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閃過,夜未央以他生平最快的速度擋在了勞桑心身前。
江才情眼神一變,驀然撤掌,揮手斬向身旁的桌子,桌子毫無聲息地化爲碎片。
夜未央臉色蒼白,一手撐在胸口,江才情雖然及時撤回了掌勢,但那凌厲的掌風還是傷了他。他苦笑一聲,“小白,這是何苦呢?你明知道這不是六日的錯。”
勞桑心緩緩睜開了眼睛,望着擋在自己身前的人,心中說不出的感動,她顫聲道:“領主……”卻再也說不出多餘的話,就這一個舉動,她知道當初的選擇是值得的。
她是個棄兒,自小飽受他人欺凌,卻從沒有對生活絕望過。八歲那年,她在海邊立誓:誰對我好,我便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一輩子。在那之後,她也遇到過無數施捨她、給她關懷的人,卻始終沒有人能夠打動她的心,直到遇到了夜未央。
十六歲的他英俊、瀟灑,帶着如沐春風般的笑容,摸着她的頭,說:“你願意追隨我嗎?”
望着那張讓無數少女迷戀的俊臉,她癡了,像是戀人在質問自己的愛人,她脫口而出:“你會拋棄我嗎?”
他笑了,認真地回答:“只要你忠於我,我,絕不拋棄。”
最後他又補上了一句她到現在都認同的話:“我會讓你明白,這個世上對你最好的人,只有我。你決不會後悔。”
最終她卻選擇了追隨這個邪魅的男子,隨他進入糊塗堂。他教她武功,教她識字,教她辨別是非善惡,最後賜予了她一個稱號——天殺。十年來,他對她的關心無微不至,印證了他當初對自己所說的那句話:對自己最好的人只有他。所以,哪怕是被冠上殺手的稱號,她也從沒有後悔過,對他的話她向來言聽計從,不分對錯。
她知道,約束自己的並不是當初所立下的誓言,而是自己的心。如今她是心甘情願,懷着絕不背叛的理念爲他效命,至死不渝。
望着眼中噴着怒火的江才情,勞桑心不知哪裡來的勇氣,迎上他的眼,鎮定道:“堂主,我已經盡力了。”
然而,江才情卻看都沒有看她一眼,他的眼睛一直瞪着夜未央。現在的江才情就像是一頭怒獅,一旦觸到極限,他就會咆哮,到時候毀了整個莫邪塔都是輕而易舉的事。
夜未央清楚江才情的脾氣,知道他瞪自己不是因爲生氣,而是心碎的他希望有一個能夠說服他的理由,簡單地說,就是安慰。
對於這個時常流露小孩本性的人,他只能說是無可奈何,於是長長的抱怨脫口而出:“小白,我說過了,這一局賭的是天意。神像突然爆炸,是誰也是無法預料的事。還不是怪你自己,非說什麼尊重莫小邪,要在大會上公平奪寶,卻又不親自出馬,讓六日去打頭陣。其實,憑你的本事,奪十個終寶都不在話下。”
江才情似乎被這樣的理由說服了,臉上現出了茫然之色,喃喃道:“天意……真是天意嗎?”
夜未央盯着江才情半晌,見他一幅無精打采的模樣,皺眉沉思起來。許久後,他看向站在牆邊的邱歡,問道:“這尊莫邪女神像是高樓供出來的,他有沒有跟你說過神像的真實來歷?”
邱歡道:“公子不是已經知道了嗎?這神像是大哥從一個敗家子手裡買來的。那個敗家子祖上受過莫小邪的恩惠,所以才爲她雕刻了這尊神像,世代流傳。直到他這一代窮困潦倒,露宿街頭,纔不得不變賣它來換取三餐溫飽。”
夜未央淡淡道:“真是這樣嗎?”語氣雖淡,但每一個人都能感受到他的話中暗藏譏諷。“神像突然爆炸,絕對是有原因的。你們沒那麼大膽量在上面做手腳,所以必定與它本身的材質有關,它究竟是怎麼來的?”
夜未央的語氣加重,給人一種巨大的壓力,邱歡終於被迫說出了實話:“聽大哥說,這神像是冰雕的,是真是假我們也無從分別。”
“冰雕的?”夜未央微微動容,“魔域寒冰?”
邱歡面露詫異之色,“公子真乃神人也,一猜即中。這的確是魔域寒冰——天魔教四大禁地之一,魔獄特產之物。那敗家子的先祖曾經是魔獄的囚徒,逃脫時順便挖了幾塊寒冰,之後便用來雕刻千年不化的莫邪女神像,世代供奉。”
夜未央聽後突然嘆惜道:“原來如此,若早知道莫邪女神像是由魔域寒冰雕刻而成,就不該讓六日太過用力。”
勞桑心聽出了他話裡有話,連忙問道:“難道神像爆炸是因爲我們四個人都太用力了?”
夜未央道:“魔域寒冰是天下奇物,稀世珍寶,被烈日照上千年也不會融化,它最大的功效就是能夠吸收人的內力。你們四人在奪寶時都使用了內力,俱被神像吸收,但內力太過強大而且又錯綜複雜,寒冰一時無法承受,轟然爆炸。同時,你們也受到了內力反噬,所以纔會被震飛。”
“魔域寒冰是最懂得回報的玩藝,給它的越多,它回報的就越多,換而言之,最用力的反而傷得最重。你們四人中,如果有一人不用內力的話,就不會受到內力反噬,神像也不會爆炸,反而會選其爲主。看來這真是天意,它在暗示我們一個真理,越強求就越得不到。”說到最後,他看向江才情,這句話是感嘆,也是在暗示他。
江才情似乎被這句話驚醒了,眼神驀然變得凌厲,看着夜未央冷冷道:“我不相信天意!也不允許你去相信那飄渺的玩意,‘天意’只不過是失敗者爲自己找的一個藉口。我要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夜未央無語了。這個傢伙有時候任性的像個孩子,有時候又變得毫不講理,霸道至極。自己不相信天意也就算了,他還不允許別人相信,就像是他自己滴酒不沾,卻也不允許糊塗堂任何人喝酒一樣,完全的不可理喻。
“沒有什麼天意,一切都是人爲的!”江才情突然將目光投向邱歡。
夜未央一驚,“你想做什麼?”話未落音,江才情便已瞬移到了邱歡身前,他急忙喝道:“不能殺他!”
然而,卻已晚了,江才情已一掌拍在了邱歡胸前,震碎了他的五臟六腑,倒在地上瞬間斃命。他的雙眼睜得老大,死不瞑目。
夜未央拍着額頭,一聲嘆息,看着那個殺人兇手,道:“你真不像是那人的後代,他的一生從未殺過一人,而你……這已經是你今天殺的第二個人了。”若不是自己阻攔,第一個人也已命斃他的掌下。這個看似溫文爾雅的文弱書生,其實是個貨真價實的殺人魔王。
這句話似是踩到了江才情的痛處,略一皺眉,冷哼道:“不要提他,若非他堅持‘不殺一人’,又怎會有今日的局面?是非對錯從來都無法辨別。”
夜未央嘆了口氣,轉移話題,“你真不該殺了他,邱歡雖是一介商人,死不足惜,但他背後的富商聯盟勢力非同小可,勢必會爲糊塗堂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江才情擺出一副與我無關的表情,淡淡道:“憑你的本事,搞垮富商聯盟是輕而易舉的事。”
夜未央徹底被激怒了,瞪着他吼道:“你說得輕鬆!搞垮這麼大的一個組織,你以爲不需要時間和精力嗎?還是你希望我將所有的精力用來對付富商聯盟,天魔教那邊就撒手不管了?”
見江才情依然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夜未央更氣了,長長的抱怨脫口而出:“到底誰纔是堂主?惹了麻煩,爛攤子全讓我來收拾!一撥屬下無論大事小事,全都他媽的來找我,瘋瘋癲癲的老孃不要也推給我。你這個正牌堂主倒樂得悠閒自在,憑什麼要我勞心費神,真搞不懂,究竟上輩子欠了你什麼……”
勞桑心一臉驚訝地看着喋喋不休的夜未央,想說什麼卻又不敢開口。向來風度翩翩,談吐不凡的領主居然說了髒話,而且好像把自己也罵進去了。當她把目光投向江才情時,更加的難以置信,甚至懷疑這是錯覺。
堂主居然笑了!他居然笑着對領主說:“未央,你的形象已毀,還不住口。”
夜未央頓時被這一句話挫敗了,沒好氣地瞪着江才情,道:“還不是被你氣的!”
江才情笑而不語。夜未央冷哼一聲,道:“富商聯盟和天魔教,二選一。你自己選!”
江才情道:“二選一嘛,那是小瞧了你的本事,就兩件事一起做吧,我相信,再加上一件都難不倒你。你一定不會讓我失望的,對不對?”
夜未央一向自認口才頗佳,竟也被江才情這句話弄的啞口無言,他沉默半晌,才從嘴裡迸出了一句話:“療傷!”然後扁起衣袖走到江才情身前盤腿坐於地上。
江才情收起笑容,恢復了以往的冷峻神色,蹲下身來開始爲夜未央療傷。不出一會兒,夜未央的氣色已完全恢復正常,江才情收功起身,而他卻坐在地上動也不動,不知在想些什麼。
向來言語不多的江才情突然來了興趣,打趣道:“怎麼?還在爲剛纔的事生氣?我以爲我永遠也激怒不了你,現在看來,這也不過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彷彿是做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一樣,他臉上露出的那種自豪的神情,讓一旁的勞桑心吃驚了好半天,眼睛揉了再揉,就怕是幻覺。一直以來,堂主面對任何人都只有一副冷漠的表情,讓人不敢親近他半分。今日,她算是開了眼界,不僅看到堂主笑了,而且還露出了那種天真的表情,這一切難道都是因爲領主?
畢竟是多年的好友,夜未央太瞭解江才情了,一聽這話就知道他擺的是什麼表情,他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看也不看江才情,悠然道:“怎麼?你很得意?”
江才情一身武功高深莫測,腦袋卻不怎麼靈光,所以遇事總是喜歡以武力解決,典型的有勇無謀。自從認識了智慧非凡的夜未央後,他才明白,原來不用武功也可以殺死一個人。夜未央幾句話就可以讓一個怕死的人馬上心甘情願地跑去自殺,讓他大開眼界。
雖然他的武功高過夜未央數倍,卻從沒有在言辭上勝過他,一直以來,他都很不服氣夜未央處處以犀利的言語壓着他,而他卻只能靠武力壓制對方。因此,他一直想着扳回一局,今日得嘗所願,幾句話就激得夜未央失了風度,自然有些開心得意。
夜未央話一出口,江才情就再也高興不起來了,臭着臉轉身上樓。夜未央在背後叫住了他,“六日體內的陰風煞氣,我無法化解,你來搞定!”
見江才情有些不情願,顯然對勞桑心奪寶失敗的事還是有些耿耿於懷,他又解釋道:“陰風煞氣源於陰風煞掌,是秘血宮的不傳之秘,而唯一會這門功夫的秋雙心和農牧夫,兩人都入主了天魔教。所以,傷了六日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天魔教的人。”
江才情聽後愣了片刻,飄然下樓,雙手抵上勞桑心的後背,問道:“是誰?”
勞桑心定神想了想,道:“當時太亂了,我無法分清這股真氣是從誰體內竄出來的……”
江才情臉上閃過一絲失望之色,看向夜未央。
夜未央來到窗前,看了一眼舞獅臺,緩緩道:“我一直猜測,孟傳情那小子就是天魔教的人,但舞獅臺上那個叫舒玉的,卻讓我打消了疑慮。他們幾個人的身份,我得好好調查梳理一番。”頓了頓,又道:“我很好奇,麥長風又給韓令風出了什麼鬼點子,也許我們可以利用一下。”
江才情沒有說什麼,替勞桑心療好傷後就徑直上樓了,甚至夜未央接下來的計劃他都不願聽,彷彿只是個局外人。他從來不過問夜未央的任何計劃,那是因爲對他的絕對信任,或者說,過分的依賴。糊塗堂不能沒有領主,他也不能沒有夜未央。
“六日,還記得那家裁縫鋪嗎?那老闆娘是邱歡的小妾,你將他的屍體送到那裡,然後按我剛纔說的去做,我保證,邱歡的死,不會讓任何人找糊塗堂的麻煩。”
“辦完事後就來城外找我,我去會會韓令風他們,看看能不能撈到什麼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