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重幻境被破,並沒有影響幻神“芳魂依依”的威力,山谷中的四人,依舊在幻境中拼死戰鬥。
幻神站在山谷之上,含笑看着幻境中的四人。他那享受的表情,就像是在欣賞一幅美妙的作品,那四人就是這個作品的點睛之筆,讓這幅作品越來越有看頭。
他喜歡看人在“芳魂依依”裡自相殘殺的樣子。
無論現實中的感情有多麼深厚,一旦進入幻境,那就是生死仇敵,不殺死對方,誓不罷休。這便是人性。在他“芳魂依依”縱橫江湖的這幾十年來,所有他想殺的人,都止於幻境中。從生死相依到六親不認,開心的來,痛苦的去,幾乎沒人能夠逃脫這個定理,這四人自然也不例外。
他要親眼看着這四人互相殘殺,遍體鱗傷,到最後清醒時卻又後悔萬分,痛哭哀嚎,然後不甘的離世。這便是他芳魂依依最大的成果,他樂於享受。
幻神想要快點結束這毫無懸念的鬥爭,暗暗運功,加深陣法的威力。陣法的威力越大,幻境便越真實,幻境中的人執念便越深厚,爆發力便越強。一旦執念達到極致,便如同入魔,拼命殘殺,不給對方留一絲活路。
驀地,幻神愣住了,他發覺陣中情況有些不對勁。不知何時,陣中被困的四人,竟然有一人換了身份!原本那個戴面具的男人,竟然變成了臉上佈滿毒筋的女人。難道揭開面具,還能變了性不成?
這讓幻神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作爲施陣的人,無論是有人入陣還是破陣,他都能感受到。但那兩人竟然在他毫無所覺的情況下,悄然換了身份。他們是什麼時候換的?爲何他沒有一絲所覺?
難道,這個滿臉恐怖的女人,有什麼奇特之處?
如此想着,幻神便瞅向陣中的粟烈,她正與霍春秋斗的激烈。
粟烈接替落花抵擋陷入困境的霍春秋,軟劍對決玉簫,雙方旗鼓相當,不相上下,但在經歷幾百個回合之後,粟烈體力漸漸不支。處在幻境中的人,體力會比常人旺盛很多,所以霍春秋還很精神,若一直這樣鬥下去,她不是被霍春秋殺死就是精力衰竭而死。
幻神也看出了粟烈體力不支,同樣也看出了對方並沒有被困於他的陣法之內。只有保持清醒的人,纔會有章法,她抵擋霍春秋的招式一板一眼,毫無慌亂之意。反觀與她對戰的霍春秋,手中的玉簫狂亂揮舞,好好的玉簫魂棍法,硬是被他當做刀去使用,棍棍直砍粟烈頭頂,空有蠻力,毫無技巧。
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麼人?幻神眯着眼睛猜想着。幾十年了,除了當年與他齊名的幾位兄弟,幾乎沒有人躲得過芳魂依依的威力。他怔怔地看着,兀自猜測,莫非她是幾位兄弟的傳人?
數日前,隱秘樹林中。
神無赦將一頁紙交到粟烈和流火的手上,道:“此去滄浪島,你們必然會遇到幻神。這是藏邊密宗功法的第一重心法口訣,你們只需記下這個,便不會受芳魂依依的影響。”
“閣主。”粟烈詫異地接過,“這可是您的家傳內功心法……”
神無赦淡淡道:“無妨,只是用來讓你們防身。八重藏邊密宗功法,足以將幻神反困於芳魂依依陣法之中。你們只需學得其中一重,便可讓自己不受其陣法影響。”
“多謝閣主。”粟烈和流火感激不盡。
“但願你們能幫得上落花。”神無赦又道:“切記,此心法絕不可外傳,熟記之後,立即銷燬。”
正如神無赦所說,一重藏邊密宗功法,足以抵擋芳魂依依的入侵。粟烈已完全掌握此心法的精髓,自然不受其影響。而之前的流火,也是此道理。粟烈之所以對落花說流火是沒心沒肺,自然是敷衍的話,卻也正是因爲流火的心思過於簡單,才導致其未能全身而退,只能靠打坐靜修才能屏除雜念。
粟烈一邊抵擋霍春秋,一邊默唸心法,始終保持不讓自己心智受擾。然幻神加深功力以後,她抵擋起來越發的困難。眼見霍春秋越來越暴烈,而身旁的另外兩人天地玄劍和驚魂一殺早已出手鬥了無數次,幾乎將半片山都毀了個乾乾淨淨。這種情況下,若再不想辦法喚醒他們,只怕接下來就毀島了。
島上其他人都生死未卜,公子也不知何時纔會回來。眼下,她只能靠自己去喚醒這些人了。當如何喚醒呢?
粟烈一邊抵擋,一邊觀察霍春秋。這少年,似乎還被困在霍府被滅的事情當中,一心將自己當成了落花泄憤。霍府被滅之事,原本就與落花毫無關係,這少年一直被矇在鼓裡,也着實可憐。既然他如此放不下,那就讓他一了心中所願吧!這樣應該能清醒吧。
如此想着,粟烈不再躲閃,在霍春秋玉簫刺過來時,索性閉上了眼睛。玉簫直接刺進粟烈的肚子上,鮮血吧嗒吧嗒滴在地上。霍春秋微微愣神,似乎沒想到這麼輕易就刺中了落花,瞧見“落花”雙手握在玉簫之上,張了張口,對他道:“你總算得償所願,爲你的家人報仇了。”
處在幻境中的人,雖然看到的未必是真的,但內心深處的感情,卻是無比真實的。雖手刃仇人,但本性並非暴戾之徒,忽然傷人,還是有些錯愕。縱使落花作惡多端,殺人無數,但真的刺中他的那一刻,心裡總是覺得難以割捨。
此時聽了粟烈的話,霍春秋忽然反應過來,眼神一變,心中冷冷道:“魔頭殺了我所有的家人!死有餘辜!”拔出手中的玉簫,鮮血隨之灑在臉上。滾燙的血,並未讓他冷靜下來,反而更加瘋狂,玉簫再次揮舞過來。
粟烈捂住肚子上的傷口,在霍春秋即將刺來時,緩緩地開口道:“想必我也活不下去了,可否能留下一些遺言……或者,讓我親自向你的至親懺悔,以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可好?”
霍春秋的玉簫猛然停下來,手微微顫抖。懺悔?落花要向母親懺悔?向霍府那麼多無辜的人懺悔?還有妹妹和邱雲?這個罪該萬死的魔頭要向母親和妹妹磕頭認罪嗎?他想起了霍府地上的那行血書,“殺人者落花”,就算將這魔頭千刀萬剮也不足以泄恨,母親他們再也回不來了。那就讓他在臨死之前,向母親磕十八個響頭吧!
“跪下!”霍春秋擡起玉簫,指着粟烈,冷冷道。
粟烈緩緩跪在地上,低頭開始懺悔,“霍夫人,您安息吧!我用佛經爲您超度,願您在天之靈,能原諒這世間所有的罪孽。”忽然擡頭,揚聲道:“……心自在靈,無垢無暇,天之月靈,歸之如一,道行法深……”她對着幻境中的幾人,緩緩念起了藏邊密宗功法的心法口訣。空靈的聲音響徹整片山谷,如黃鶯鳴翠谷,直抵人心。
幻境外,幻神心裡猛然一怔。這是什麼心法?竟然讓他生出一股慈悲之意。這女人究竟是什麼人?爲何如此厲害?他擺擺頭,屏除山谷中傳來的聲音。
清脆的聲音同樣直達霍春秋的耳中,雖是短短的幾句話,卻似有魔力一般,讓他直接愣在了當場。
粟烈瞧見霍春秋已然受了影響,抓住時機,從地上一躍而起,猛然撲向霍春秋,緊緊地將他抱住。在霍春秋反應過來正欲掙開時,忽然低聲在他耳邊道:“你母親臨死前一直念着一段話,不知道什麼意思呢?你聽聽……”
霍春秋聽了這話,停止了掙扎,又聽粟烈低聲在他耳邊道:“道亦無形,虛若無知,白雪無暇,一攬春秋,琴瑟和鳴,利者往勝……”後半段心法口訣,再次鑽入他耳中。
霍春秋眼睛空洞無神,聽後不禁喃喃地跟着一起唸了起來,“……鑽心如苦,逝者如一,歸心自在,武道乾坤……”親自念出這段心法口訣,心境不由得受了影響,越念越覺得癡迷,陷入其中,無法自拔。待一大段口訣唸完之後,霍春秋似乎已融會貫通,突然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猛然推開粟烈,驚恐的眼睛盯着她,不知雲裡霧裡。
腦海裡依舊迴盪着粟烈在他耳邊的那段話,片刻之後,霍春秋恢復了神智,盯着眼前的人,問道:“我……剛剛怎麼呢?”
粟烈鬆了一口氣,笑道:“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過來。”她說着已然支撐不住,又緩緩坐在地上,“這裡是幻神的幻境,我們四人皆被困在其中。”她扭頭看向一旁斗的昏天暗地的殘陽瀝血劍主,道:“還記得剛纔那一段口訣嗎?一定要記在心裡,時時想着……你得想辦法喚醒他二人,他們不能再打下去了……”
粟烈來不及多做解釋,支撐不住,緩緩躺在了地上。
霍春秋顧不上她的傷勢,扭頭看向自己的愛妻。那裡,勞桑心和莊伏樓雖然不相上下,卻都已遍體鱗傷。雖不知妻子陷入何種幻境中,卻不由得多想,見莊伏樓一見朝勞桑心刺了過去,身影一閃,擋在愛妻身前,替她受了這一劍。
幻境外,幻神瞧見這一幕,一臉的不可置信。他竟然清醒了過來?是那個女人喚醒了他?不敢相信,區區一名小女子竟然能衝破他的幻境。不再看戲,手中運功,欲直接了結糾纏在一起的那三人。
這時,被莊伏樓刺中一劍的霍春秋緩緩倒地。幻神的強勁一招已然從幻境外襲來,卻見方纔還拼死相鬥的兩位劍主,猛然揮劍,一同朝幻神劈了過去。強烈的劍氣,如狂風炫舞,劈開幻境之罩,直破幻神面門。幻神驚險躲開,眼神驀然一變,瞧着二人默契地施展着劍法,竟如常人一般,不由得加深功力與二者相鬥。
這二人爲何會突然清醒過來?自然是因爲霍春秋在最後一刻將二人的神智拉了回來。
在雙方相鬥的時候,所處的境地幾乎都是相同的,皆是在與不願意相殘的人戰鬥。
勞桑心將莊伏樓當做了霍春秋,由於對霍春秋的愧疚和不安,她始終無法對對方下重手,所以在迎擋莊伏樓這個假霍春秋時,始終保留了幾分力氣。在最後一刻的時候,霍春秋替她擋下了莊伏樓的攻擊,在她眼裡,卻看成了夜未央。
在幻境中,人的感情是最真實的,他們所幻想的,也是他們在現實中最不願意面對的。勞桑心一直害怕的,就是夜未央死在她面前。如今,這個“夜未央”替她擋劍,幾乎是刺痛了她心頭最重要的位置。那一刻,她心頭一陣刺痛,當場就清醒了過來。
莊伏樓這方,他所處的幻境,是與雪碧淵相鬥。他解不開當年那個心結,始終對雪碧淵心懷芥蒂,然而,那人畢竟是他的師妹,他自然也留有幾分情誼。霍春秋的亂入,讓他想起了聶鬆胤的死。當初,他因爲救孟傳心而誤殺師弟,親手將瀝血劍刺進了師弟的身體,那死不瞑目的神情,深深地刺痛了他。如今師弟再次出現在他面前,擋在“雪碧淵”的身前,替她一死。
他竟然再一次殺死了師弟?這一幕的悔奧,也讓他徹底清醒過來,停下了戰鬥。
雙方皆暗自停下戰鬥,然而霍春秋知道,只要幻神還在施展幻境,他們隨時有可能再次陷入幻境中。不容多想,任由莊伏樓的劍插在自己腰間,口中急忙念出了粟烈傳授與他的心法口訣。只要有這心法相助,他們便可保證一時清醒。
幻神根本就想不到,所謂幻境,拼的不過是人心。然世人無數,總有與衆不同之人,更有甚者,願意犧牲自己去成全別人。或許在他縱橫江湖的那幾十年中,他從未遇到過願意捨命去喚醒同伴的人。所以,他才執着的認爲,自己的芳魂依依是無敵的。
霍春秋這一加入,終是讓兩位劍主回過神來。兩人在錯愕之餘,感受到了幻境外幻神的殺氣,不由分說,直接拔劍,共同禦敵。
殘陽瀝血,雙劍合璧,威力讓人難以預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