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將至,水榭之上悠然連綿隨風搖曳的宮燈次第被點亮,微紅的光,照在水榭亭臺之上,輕輕攏着這一方水色。
雲真公主蒼白的臉色在透過燈紗燭火的映照下卻依舊黯然。
“今日一早,我醒來時,本想叫人來替我更衣,可不想怎麼叫都沒有應我,我便自己起牀了。我走到梳妝檯前準備梳頭時,卻發現平時替我更衣的侍女趴在梳妝檯上,口吐鮮血,臉色發黑,臉都有些爛了……我嚇得不敢動彈,只是讓人不能聲張,叫人悄悄地將那侍女擡到柴房裡……”
臉色發黑?皮膚潰爛……
木梓衿腦海之中忽然有些許飄繆的靈機閃過,卻無法抓住。
“紅線,那侍女死在我的臥房之中,那樣的恐怖……而且,我當時用銀簪試過她口中的血,分明是中毒所致。”雲真公主低聲說道。
“中毒?”木梓衿全身微微一僵,剛想說什麼,卻見寧無憂從水榭遊廊盡頭慢慢走來,他腳步有些匆忙,水榭之上清風徐來,他一身柔軟常服隨風輕輕搖曳,身姿如竹,清逸俊美。
“王爺。”木梓衿立刻起身,恭敬地行禮。
寧無憂擡了擡手,示意免禮,雲真公主已經飛快地走到他身前,拉住他的袖子,一副依賴的模樣,“王叔,你終於回來了,雲真等了你好久啊。”她燦然一笑,脣邊梨渦淺笑,天真靈秀,“我前些天就說要來看你,我沒說謊吧?”
寧無憂擡頭看了看天色,暮色籠罩,雲淡星稀,“天色晚了,你來王府也多時了,也該回府了。”
雲真公主立刻不悅地噘嘴,“我……我再多呆一會兒啊,反正王府離我的公主府也不遠。”
“無緣無故,公主在王府留到這麼晚,本就不妥,雲真,你已經長大了。”寧無憂微微沉了沉臉色,冷聲道。
誰知,雲真公主雙眼一亮,雙眼燦然明亮如這迤邐纏綿繾綣的宮燈,“王叔,你真當我長大了嗎?”
她溫柔眷戀的聲音讓木梓衿微微蹙了蹙眉,她看向雲真公主,似覺天地間,一抹淡然的旖旎之色,將她和寧無憂輕柔的攏在其中,雲真公主對寧無憂所表現出來的依附與依賴,似超越了一對叔侄之間的依戀與崇敬。
而寧無憂臉若冰霜,輕聲地呵斥,陳了聲:“雲真——”
雲真公主卻宛然一笑,梨渦淡然有些些許苦澀,“王叔不再把我當做小孩子就好。我……我留下來,其實、其實是有事要與王叔說的。”
寧無憂輕輕地推開她,走到木梓衿身前,才柔和了眉宇,在她身邊坐下之後,他才擡頭看着雲真公主,問:“什麼事?”
雲真公主齟齬着將侍女之死又說了一遍。
“確實有些蹊蹺。”寧無憂只淡淡說了一句,“明日我會讓刑部的人去查看的。”
“我不要刑部的人去查看!”雲真公主立刻反對。
寧無憂與木梓衿疑惑地看着她。
雲真公主有些無措,雙手絞在身前,略微慌亂之後,才鎮定地說道:“刑部的人一查,鐵定會渲渲染染地讓別人知道了,到時候又會鬧得不得安寧。王叔,你讓紅線去查吧,紅線聰明,查得快,說不定去查了就結案了。”
寧無憂臉色微冷,微微抿着脣,剛想要出言反對,木梓衿伸手輕輕地拉了拉他的衣角,對他輕輕地搖頭,制止了他。
“既然如此,明日一早,我就去公主府上看一看。”木梓衿搶在寧無憂開口之前說道。
雲真公主豁然鬆了一口氣,緊抿的脣又揚了起來,脣邊的梨渦淺淡甜美,“那太好了,明日我就在公主府等你。”
寧無憂目光轉向她,聲音有些冷,“既然如此,你肯回府了吧?”
雲真公主依依不捨地點點頭,這才慢慢地轉身離開。
水榭之上清風徐徐,水光粼粼,水面之上,搖曳着宮燈細碎斑駁的倒影。木梓衿微微垂眸,見水面之上纏綿迤邐的倒影綽約瀲灩,不由得有些恍然。
寧無憂在燈下凝睇着她,見她沉默,目光似失焦似的看着水面,水光漣漣,婉轉似霰,燈光淡影與水面斑駁的光屑交織流轉,映在她的臉上,她明湛靜睿的雙眸如月色空靈。
他卻有幾分受到冷淡的不虞。便開口問:“怎麼了?在想什麼?”
木梓衿的思緒並沒有太亂,聞言擡起頭來,搖頭道:“不是,我在想雲真公主。”
寧無憂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她身上,“爲何?你和她相處了那麼一段時間,對她有什麼看法嗎?”
“我和她相處的時間不多,剛聊了幾句你就回來了。對她的看法……”她微微蹙眉,“我倒是覺得,雲真公主對你很不一般。”
“她自小失去母親,又獨自在宮裡生活這麼多年,身份又低微,在宮裡過得很是艱難,我以往在宮裡時,會讓人照看着她。”寧無憂淡淡地說。
“她很捨不得你。”木梓衿起身,打算離開水榭。秋意涼爽,水榭之上吹來的風涼意漸漸刺骨,寧無憂也起身跟上她,帶着她往懿德堂走。
“你怎麼就看出來她捨不得我?”寧無憂不解。
木梓衿微微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因爲剛纔她捨不得離開。”她轉頭輕輕地瞥了她一眼,“不過女兒家的心思我也不太懂得。但是,雲真公主想讓我來爲她查侍女死亡一事,也可能是因爲她想借着我的緣故多多接近你。”
寧無憂腳步微微一頓,燈火之下,他正色凝睇着她,“是嗎?”聲音凝沉,別有深意。
木梓衿停下腳步,回頭看他,見他神色頗有些凝重,眉宇之間染上幾分陰鬱。他正深深地看着她,似在等她回答。
她思慮片刻,輕輕地點頭,“是的,我也是女人,我明白她。”
寧無憂陰沉的雙眸微微一暖,幾乎是立刻就上前伸手輕輕地將她攏在懷中,“我還以爲,你一輩子都不會懂得這些事情。”他欣慰的輕輕地握住她的肩膀,將下巴輕輕地放在她的發心,目光悠遠地看着庭院深處,水光瀲灩的地方。
她安靜的站着,被他輕輕地攏着,一時兩人都無言相對,她聽見他沉穩的心跳,感受着他溫暖的臂彎,心中難免沉甸甸,又溫暖飽滿,雙眼微微溼潤。
良久之後,他才慢慢地放開她,與她一同去懿德堂吃晚飯。
吃完飯之後,兩人略微談了談案情,梳理了些許,他提着宮燈送她回住處。
木梓衿趴在透光的窗櫺上,悄悄地看着他手中的宮燈,直到那光影還有他翩然緩緩離開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夜色之中,才安然入睡。
這一夜,安靜如斯,一夜無夢。
這舉世無雙的京畿重地,天子腳下,巍巍皇城落座在京城北方。清晨繚繞的秋霧籠罩飄散,描繪着京城的輪廓,似溫柔的手撫摸着沉睡的雄獅。
木梓衿騎馬到了雲真公主府,陽光溶溶,驅散清晨的微涼,公主府氣派大氣的朱門出現在眼前。她翻身下馬,忽然見公主府門口一個衣着講究的男人捧着一盒子東西,正打算入府。
守門的侍衛檢查了男人手中的東西之後,便讓他進去了,態度還頗爲恭敬。
木梓衿上前報了姓名,守衛也立即恭敬地將她請了進去,並且讓公主府的管家將她帶去見公主。
公主府精巧雅緻,又不失皇家的大氣,木梓衿隨管家一路進了院落,到了公主所住的院落之後,管家稍微停了停,示意她先等候。
木梓衿詫異地看了管家一眼,管家對她歉然的行禮,“姑娘請稍等,公主正在見一個重要的客人。”
客人?木梓衿眯了眯眼,站在庭院外往院中看去。疏影橫斜、交錯掩映的草木之間,隱隱約約可以看見雲真公主和一個男人的身影。
那男人正是剛纔木梓衿在大門口見過的男人,他正將盒子裡的東西拿出來,一邊說着一邊遞給雲真公主,逗得雲真公主笑聲連連,很是歡樂。脣角的梨渦如春日嬌妍的桃花,明媚生動。
那男子和雲真公主說了好一會兒,才依依不捨地離開,木梓衿這才進入院落之中。雲真公主正低頭認真地把玩着剛纔那男子送來的玩意兒,一時竟沒注意到木梓衿的到來。
木梓衿靜靜地站在她身後,見她手中拿的不過是民間一些普通的玩意兒,小風車、小瓷狗,還有一些糖畫以及胭脂盒。那些糖畫風車以及撥浪鼓倒是尋常,是那幾盒胭脂和潤顏膏很是特別,用掐絲描金的景泰藍小瓷盒子裝着,精緻華麗,其上描繪的花鳥貓狗又活潑可愛,俏皮靈動,很是惹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