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寶緊繃的神智,突然破缺,“嗡”的一聲,臉色慘白如紙,渾身酸脹無一絲力氣,顫巍巍之中苦苦爬起,伸出一根顫抖的手指,指着身在半空,而腦袋卻如長蛇鑽地的怪物,嘴脣撕裂,哆嗦不已,“你……你……你是人還是鬼?”
“本座是鬼是神,還容不得你這個卑微的人類來問!哼,鬼算什麼?神又算什麼?神鬼只不過是靠着低微的靈濁二氣苟延殘喘的下等生靈而已!”怪物再次長嘯,如金石碰撞的詭異之聲,再次震破阿寶的心靈。巖牆“咔咔”裂開,陡壁滾落碎石,紛紛零零。
“是你?救了我?但我並不會因此而感謝你,我本無意存世,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爲何,你爲何要救我?”阿寶悲從心來,哭腔而問。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好!好一個生亦何歡,死亦何苦!本座問你,如果生由己定,與日月同壽,而永生不死,而萬劫不滅,那麼,你可知?你現在的死,就毫無意義可言。那麼,你可曾想?永遠的存世,殺盡負你之人?殺盡阻你永生之魔神?而獨霸天下?”怪物說完,對着阿寶又是連連咆哮。
“不,你錯了,生,只不過是白棋一枚,永遠的行走在棋盤之中,死亦不過黑棋一子,局面各定。所以,活着的人,一直在安排好的殘局之中苦苦破解,掙扎。而死去的人,只是融入棋盤之上的黑白二線,只爲黑白二棋而存在,而已。”阿寶對着怪物大聲反駁。
“愚迷之子!愚迷之子!本座再次問你!倘若本座賜你無上法力,讓你跳出你所謂的棋盤之說,讓你爲負你的人制造殘局,讓你爲阻你永生大道的人永處沉淪二線,天上地下,爲你獨尊!”
“天上地下?惟我獨尊?”阿寶心間泛起一陣迷離與迷茫。
怪物嘴角忽的裂開,嘴中的千百蠕蟲蜂擁而出,密密而又麻麻,呈一面白色蟲牆,怪物忽的又是噴出一股妖嬈黑血灑在蟲牆之上,白色蟲牆忽的發出獰笑聲聲,森森的深淵峭壁,突有一片綠光沖天而起。
蟲牆透綠,阿寶怔怔的望着發出陣陣獰笑連連的,蟲牆之上的曾經,曾經的種種幕幕……
岐山村,羣山深處。
“爹爹我餓了……”
壓抑的天空,深山裡的動物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阿寶,你出來,不許和我玩躲貓貓哦……”
幽冥中,靈魂在哭泣着輪迴的無奈。
“爹爹。你睡了好久了,起來陪我回家啊。我好冷。”
這平凡又唯一的親情,有誰會去宰斷?
“爹爹,我以後吃飯都不敲筷子了,快起來啊!爹爹我怕!”
只是寂靜,黑雲積壓得更厚,一隻站在樹枝上的烏鴉,“呱呱呱”的叫着。
“阿寶,你在哪?以後再也不用彈弓打你了,每天給你好多好多肉乾吃,你出來好嗎?”
紙般輕薄的生命,卻是葉尖上的露珠,似一扁輕舟,在紅塵的海洋裡,不知何時肆虐,或是瞬間崩塌,融爲其中的一份子?
“你說只睡一會的,爹爹你騙我,每次打開門,都不見孃親。爹爹,又是在騙我嗎?”
混雜着喉嚨蠕動着滿足的聲響。鹿蜀沉醉了。
“我不信!我不信……阿寶騙我……爹爹騙我……孃親也騙我……你們都騙我……”
墳墓裡,是誰掙扎想跳出這無窮的黑暗?
“爹爹!!”過度悲傷而嘶啞的幼稚童音在羣山一角。久久起伏……
“爹……爹爹……”阿寶雙眼微紅,用力的撕扯着胸間,碎衣心更碎……
木洞國,若煙城,南水街,明府。
“謝。謝。謝謝你們。”清脆的童聲,少了奶聲奶氣,多了一份不符合六歲孩子的堅毅。“老爺爺能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嗎?”
低頭抹了抹淚水,明紫山輕輕扶着他的肩膀:“孩子,這裡就是你第二個家,你願意的話,可以叫我聲乾爹。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你的親人。記住了嗎?”
“幹……爹,乾爹……”
“對,叫我乾爹,還有乾孃也在,孩子,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
“我……我沒有名字,爹爹沒給我取……”
“乾爹,乾孃……”淚,終於止不住,譁然而落。
若煙城外,醉波亭。
“夢旋姐姐,你走的真……”一個同阿寶年紀不相上下的少年走了進來,看見了倒在地上的夢旋姐姐,還有在她“身後”的那個弱冠少年,還有那個張大着嘴巴說不出話的青年男子。
“快……”少年怔怔的望着,眉頭突然一撇,一個疾身,扶起了妙齡女子,瞪眼大怒:“何處來的草民?竟敢以下犯上?天子腳下,你等竟然視王法爲無物,你可知這位姑娘就是明府的三小姐!”
“三姐姐……都是你!都是你!”
阿寶指着蟲牆綠影之中的易採文,猛的,狠狠的抓破胸間鼓鼓肌肉。
木洞國,靈竹城,聽蘭山。
明夢旋捧着明紫山塞給易採文的紙條,雙眼紅紅,終是忍不住,趴在易採文的背上輕輕哭泣。
“三姐姐,別哭了,其實幹爹早已知道,他這麼做,也是爲了你好。”易採文輕聲安慰。
“停下,我要下來。”明夢旋擦乾眼淚,在易採文疑惑的目光中,走向了正在一處林間歇息的阿寶。易採文眼睛閃現一怒。
“小寶!”明夢旋怔怔的看着他。
“你……你是?”
“嗚。嗚嗚嗚……哇……!”明夢旋撲向阿寶懷裡,放聲大哭了起來。
“小兄弟,你……乖。不哭了,小兄弟年紀輕輕,就離家背井,我……深有體會。”阿寶輕輕的拍打着明夢旋的後背,柔聲安慰。
阿寶嘴角流血,胸間更是有條條猩紅色的抓痕,再不去看蟲牆之上的綠影。
“我是阿寶!他纔是易採文,他纔是三姐姐口中的易採文!”
若煙城,南水街,一醉來酒館。
“三姐姐,我……”
“誰是你的三姐姐!這麼多年,你明明知道自己不是易採文,騙了我們全家這麼多年!”
“乾孃……”年輕人看着一言不發的老夫人,突的跪了下去。
坐在伍詩云旁邊的溫代荷一言不發。
“乾孃,孩兒沒騙你們,這麼多年,孩兒一直在欺騙與痛苦裡掙扎,更多的是良心上的譴責,孩兒不敢說,永遠也不敢說,因爲孩兒不想,讓乾爹乾孃傷心難過,孩兒只是……只是默默的做着他,默默的做着他做的事……”說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
“孩子,我們明家,對你已經是仁至義盡,老夫捫心自問,這麼多年以來,沒有做過一點對不住你的地方,待你比親子還親,而你,也該走了,現在的明家,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明家了。”
年輕人再次跪地,“乾爹,其實我……”
“你剛纔說的,老夫都已聽到,老夫問你,如若易家後人永遠不出現,你就一直扮演着他的身份,善意的敷衍我們?這對你不公平,對易家後人,也是不公平,此舉,對我們明家來說,也是不公平。”頓了一頓,看着默默跪在他跟前的年輕人,明紫山眼中有過那麼一絲不忍,但轉而堅決地說着:“你還是你,別人代替不了你,你也不能代替別人,你我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老夫也是不忍心看着,你永遠的活在別人的世界中,掙扎在別人的情感中,阿寶,做回你自己吧,”
阿寶情急之色寫在臉上,欲待再說,明紫山轉身背對搖手,“勿須再說,走吧。”
“易採文!我殺了你!”
阿寶雙眼滲血,一直未看蟲牆之上的綠影,但是從蟲牆之上傳來的每句話語,如鋼刀剜肉,毒刺鑽心,阿寶雙眼滲血的同時,怪物忽的收起蟲牆,一道腥紅的血光,注入阿寶滲血的雙眼之中。
“嚶……哦……”深淵之上,小英仰天長嘶,月光冷冷,卻是照不破,淵底泛起的腥紅而又毒惡的瀧霧碧血光。
金石之聲響破一淵之天,一條全身泛着慘綠螢光的人影,血紅的雙眼有着睥睨霸氣,對着月亮獰笑一聲,“小英,我們走。”
“駕……”
深淵無底,黯黯泛光,淵底中有一雙綠色大眼,緊緊的盯着,那顆只剩黑雲遮住殘角一隅的冷光缺月。
緊緊扶着林紫衣的易採文,突的起身,奔至木舍之外。
一滴淚水,在始終未曾睜開過眼的林紫衣的玉致修顏上,悄悄劃落……
一輪紅日,懸掛雲隱,峰有流光,梳剪綵印。
“小文……”俞小萱淚眼娑婆,見到了朝她飛奔而來的易採文,如乳燕歸巢般的,向着易採文狠狠的撲了上去。
“小萱……”易採文亦是緊緊抱住俞小萱,心中閃過一絲莫名,爲何,對她如此掛念牽腸。
碾碎春泥和香玉,敷梅搗青一鉢思。
天蛇龍望着傾城麗容的俞小萱,額前銀光一閃,大步上前,一把拉開了緊緊抱住的二人。
“小魚人,老子發現了,老子發現你神闕(肚臍眼)之下,三寸正中,有一條金青二色的小草蟒寄居在你體內,小魚人,你可知此事?”天蛇龍怒燕蒙怒眼看着眉頭緊鎖的俞小萱,一步橫在了易採文身前。
“小文,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小文,你快說,你快說啊,他是在騙我的,我體內沒有小蛇,小文你要相信我……”俞小萱拉着易採文的手如蔥玉臂,整個身體都在微微顫抖。
“天蛇前輩,我想你誤會小萱了……”易採文重重的按住怒燕蒙寬闊的肩頭,沉聲而說。
“若是沒有,那倒是最好不過了,老子也希望剛纔是老子太過敏感,以致於產生了錯覺,但是那條草蟒身上的氣息,老子就算是化成灰,放屁,就算那條草蟒化成灰,老子依舊不會忘記它身上該死的那股氣息!”
“如此,倒是天蛇前輩多慮了。我想,可能是小萱之前被那金青惡蛟龍擄走多時,不可避免的,身上沾了些蛟龍腥氣。小萱,你是怎麼逃出來的?”易採文再次握緊俞小萱柔若無骨的白玉小手,柔聲問起。
怒燕蒙一陣懷疑,望着俞小萱的的同時,臉上閃爍着陰晴不定,忽然木舍之內傳出幾聲輕微的咳嗽,望了眼緊緊依偎的易採文與俞小萱,心中沒來由的有些少許煩躁,微微的輕嘆了口氣,再次看了眼俞小萱,怒燕蒙轉而遲疑的走進了木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