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趕路兩個月,終抵洛都,這段日子以來,我每日眩暈畏寒,倦怠飲食,更兼心頭一層疑憂。回到魚秋桂苑,日已沉冥,屋內冷冷清清,人煙全無,玉階煎好風寒藥,擱在牀頭,我咕咚咕咚嚥下肚,混混沌沌做起怪夢……
夜半鐘聲,一陣腹痛將我驚醒,下體一片溼潤,是血,大灘大灘的鮮血!
小腹劇烈的疼痛着,彷彿有一塊大石頭,不住的向下墜,汗水浸溼了我的枕褥,淋淋鮮血,漓漓哀愁。
受盡痛徹心扉之苦,終將腹中胎兒流下,他未成形,只有巴掌大小,那麼薄,那麼軟,裹在錦帕裡,如一隻幼犬,蜷曲於凜冽的北風中。
“凡是夭折的孩子,不能葬入陵園,須埋於十字路口,受盡香火祭拜,方能轉世。”到了這個時候,崔姨娘猶不依不饒,我一把將孩子奪過來,誰也不給,淑媛夫人走上來,硬生生將孩子抱走,我滾下牀,匍匐追趕,“把孩子還給我!還給我!”
“小姐,不要追了!讓夫人帶走吧!”玉階拉住我,撕心裂肺的阻攔,我眼睜睜見淑媛夫人消失於黑漆漆的夜中,心碎一地。
“你,無緣無故給柳寵姬下藥致其流產,該當何罪?”湘君指着玉階,興師問罪,我擺擺手,此事與她無關,她並不知我懷有身孕,豈止是她不知,連我自己,都以爲是月信突至,誰知那是懷孕初期的流血之症!
黑壓壓的人羣終散,曦月樓恢復一片死寂。
北風肆虐的穿過衚衕巷口,彷彿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於風中嗚咽。
秉獻,你知道麼?我們的孩子死了,死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令你翻臉無情,狠心撇下我?世韻是你的心腹,其中緣由必知一二!
我秘宣世韻入門,懇求告知內情,他躊躇再三,長嘆道:“您失子哀慟,奴才本不該再落井下石,但冤有頭債有主,奴才不希望此事影響您與少侯之間的感情!那天晚上,陶知府邀百官去府邸飲宴,百官皆攜帶美姬嬌妾前往,唯有少侯一人,單刀赴會,隻身赴宴。到了三更,陶知府特意將我支走,與少侯在屋內密談,離家之前,淑媛夫人千叮嚀萬囑咐不得離少侯半步,奴才留了個心眼兒,繞到房後偷聽,只聽那陶知府說……”
“說什麼?”
“說醜妻近地破棉襖,纔是家中三件寶,柳寵姬貌若昭君,氣質超羣,又兼具錦心繡口,詠絮之才,甚和他意。只要少侯忍痛割愛,將美人奉上,他必會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少侯自是不肯,他即拿雙城郡主死於府中一事相威脅,只要少侯敢忤逆,立馬徹查此事,令之侯位坐不安穩……”
好啊,好啊!好你個知府大人,竟覬覦他人之妾,意圖霸佔!只因你的一番妄言,令我失去了心頭至寶!秉獻,你怎忍心將我棄於江南?嬌姬美妾,莫非也如牲口一樣,是可以任意轉手送人的!
“那陶知府道貌岸然,表面衣冠楚楚,暗裡卻酷愛狎妓,散席後,其餘官員都將自己的美姬留在他府上,以此獻禮,唯有少侯,獨自來,獨自走,陶知府見過您的真容,就向少侯討要……”
世韻的話宛若三九冰雪澆頭而下,我淚若泉涌,痛不欲生,我的孩子,因此死了!陶速斌,秉獻,是你們害死了我的孩子!
呼嘯的暴風帶來今冬第一場大雪,天地之間,瑩白一片。
窗邊,大雪紛飛,狂風怒吼,我心如死灰,以淚洗面。
我終於要做人母了,可惜我的骨肉,慘遭夭折。
迷濛中,秉獻出現在窗邊,徘徊彳亍,似有萬千話語。他若倖存一絲良知,就該爲自己的絕情絕義而內疚,那可是他的骨肉啊!
“孩子的事我知曉了,你還年輕,不愁沒機會。”
呵,原來在侯爺心中,失去親生骨肉如此一文不名,妾死不足惜,只可憐那孩子,無辜墮下。“妾本倡伎,一日爲倡,終生爲伎,能得侯爺賞識,已是三生有幸。妖異之身多磨難,只怕他僥倖活下來,也是孽根禍胎,只會惹您生氣的不肖子弟。”
“我不知你有孕在身,我若知,必不會……”
“妾不敢怪罪任何人,妾只是可惜,幾句戲言,就令您遷怒於妾,終害得骨肉分離,弔影流離!”秉獻策馬而去的決絕,烙印在心中揮之不去,難道未有孕,就可轉手送人?既如此,何必再惺惺作態!
他驟然暴怒,“官場波詭雲譎,你明知我身不由己,何必耿耿於懷?我可憐你失子哀慟,前來探視,誰成想,你根本不值同情!你好好反省反省,憑你的態度,是一個妾室應有的態度嗎?!”
啪的一聲,他摔門而去,自那之後,如秤錘落井,銷聲匿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