活在當初滿目傷懷睹物思人的境地當中?”
高湛愣了下,半響他急忙走到相卿面前,直接在他面前跪下:“左相大人息怒,是下官糊塗!是下官爲了個人小私忘了此等大事,下官再不敢在陛下面前胡言亂語,免增陛下煩勞,徒傷悲之情。”
他這承認的倒是利索,相卿伸手遞過茶杯,“你如今是陛下信任之人,也有封號在身,可你別忘了,你終究是罪臣之後,甚至還是謀反的罪臣之後,只要本相在一日,就輪不到你越過本相接近陛下,若再讓本相發現你對陛下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你的死期便也不長了。”他冷笑一聲,道:“就算你生死無懼,那你也別忘了,你如今可是有家室的人,聽說你但有個兒子,還有個女兒,這裡還沒來得及恭喜高大人。”
他說完,笑的冷意森森,站起來,徑直離開驛館。
高湛跪在原地,等人走了才慢慢爬起來,臉上表情由開始的一臉惶恐變的嚴肅起來,左相一番威脅,高湛自然聽到。
成了親有了家的人,自然是家人爲重,高湛能在外亂跑,正是因爲家中無憂,妻美子孝,和美幸福,若是家人遭受威脅,他定然跑不安穩的。
相卿前來一番話,他聽的分明,可更讓他吃驚的,卻是陛下那邊的狀態。
左相那話的意思,是說其實陛下忘卻青王之舉,是有人故意爲之?宮中諸人甚至不在陛下面前提起青王,也是有人授意?
高湛想知道的是,陛下此狀,陛下自己可是清楚的?
高湛想不通,爲什麼?
若是陛下知情,那是爲了什麼?陛下和付大哥的孩子都有了,付大哥那樣的爲人,陛下爲何要故意忘了付大哥?
若是陛下不知情,那是不是說,其實陛下是受人矇蔽,被人利用,故意忘了付大哥?
不管是那種情況,高湛都覺得不能接受,畢竟付大哥對陛下的心思,他最清楚,否則,當年付大哥也不會拼死拼活替陛下打江山。
不過,相卿今日到訪,倒是提醒了高湛,他確實不便在陛下面前多露臉,陛下對他信任有佳,一旦被人盯上,且不論是不是左相,就算是旁人,他也要顧慮下家中的妻兒老小,他不再是當初那個孑然一身之人了。
高湛略一沉思,去了書桌旁,提筆寫了一封信,然後命人送了出去。
他不能見陛下,可有人能見啊!
他是陛下面前的近臣,陛下對他偏愛有佳,可有人卻是跪在陛下面前一天一夜,也不會被人懷疑的。
那封信送到了明王季統的手裡。
心裡並沒有多說旁的,只是拜託他在金州的日子,對左相多加註意。
季統有些詫異,高湛來到金州之後並沒有來找他,其實季統也知道自己如今身份尷尬,能遠離的話自然是好的。
季籌從外地回來之後,已經過來找了他好多次,可每次都被季統以事務繁多爲由攆了回去,季籌一面都沒見到。
雖然知道大哥是爲了自己好,可季籌還是忍不住的傷心。
對於旁人的風言風語,說什麼季統忘恩負義之類的話,季籌也不去反駁,知道這根本就是大哥希望的。
季統看着手中的信,進了房裡就燒了。
他對京中的消息並不大打聽,也不關注,所以對於如今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不過高湛突然送來這封莫名其妙的信,倒是讓他有了些警醒,高湛早已不是當年個胖小子,他肯定不會無緣無故送封沒頭沒尾的信過來。
掉頭讓自己的親信去打聽了,待他聽到之後,倒也沒覺得有什麼,陛下前去祭拜付大哥,這根本就是很正常之事,這事有什麼好說的?
可高湛讓自己盯着左相是什麼意思?
心裡雖然疑惑,季統還是上了心,他的人自然不能隨便出頭,隨意,他給季籌去了信,讓季籌找了他店鋪裡的生面孔去了。
在第二日一大早,高湛便帶着一行人離開金州,然後前往一個邊遠小鎮,把他家娘子的一個遠房親戚的一對雙胞胎孩子接了,帶了回去。
小曦兒和小墨兒哭死了,可是母皇說什麼也要把他們送走,兩個小傢伙齊齊認爲母皇不要他們了,魏西溏只能說了一堆話哄了。
順便被魏西溏送走的,還有那位在金州頗有聲望的顏家老太傅,至於用什麼法子跟在兩個小殿下教授學識,高湛早已安排好,倒是不需要魏西溏多操心,她要做的,就是派出最好的暗衛,時時護着那兩個小東西。
雖然她信任高湛,但外界的環境畢竟不是高湛說了算,有備無患多加小心總是沒錯的。
兩個熱鬧的小東西被送走之後,皇太后還悄悄抹了鼻子,又不能讓魏西溏看到,結果就直接去佛堂,誰來都不見了。
魏西溏得知之後,只能嘆氣。
她這兩日心事重重,因着青王的事給她的衝擊頗大,是以精神也差了些,再她讓人翻了史冊過後,才發現正如相卿所說,史冊所記載之事,正是相卿所言那般。
皇家秘辛多,遮醜是自然的,當年東方長青謀權多位之後,不是照樣把他自己寫的冠冕堂皇義正言辭嗎?
只有她知道,一派胡言,東方長青不過就是一個亂臣賊子罷了。
她翻着那些史冊,最後也失了性質,不過都是歷代帝王爲了名垂千史而讓人史官記得歌功頌德的話,真正是什麼樣的,誰知道?
可真正名垂千史的帝王究竟有幾人?大多碌碌無爲,要麼就是借了前人光,勉強在位幾十年圖個安穩罷了。
自古名垂青史不易,倒是一個不小心就會遺臭萬年。
她讓人把史冊送了回去,宮裡少了那兩個小東西,突然覺得安靜不少,魏西溏也不便去打擾皇太后,一個人倒是顯得有些孤單。
突然想到後宮如今還有兩個小肉糜在,自打入宮就沒正式見過,難怪有朝臣已經嘰歪出來了,她想了下,道:“今晚用膳,讓他們過來陪着朕一起用膳吧。”
也虧得柯大海知道他們指的是誰,換個恐怕就聽不明白了,便急忙應了。
兩個年輕俊美的少年一聽陛下召見,還要讓他們陪着用膳,正是表現的機會,一個個趕緊沐浴更衣,力求給陛下留一個好印象。
當初的心眼兒玩的讓陛下多日未曾問過他們,難得這個機會,說什麼也要露露臉。
兩個少年郎收拾妥當了,便跟着帶路的公公去見陛下。
正是晚膳時分,魏西溏也剛剛坐下,就聽有人稟報:“陛下,兩位大人到了。”
兩人雖然入宮,可魏西溏未曾賜封號,偏他們又都算是女帝側夫,唯有大人相稱了。
“小人董子章叩見陛下。”
另一個也趕緊跪下道:“小人楊溯叩見陛下。”
魏西溏看了他們一眼:“這裡沒有外人不必多禮,都起來吧。”
她掃了兩個年輕人一眼,問:“你們在宮裡可還住的習慣?”
這時候不習慣自然也不能實話實話,兩人急忙點頭:“習慣,謝陛下關心。”
別看陛下這會笑眯眯的,他們兩人可是記得那常青是怎麼死的。
這邊開始傳菜,魏西溏伸手,給他們一人夾了一筷子:“朕政事一直繁忙,倒是忽略了你們二人,來,多吃些,免得讓人覺得朕苛刻你二人。”
魏西溏笑呵呵的看了他們一眼,有人陪着吃飯,總比一個人要好。
這邊柯大海也已經在幫她佈菜:“陛下,今日御膳房有了一道新菜品,哎,就是這個,來,讓陛下嚐嚐。”
魏西溏嚐了一口,點頭:“果然味道不錯。”
柯大海笑呵呵的,也不多話,看了那兩個年輕人一眼,道:“陛下倒是難得誇讚一兩句不錯的,兩位大人今日是有口福了。”
魏西溏點頭,示意另外兩個公公替他們夾上一筷子:“味道確實不錯,你們也嚐嚐。”
一頓飯,那兩個少年郎自然拘謹不起,第一次陪着陛下吃飯,生怕自己哪裡做錯了惹怒了陛下,魏西溏倒是和煦的很,用完膳之後,柯大海看了眼陛下的臉色,還提醒了一句:“陛下今晚可要着人伺候?”
魏西溏想了下,回頭看了眼兩個年輕人,視線在他們臉上掃了一個來回,問其中一個:“你剛剛說你叫楊溯?”
“回陛下,正是!”
魏西溏笑了下,“這麼說,你的父親就是楊之舟楊大人了。”
“回陛下,正是。”
魏西溏笑了下,“都回去歇着吧。”
說着,已經轉身走了出去,留下兩個跪在地上的少年郎,等他走了,兩人才敢站起來。
對於沒能留下侍寢一事,很是失望,家中都有交代,如果能侍寢,那就要好好表現,若是能讓陛下懷上龍嗣,那便是天大的喜事。
青王殿下雖然留下兩個孩子,其中還有墨殿下爲皇子,可青王殿下如今畢竟不在人世,付家又對這兩個孩子不聞不問,對於這些如日中天的朝臣來說,沒了世家的支持,青王殿下留下的墨殿下根本不足爲懼。
所以,如今宮中的兩人誰讓能陛下懷上龍嗣,誰就佔得了先機。
金州風雲變幻莫測,從來都沒消停過,高湛只慶幸自己遠離了金州,只是如今身邊有了兩個緊要的人,高湛的心也跟着提了起來。
小曦兒和小墨兒躺在馬車上,睡的昏天暗地,小曦兒還有點暈馬車,睡的就更沉了。
好在高湛有所準備,隨行的還有兩個大夫,每次喂完小曦兒食物了,都會讓她喝點藥睡上一會,這樣纔不會讓她哭鬧喊吐。
小墨兒倒還好,對於和皇宮截然不同的外面世界,他表現出了無比的興奮和嚮往,雖然遠離皇宮離開母皇讓他有點傷心,不過母皇說了,只要他在外面待一陣子,他就能回宮的。
小曦兒的哭鬧還是小墨兒安撫下去。
高湛低頭,看看身邊躺並排躺着的兩個小東西,伸手把毯子往他們身上蓋了蓋,既然是陛下所託,他自然不會讓陛下失望。
只是如今,高湛倒是有些擔心陛下,他還不確定,陛下究竟知不知道她自己如今的狀況。
不過此事急不得,待他安頓好身邊這兩個小東西之後,自然會好好查清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
陛下在宮中不比外面,很多事情若是有心人想法阻攔,還是能攔得住的皇太后年歲已經大,又不管政事,陛下若是再信任不該信任,這被矇蔽是明顯的事。
高湛抿了抿脣,就算是爲了付大哥,他也要查清楚,絕對不能讓陛下被有心人糊弄過去。
如今他心中有所擔心還是因爲相卿那番話,給他的衝擊力實在是大了些,他不弄清楚,誓不罷休,另外,他是個十分討厭別人威脅他的人,還事關如今他最看重的妻兒。
他雖然沒有左相大人那般有通天之能,不過,正如他自己所說,一些小聰明,他還是有的。
等他到了溧水城,素垣對於他帶回來的兩個粉雕玉琢的小肉球,十分的震驚,還以爲是他外面的私生子,就差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了,高湛當着人前也沒敢說旁的,把兩個孩子安頓下去之後,拉着素垣進屋,話一說開,素垣都震驚了:“你瘋了嗎?他們……”
高湛不讓她說出聲,素垣也是聰明的,就急忙壓低聲音:“若是有個萬一,我們就是死罪!”
高湛摟着素垣安撫:“好娘子你放心,這事交給你夫君我,我會安排好,你只要照常,把他們當着你真的親戚家的孩子就好。陛下有心,不希望自己未來的皇家子弟是個不懂人間疾苦的貴族公子哥似得的人物,纔不得已想出此招,作爲臣子,我自當義不容辭。”
說通了素垣之後,高湛才把自己家的孩子喊過來,教訓了一下老大順兒,高湛的小女兒還太小,出生的時候軟綿綿的,高湛就順口取了“軟軟”這個名字,如今小軟軟搖搖擺擺剛剛能站起來,相比較小曦兒和小墨兒,這就是個更小的麪糰兒了,粉粉嫩嫩十分可愛,引的小曦兒和小墨兒都跑過來圍着她打轉,動不動就伸手捏她的小臉。
小曦兒和小墨兒開始十來天都是被高湛關在院子裡,親自陪他們玩,跟他們講道理,目的就是爲了不讓他們在外面的時候跟人家講他們家裡的情況,所有有關宮裡的人和事都不能講,開始兩個小東西一直跟他吵,畢竟大了,有些事也知道了,覺得不對就反駁,慢慢才乖巧下來,也知道了原來在外面的地方,有些話不能跟外面人說,萬一是壞人,他們就會很威脅。
高湛翻來覆去的教,最後總算讓兩個小東西升起了一些危機感。
把兩個小東西的問題解決了,高湛纔有心思來想金州的事,如今他回來有些日子,金州那邊自然會慢慢沒了他的聲息,他這才把自己所想之事寫下來,讓人給季統送了去,也解了季統對於高湛突然讓他派人盯着左相大人動向的原因有了瞭解。
若是旁人,季統自然是不會搭理的,他原本就是抱着什麼都不管,哪怕當個閒散王爺也好過讓陛下猜忌的想法來的,可如今事關陛下,他就不能坐視不管。
若他能護陛下週全,就算讓陛下懷疑他居心叵測意圖不軌,他也不在意,大不了,就是一個生死罷了。
金州的天氣隨着天禹周邊諸國正在一天天的變,變的烏雲密佈,變的不再晝不再月朗星稀,日不再萬里晴空。
魏西溏也知道,這麼多年的蟄伏,該到了讓東方長青覺悟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