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青蛙醫院(十七)騙鬼
“黃小菲,你在第一晚出去過一次。對於你來說,這個副本中的鬼怪的平均實力如何?”
轉過一個拐角,齊斯凝望着前方狹長而昏暗的甬道,頭也不回地問:“你能打得過它們嗎?”
黃小菲用兩指夾下口中的煙,淡淡道:“如果是夜間走廊裡那些孕婦鬼,我可以同時對付十個。前天晚上它們數量太多,足有上百個,我才應付不過來。”
齊斯停下腳步,側過頭看她:“到時候可能需要你嘗試一下,看能不能通過武力制伏程小宇,如果能夠成功,事情會簡單很多。”
“你想出來的計劃,讓我冒險?”黃小菲冷笑一聲,順手將菸灰抖落在地,“如果失敗了,其他人會不會倒黴不知道,但動手的人肯定會死。我只是和你合作,並不是送上來被你利用。”
“契約裡已經說好了,我給你線索,伱聽我安排,不是麼?”齊斯眯起眼看着她笑,右手有一搭沒一搭地覆在左手腕的命運懷錶上,“而且你有亡靈書在身,應該知道,我不會害你。”
黃小菲狐疑地注視着齊斯,後者的眼睛瑩瑩發亮,看不出分毫惡意的算計。
她沉吟片刻,粲然展顏:“既然如此,你和我說說你的打算吧,我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本以爲不會得到回答,下一秒,卻見齊斯垂下眼,用推心置腹的語氣說:“據我對程小宇的瞭解,他玩心很重,和普通的男孩子一樣頑皮淘氣,且沒什麼戒心。我打算以此入手,騙他簽訂契約。”
“但你也知道,我武力值很低,比較脆皮,萬一不小心惹毛了他,很容易將自己搭進去。所以,我才需要你的幫助,至少爲計劃增加一重保障,哪怕出了差錯,也有全身而退的機會。”
這番說辭合情合理,黃小菲卻並不相信——如果真有這麼簡單,爲什麼不在一開始就說清楚呢?
她孤身一人將盧子陌帶大,二十餘年間沒少遇到不懷好意、別有用心的接近者,凡事都會多留個心眼。
她擡眼看見齊斯回過頭繼續前行,當下按捺住問話的心思,裝作無知無覺地笑道:“你早告訴我這些,就沒那麼多的事了。如果只是幫你兜個底的話,我這邊沒有問題。”
齊斯背對着她,輕笑:“那就多謝黃姐了。”
孫德寬在旁邊半天插不進話,這會兒連忙幫腔:“是啊,這是個團隊副本,大家和和氣氣地互幫互助纔對,說好了,咱從現在開始就是一路人了哈。”
沒有人搭理他。
又一次遇到岔路口轉彎後,鑲嵌着鐵門的平層在眼前鋪展。
正前方大開的鐵門滾動着灰白色的霧氣,影影綽綽的人影在霧氣中來往,兩側的牆壁上則各鑲嵌了一道緊閉的門洞,上面的牌子分別寫着“停屍間”和“廚房”。
黃小菲直視前方的大門,呼吸略微有些急促,又在幾秒間平復下來。
齊斯環顧四周,對着虛空揚了揚手中的糖罐,微笑着說:“程小宇,你再不過來,叔叔就不給你糖吃了。”
他語氣自然,好像逗弄孩童的長輩。
短暫的寂靜後,耳邊響起“嘩啦”的水聲,好像有什麼東西從池水底部浮出水面,拖拽着溼漉漉的身體上岸。
一道矮小的身影從霧氣中走出,泡漲了一般浮腫的身軀頂着大而蒼白的臉,歪着頭看向齊斯:“你是誰?爲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他的聲音陰惻惻的,如泥濘裡爬過的水蛇般粘膩,眼睛卻直勾勾地盯着齊斯手中的糖罐,帶着可感的貪婪。
他儼然忘了齊斯和糖的事,隨着世界的重置失去了過往的記憶,只保留了性格和本能。
齊斯冷靜地盤算着情況,故作懊惱地拍了下自己的頭:“哦,我忘了向你介紹我自己了。”
“我叫‘程安’,和你父親是同事。他工作忙,沒時間陪你,剛好我請了病假,空了下來,他就託我來陪你玩一些遊戲。”
青年的笑容格外真摯,眼中帶着恰到好處的對同事家孩子的關愛,如果不是程小宇的長相肉眼可見不是活人,沒有人看到這一幕還會懷疑他們的關係。
哪怕是現在,有人心裡打嘀咕這一人一鬼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第一反應也不會是齊斯有問題。
嗯,一定是程小宇的問題。
“我從來沒聽爸爸說起過你。”程小宇的目光從糖罐上移開,落到齊斯臉上,“你也姓程,我和爸爸也姓程……”
“哦,是挺巧的。”齊斯不着痕跡地轉移了話題,“你爸爸以前還開玩笑,說我們是本家呢。”
“他真沒和你說起過我嗎?看來他是一點不把工作上的事帶回家啊……”
黃小菲是第一次見齊斯騙鬼,看他面不改色地給自己捏出一套合理的身份,肅然起敬的同時也心生忌憚,不由思量起他和自己說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
孫德寬倒是見慣不怪了,雖然不知道齊斯爲什麼忽然給自己換了套身份,但還是盡心盡責地當起了捧哏:“小朋友,我姓孫,你爸和你提起過我嗎?沒有?不是我說,老程這可真是公私分明……”
程小宇終於打消了所有疑心,又一次看向齊斯手中的糖罐:“嘻嘻,我現在想吃糖了,叔叔可以把這些糖給我嗎?”
劇情回到了正軌,齊斯眉眼彎彎地笑了:“不可以哦,這些糖是叔叔自己買的。雖然本來就是買給你吃的,但叔叔現在後悔了。”
這話一出,孫德寬和程小宇都愣了。
孫德寬是早知道齊斯要拿糖幹什麼,完全想不明白爲什麼鬧這麼一出。
他不停地衝齊斯擠眉弄眼使眼色,就差把“大佬您別玩了”喊出來了。
程小宇則是做鬼多年,從來沒想過會有人忤逆他,臉上漸漸泛起一層青色,眼中透滿了怨毒。
他冷冷道:“你不給我吃糖,我就把你關進停屍間,讓我爸爸生你的氣!”
齊斯看着他笑:“行啊,但我一定會如實向你父親告狀的。你又不能讓我說不了話,這可怎麼辦啊?”
程小宇定定地看了齊斯半晌,眼中閃過狠戾。
黑色的臍帶如同深海生物的觸手般升騰,周圍的氣溫陡然間降低了好幾個度,陰影中好像生出了無數雙虎視眈眈的眼睛,惡意滿滿地投以注視。
黃小菲一瞬間明白了先前齊斯和她說的那番話的意思。
什麼害怕出差錯,需要有人提供武力保障……最大的差錯明明是你好吧?
本來順順利利的,你硬是給談崩了,怕不是故意找事,想打起來吧?
幾秒間,臍帶已經纏住了齊斯的脖頸,不由分說地收緊,如同絞殺獵物的毒蛇。
孫德寬不知哪來的勇氣,從褲子裡抽出一把菜刀,就對着臍帶劈砍起來。
那臍帶卻極其柔韌,無論他從哪個角度劈下去,都只是柔軟地裹住刀刃,毫髮無損。
齊斯從始至終都沒有掙扎,好像料定了不會出事一樣。
他急促地呼吸着,幽深的雙眼卻平靜地看向黃小菲,示意她行動。
‘果然,是故意惹是生非,想拉我下水……’ 黃小菲心知肚明,但在契約的束縛下,她終究不能看着齊斯被鬼怪弄死。
一個剪紙小人憑空出現在她指間,迅速燃成一蓬火,向程小宇襲去。
火團帶着灼人的熱量,牽動着附近的空氣盪漾起波紋,危險的氣息足以被任何生靈覺察。
程小宇劇烈地顫抖起來,一步步向後退去,忽然一癟嘴,哭出聲來。
勒住齊斯的臍帶迅速鬆開,消失不見。
身爲罪魁禍首的男孩坐在地上,像個普通的孩童那樣嚎啕大哭,看上去被欺負得很慘。
黃小菲本就沒打算弄死程小宇,畢竟殺死一隻鬼容易,想弄到出入許可卻難。
她收回正在熊熊燃燒的紙人,任由那蓬火在指間散成餘燼,餘光瞥向身邊的齊斯。
青年擡手撫了撫脖頸上青紫色的勒痕,因爲短暫缺氧而染上薄紅的臉上勾起淺淡的笑容:“程小宇,給你吃糖也不是不可以,先陪叔叔玩一個遊戲,怎麼樣?”
“好哦!”程小宇止住了哭聲,直直地看着齊斯的眼睛,“你說的,只要我陪你玩遊戲,你就給我糖吃。”
齊斯脣角掛着微笑,眼底卻是一片冰冷:“這個遊戲可能很困難,但你一定要認真、盡力地玩到最後,可以嗎?”
程小宇不耐煩地點頭:“可以可以!快說是什麼遊戲。”
虛空中猩紅滾動,血霧凝結而成的鮮紅紙頁上,藤蔓虛影編織而成的金色字跡若隱若現。
【對程小宇使用技能“靈魂契約”,主張其認真盡力地參與接下來的遊戲】
契約條款表義不清,齊斯並未對遊戲的內容進行定義,技能久違地進入投擲環節。
兩個金色的十面骰子在黑沉的思維殿堂中飛速轉動,化作兩團淡黃色的朦朧殘影。
十秒後,骰子定格,顯露出“8”和“3”。
83點,大於74。
【契約已簽訂,此契約由世界規則擔保,任何存在不得違抗】
運氣不錯,不需要使用命運懷錶的回溯功能,也不需要讓黃小菲宰了程小宇,等明天刷新後再來一次。
齊斯的笑容變得粲然而真摯。
他注視着程小宇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要和你玩的遊戲是‘扮演院長’,第一個任務——製作四份有效的‘出入許可’。”
……
綠青蛙醫院,林間。
蒼白的天空下,無精打采的日光穿透茂密的林葉,在漂浮着水珠的半空投下一道七彩的晨曦。
林辰和女老師在池塘旁邊守了一晚上,哪裡也不敢去,靜默地看着沸騰的池水平息下來,血色的水面上漂浮着青蛙的殘肢。
女鬼和青蛙兩敗俱傷,兩個借刀殺人的人類得以求生。象徵危機解除的晨曦灑落之際,他們終於鬆了一口氣。
“呱!”
寂靜如死的天地間,忽然響起一聲嘹亮的蛙鳴,緊接着,喧嚷的蛙聲你追我趕、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連成一片。
“呱呱呱、呱呱……”
蛙叫不絕於耳,吵鬧而詭異。
林辰定睛向池塘裡看去,那裡哪還有血水和殘肢?
清澈見底的池水中,上百隻綠色的青蛙裹挾着零星幾隻藍色的青蛙游來游去,有的跳上池塘中央的石臺,有的跳出池塘邊沿的圍欄。
這是……刷新了?
林辰眨巴了兩下眼睛,整個人都有些懵圈。
女老師同樣凝望着池塘。
良久,她輕吐一口氣,低聲呢喃:“看來,我們要想在池底找到聯結兩個醫院的通道,必須得等到晚上青蛙被女鬼們殺死之後,趕在清晨環境重置之前。”
……
醫院頂樓,院長辦公室。
桌案上,一支黑色鋼筆自動在一張白紙上寫下一行行文字:
【尊敬的(數據刪除)閣下:】
【感謝您告知我那件事,倘若沒有您的幫助和指引,我恐怕永遠不會發現“他”有如此險惡的居心。】
【這真是不可饒恕的疏忽,差點就讓我們多年的準備功虧一簣。不過請您信任我的能力,我一定會在最終時限之前將一切處理妥當的。】
【謹遵您的教誨,我這兩天一直在冷靜而剋制地觀察他們,儘量不主動引發正面衝突,希望他們能夠如您預言的那樣,在五天內幫助我們完成最後一步,然後離開。】
【不過,他們還是帶給了我一些驚喜。昨晚在綠青蛙醫院那邊,他們竟然能想出用女鬼對付那些該死的青蛙的妙計!我以前竟然從未想過藉助那些耗材的力量,真是浪費。】
【可惜的是,詛咒依舊在醫院的上空縈繞,噩夢如影隨形地將我糾纏,不過清淨了半個晚上,那些煩人的東西就又回來了。】
【它們恨我是應該的,我曾經不近人情地阻止他們來到這個世界,他們都沒來得及睜開眼看看這裡。但這是我的錯嗎?那是沒有辦法的事,我也感到抱歉,並一直在想辦法補救。只要計劃成功,他們就能獲得新生了,現在孜孜不倦地騷擾我,是多麼的愚蠢!】
【閣下,抱歉,我說的有點多了。我只是太激動了,並非有意用這些無聊的情緒來冒犯您。請相信您最虔誠的信徒,始終以您的意志爲意志!】
【(數據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