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論壇首頁,大量關鍵詞爲“未命名公會”的貼子涌現。
由於齊斯的保密做得還算到位——當然主要是公會人太少,所有玩家知道的信息無非是建立公會時的全遊戲播報,和出現在排行榜最末端的那行手填的信息。
一部分人表示期待和好奇,“未命名公會”聽名字就很樂呵,符合這段時間在落日之墟蔓延的享樂主義風潮,這部份人樂得進新公會湊熱鬧,說不定還能混成元老。
另一部分人則表示擔憂和哀悼。他們自詡有識之士,最擅長的就是談陰謀論,張口閉口都是內幕,提出了包括但不限於“老牌公會收割新公會”“老牌公會建空殼公會做實驗”等可能。
還有一小部分人體現了不俗的記憶力,注意到了齊斯填在副會長一欄的那個名字。
#個人預測:未命名公會最不簡單的是那個叫“司契”的副會長#
【1樓(樓主):大家應該也有同感,“司契”這個名字太特別太少見了,撞名的可能性非常低,如果覺得眼熟,那一定是真遇到過。
樓主當時一看這個名字,就覺得有問題,於是在論壇裡高級搜索了一下,結果發現他就是在《無望海》副本中被傀儡師寄生,據說最終成功擺脫了控制的那個新人玩家。
爲什麼說他不簡單?《無望海》的事其實並沒有結束,無非有兩種結果。。
第一種,司契根本沒有擺脫傀儡師的控制,傳遞出來的信息都是煙幕彈。傀儡相當於是傀儡師的代行者,忽然高調出現在我們的視線中,我們不難推知,昔拉絕對有大動作、大圖謀。
第二種,司契擺脫了傀儡師的控制,且MVP通關了《無望海》副本。這一來說明他擁有和傀儡師同源的技能,成長起來未必不能達到那個層次;二來,能夠吸引傀儡師的副本必不簡單,他的收穫可能比我們想象得要多。
從常胥的直播錄像可以側面看出,司契的智謀高於平均線,在細節上也足夠縝密,爲什麼還要冒被注意到的風險,在副會長一欄填真名?
要麼,他的實力已經達到了不怕其他人刻意針對的程度;要麼,他有意要吸引某些勢力的注意力,另有圖謀。】
【2樓:學到了,所以有沒有一種可能,是某個樂子人冒了司契的名建立公會?衆所周知,名字可以亂填,只要能扯出關聯就行。】
【3樓:樓主的小作文離題千里啊。什麼叫“最不簡單”?司契這樣水平的人都只能屈居副會長之位,明顯是作爲會長的林烏鴉更不簡單啊。】
【4樓:我倒覺得樓主的分析有一定道理。司契太過神秘,從來不開直播,也沒有錄像流出,這會兒忽然露面,很有可能是某個勢力特意推出來的一步棋。問題就是,他從屬於哪股勢力。】
【5樓:我懷疑未命名公會和天平有點關係,會長名字叫林烏鴉,那個“烏鴉”明顯是代號。我聽說,天平的成員向來有以動物名做代號的傳統。】
【……】
江城大學,圖書館。
林辰抱着平板電腦,坐在自習室的角落中,兢兢業業地水詭異遊戲論壇。
之前齊斯告訴他,回貼一百次就能升到二級,看到更核心的信息,他記在心裡,打算在一天之內將升級任務完成。
論壇沒有隱私設置,所有回貼內容點進主頁都能看到,還不能主動刪除,只能一個個編輯掉。
複製粘貼團結口號、抨擊昔拉公會這種沒營養的回帖,水個一百條簡直是黑歷史。
林辰到底拉不下臉,索性將之前收藏的那些覺得有用的貼子調了出來,一邊複習內容,一邊做筆記,再將總結出來的要點發在評論區。
應該……不會影響版面吧。
兩個小時後,林辰終於升到了二級。
他退出收藏夾界面,回到論壇首頁,被一堆有關未命名公會的討論貼糊了滿臉。
他鬼使神差地點進了那個標題含有“司契”二字的帖子。
……
神殿中,齊斯將契和傀儡師提供的信息兩相結合,再加上一些似是而非的表述,給天平教會的那位叫做“白鴉”的高層傳了一道稀裡糊塗的神諭。
——解釋神諭是神棍的事兒,腦補神啓是信徒的事兒,神明本意如何並不重要,負責安坐神龕充當大旗就夠了。
齊斯相信,天平教會蟄伏多年,亟待契機用以出世,一定很樂意摻和進接下來的渾水,並且將水攪得更渾。
他又研究了一會兒他之前利用海神權杖搞出來的積分自動抽成設置。
新制定的規則運行得挺成功的,短短一天,積分池裡就積累了四萬二千積分,相應的猩紅點也發下去了些,貨架上的日用品被兌換了大半。
齊斯從遊戲商城裡新進貨了一批日用品,隨便定了個不低的價位,就放上了貨架。
至於貨幣體系會不會崩潰,被他控制的那些倒黴鬼會不會活不下去,這就不是他需要考慮的事兒了。
龐大的人口基數下,耗材隨處可見,不聽話的弄死就行,死了一批換新的就是。
99%的底層塔基供養1%的頂層,金字塔結構在各種意義上都很穩定,既得利益者制定的規則之下,若無反抗暴政的絕對實力,便只能接受剝削和壓迫。
“按照積分比例發放猩紅點,計算起來還是太麻煩了,總數大部分時候都沒辦法湊整……以後或許可以考慮每次發放的猩紅點總數恆定,根據玩家們的貢獻決定如何分配?”
齊斯漫無邊際地思考着,緩緩閉上眼,默唸“退出遊戲空間”。
意識抽離後飄飄而起,又在某個時刻沉沉墜落,像是被漁網撈起,穿過粘稠的水面,摔在乾涸的岸邊。
建立公會的疲憊在四肢百骸間蔓延,靈魂好像被裝填進一個盛滿睡意的塑料密封袋,齊斯連眼睛都沒睜開,就翻了個身睡了過去。
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了晉餘生。
晉餘生一身紅色唐裝,握着把摺扇,坐在一個純白色的房間裡,自己和自己下圍棋。
在看到站在門口的齊斯後,他笑着招了招手:“老齊,來陪我下一盤,我擱這兒一個人下,讓人看了跟傻子似的。”
齊斯知道自己是在做夢,並且一點兒也不想在夢裡動腦子和人下棋,於是他轉身就走,還不忘順手關門。
沒想到房間外連接的是另一個房間,晉餘生坐在棋盤邊,用和第一個房間相差無幾的神態、動作和語氣發出下棋邀請。
齊斯:“……”
新的房間有好幾扇門,他選了離他最遠的一扇,推門而出,又一次看到了拿着棋子的晉餘生……
又進了幾個房間,情況一般無二,場面對於普通人來說着實有點驚悚了。
齊斯只能從善如流地在棋盤的另一側坐下,拿起黑子,下在棋盤的右上角。
一番兵荒馬亂的廝殺後,他輸了,輸得毫無懸念,幾乎是一邊倒地被壓着打。
晉餘生將所有棋子收拾進各自的棋簍,微笑着散成漫天光點。
雖然齊斯本就是想隨便應付一下,但失敗的滋味着實不好受。
於是,他又進了另一個房間,在棋盤前坐下。
這次他改換了幾步棋的落處,頹勢不是那麼明顯了,但依舊在最後關頭被白子圍死。晉餘生再度散成光點,齊斯站起身,走進下一個房間……
在連輸四十六局後,齊斯坐在第四十七個房間的棋盤前,託着下巴盯着晉餘生看。
晉餘生忽然開口:“老齊,你要不去學學怎麼下棋吧,每次都只是簡單地躲避失敗的路線,卻不知道具體輸在哪兒,重複再多次都是贏不了的。”
齊斯確實沒學過下圍棋,只是知道下棋的規則罷了;他也不打算學,無聊,浪費時間。
他“哦”了一聲,抄起鐵質的棋盤砸到晉餘生臉上,發出“咔嚓”一聲硬物砸碎頭骨的脆響。
如果是在現實裡,齊斯不會這麼做,畢竟好用的工具人並不好找,尤其是已經PUA了六年,養熟了的那種。
但既然是在做夢,就沒有這方面的擔憂了。
齊斯面無表情地端着棋盤,往晉餘生的腦袋上砸去,一下、一下……
直到“晉餘生”的腦袋凹下去一塊,泉眼般流出絲綢般滑膩的鮮血,他纔將手中的棋盤扔到一邊。
時間差不多了,齊斯向後仰墜,從夢中醒來。
手機時間顯示4月13日早上六點,他足足睡了十六個小時,期間沒有進食。
未接來電那兒有七條記錄,都是林辰打來的;短信也收到了三條,是林辰發來的。
——料想是論壇裡鬧出了什麼和他有關的風波。
齊斯沒有接電話、看短信的打算,也懶得進論壇看一眼。
陰天的早晨灰濛濛得有如傍晚,站在窗前向遠處看,大片的鋼筋水泥建築隱沒在烏雲中,像是被一塊厚不透光的桌布罩住,頭頂皆被無形的怪物吞吃。
齊斯玩了一會兒開心消消樂,在六點半準時從牀上爬起,從衣櫃裡清一色的白襯衫中取了一件,換掉身上已經被壓得皺巴巴的那身。
空氣中溼氣很重,盥洗室發白的地磚析出蟲卵般細密的水珠,洗漱臺上多處磨損的玻璃霧濛濛一片。
齊斯刷完牙,洗完臉,順便上了個廁所,將地上的水珠踏碎成水膜。
他出了家門,乘電梯下樓,走出小區,鑽入旁邊的早市。
路過那家常去的早餐店時,老闆娘衝他招呼:“小夥子,你好久買來姨這兒吃了!”
齊斯調轉方向,進了早餐店:“嗯,一個雞蛋灌餅。”
他掃了九塊錢過去,狀似隨意道:“前幾天回老家處理了一些事情,昨天才回來,自己泡了碗方便麪對付了一下。”
老闆娘將麪皮丟進鍋裡,往上打了個雞蛋,神色如常:“唉,你們這一代都是獨生子女,有什麼事只能自己忙裡忙外,真不容易。”
齊斯找了個塑料凳坐下,望着街道上往來的人流出神。
他依舊記得昨天在落日之墟感受到的那絲熟悉感,有人在窺探他,是個熟人。
隨着對詭異遊戲認知的深入,他已然確定自己進入遊戲並非意外。
契在他十六歲以前無數次試圖將他拉入遊戲,無一例外都失敗了,究竟是誰有能力在規則的限制下完成契做不到的事,這是個問題。
公會勢力盤根錯節,能力達到那種層次的存在可調動的勢力是難以想象的,能成長到那個地步也必然足夠謹慎,大概率早就有所佈置,對他進行了不少的調查和監視……
所以,會是誰?
“過兩天姨也要回老家去了,這店要關半個月咯。”
老闆娘將肉腸放到麪皮上,鍋鏟一翻,麪餅滾成了個筒子:“姨的一個小姐妹死啦,姨得去送送她……”
齊斯一向不能理解友情和親情之類的感情,也不知道人都死了,參加葬禮還有什麼用。
他就像是毒蛇之類的冷血動物,習慣於將周圍的人當做環境的一部分,無所謂親疏遠近,只有熟悉和不熟悉,危險和安全……
不過此刻,他還是沉默地聽着,捏出哀悼和憐憫的神情。
老闆娘嘆了口氣:“唉,咱這一代人,一個接一個老掉了,說死就死了……
“說真的,都五六十年了,活也活夠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兒孫啊……”
雞蛋灌餅做好了。
齊斯拎着塑料袋,和絡繹不絕的人羣混雜在一起,向早市的出口涌去。
才走出沒幾步,忽聽身後有一道年輕的男聲喊道:“媽,能不能再借我點錢?我要去見小娟,不能就穿這一身……”
兩秒後,老闆娘的聲音響起:“錢轉你微信上了,好好打扮打扮,帶小娟去吃好玩好……可別再拿去賭了啊。”
“知道了,媽,我走了!”
齊斯回頭看去,只看到一道瘦削的背影,年齡和他相仿,身形也有相似之處,應當便是老闆娘的兒子。
他不再停留,照例走到早市角落的垃圾桶邊,拿肉腸餵了狗,帶着剩下的雞蛋餅回到家中。
他小口咬着雞蛋餅,終於有閒暇研究起林辰發來的短信來。
第一條短信說,論壇裡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的存在,討論愈演愈烈,甚至懷疑未命名公會和天平有關。
第二條短信表達了關心和擔憂,問他爲什麼總不接電話,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第三條短信則斟酌着措辭提出邀請,說受了他那麼多的幫助,如果方便的話,希望能請他吃一頓飯。
齊斯忽然意識到,很多關係是需要維繫的。
他一直以來面對的大多是一次性關係和利益關係,對待那些多次合作的熟人,往往懶得捏出笑臉。
這或許能夠有效減少不必要的精力損耗,避免浪費時間,但無疑不符合約定俗成的對維護合作關係的認知。
並不是所有人都是利益趨向型動物,長久的漠視會招致關係的疏遠,可能引發一系列麻煩。
“所以,我是不是應該慶幸,這六年間晉餘生沒有整出什麼幺蛾子?”
齊斯自感幽默地笑了笑,進入某個手機購物APP,買了一箱橘子,在收貨地一欄填了晉餘生的住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