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無憂笑了笑,又微微蹙眉,輕聲說道:“離合詩,其實就是一種拆字組字的的文字遊戲,漢魏六朝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只是,詩歌發展到如今,以正統雅樂爲主,人們多曉律詩絕句之類,知曉離合詩的人已經不多了。”他目色見露出懊惱,“竟然連本王都不太熟悉。”
她勾脣,無聲笑了笑,寧無憂這種傲嬌的人,或許不容許自己無知。
他輕哼一聲,看見了她無聲的笑靨,重重地捏了捏她的手以示懲戒,又說道:“離合詩,最常見的拆字組字方式,就是四句或者六句離合出一個字。通常第二句的第一個字與前一句的第一個字相犯,離出一個字。再依次類推,離出第二個字,最後將兩個字組合在一起,再構成一個字。通常,離合出來的字相關聯,或許是一個謎底,或許是一個隱秘。韋少鐸這樣做,也便是將謎底藏在了這首詩中,期待有人破解,來揭開他知曉的秘密。”
“嗯。”她點頭,“大概是這樣。只是這種詩,未免太罕見,也太難破解了,而且,平常人,也不會往離合詩這方面想。”
“是,”寧無憂點頭,“比較出名的,便是孔融所着的《離合郡姓名字詩》。”他來了興致,低沉的聲音將詩背出來:
“漁父屈節,水潛匿方;
與時進止,出行施張。
呂公飢釣,闔口渭旁;
九域有聖,無土不王。
好是正直,女回予匡;
海外有截,隼逝鷹揚。
六翮不奮,羽儀未彰;
龍蛇之蟄,俾也可忘。
玟璇隱曜,美玉韜光。
無名無譽,放言深藏;
按轡安行,誰謂路長?”
她聽得昏昏沉沉、猶如聽天書,努力跟隨着他的思緒,正打算閉上眼睛睡覺時,聽他說道:“我考考你,你來解一解這首詩,解出三句,滿足你一個條件。”
她蹙眉,一臉的爲難,下意識想要拒絕,可心中一動,便想應了那個條件。或許兩人這最後的一搏,不是成,便是敗。有了這個條件,她或許還能沒有遺憾。
緩緩地沉了口氣,她點點頭。
“嗯……漁父屈節,水潛匿方,水字與漁字相犯,離合出一個‘魚’字。”她緩慢的說着,認真思索。
“對,”他輕輕地摩挲着她柔軟手心中的掌紋,熟練地勾勒着她掌心的紋理。
聽見他讚賞的話,她心頭一喜,張了張嘴,問道:“下一句是什麼?”
他輕笑:“與時進止,出奇施張。”
“‘與’(旹:漢碑字形)字與‘出’字相犯,離合出‘日’字,‘日’字再與上一句的‘魚’字相合,便是一個‘魯’字。”她雙眸如月,婉轉流眄,欣喜地拿出他的手,攤開,在他手心裡寫下“魯”字,一筆一劃,緩慢輕柔。他只感覺到她指尖溫軟輕柔的力量,柔軟得竄入他的心裡。他握緊她的手,放在脣邊一吻。
“我解出四句了,王爺記得答應我的條件。”她得意地挑眉。
“當然,我一言九鼎。”他鄭重地點頭。
“如此一來,韋少鐸的離合詩,其實簡單多了。”她緩緩地閉上眼睛,那首詩,已經牢牢地記在她的心裡,“晈晈海中月,交錯無素輝。‘交’字與‘晈’字相犯,離合出一個‘日’字;影舟平潮中,彡瀾了無痕。‘彡’字與‘影’字相犯,離合出一個‘景’字。合起來,就是一個‘暻’字。”
“是,”寧無憂輕輕點頭,“這樣一來,其餘幾句的答案也出來了,將幾個字連起來,便足以讓謝家人盡數覆滅!”
他的口吻無形之中帶着幾分狠戾,還有些許快意。
“將這首詩的謎底說與太皇太妃聽,或許太皇太妃,便會出面了。”她篤定地說。
他轉身,將那本手札放回原處,又翻身過來抱住她。
“其實……”她有些不習慣,聲音悶悶的,“其實,解開了先皇絹帛之謎、帶藥味的紙,還有所有人所中牽機藥之謎,以及韋少鐸的這首詩,一切謎團,都水落石出了。”
“是註定的嗎?”他在闌珊燈影之中看着她,“到頭來,你父親的案子,還有我皇兄的案子,其實是同一個案子。這冥冥之中,其實註定了我們要走在一起。”
木梓衿靜靜地看着他,兩人雙眸凝睇之中,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對方的影子,雙眸交融相識,她漸漸有些不自在。可心中的悸動與溫暖,卻難以自抑。
“是啊,”她恍然追憶着,“若是當時我走投無路,並沒有來找你,這一樁樁一件件,環環相扣,互相勾纏,也總會把你和我引到一起的。”
“所以,你註定是我的。”寧無憂擁着她,呼吸急促又灼熱,怦然有力的心跳緊緊地熨帖着她,他將自己的臉深深地埋在她的發間,輕輕地嗅着她頸間的淡然氣息,留戀不已。
她心跳紊亂又急促,卻是緩緩地抱住他的腰,“王爺,或許明日就有一場硬仗要打,早些休息吧。”
臥房內燭火明亮搖曳,他起身滅了幾盞,臥房之內光線流轉曖昧,他站在賬外看着牀內,如紗似月的光影中,她小小的身影睡在他的牀上,起伏的身線溫柔連綿。
原來與所愛之人,同牀共枕,竟真是這般滿足。
他躺下,伸手將她攬入懷中。或許連日的擔憂與疲憊,她已很快入睡。他輕輕地拂開她臉上的幾縷頭髮,靜靜地看着她的睡顏。
或許依舊不知明日,但今生能夠相遇,已經足夠。
次日清晨,木梓衿一身舒暢的醒過來。晨曦微光,疏落過精美雕鏤的窗櫺,映出似水般流轉的微光。她眨眨眼,一時怔愣,倏然沒反應過來這是何處。驚然而起,四處環顧之後,纔想起昨晚種種。
臥房之內,暖爐依舊溫暖薰染。她立即起身,估摸着此時已經很晚。走到妝臺前梳頭,一邊找自己昨日換下的衣裳。
她披上外衣,忽然間一封信悠悠從衣服之中飄落在地。她俯身撿起來,這是昨晚離開平安侯府時,謝懷瑩給她的信。謝懷瑩只簡單的告訴她,這信中是一些陳年往事。她當時回府心切,見到寧無憂之後,又難以壓抑重逢的悸動,便將這封信給忘記了。
隨意地攏了攏頭髮,披上衣服,將信打開。
信中不過寥寥幾句,薄薄的一頁,其上所述,卻讓木梓衿心頭百轉千回。信中所述,彷彿是塵封多年且不爲人知的故事,那麼的遙遠,卻似乎與她息息相關。
她輕輕一嘆,將信收好,隨手放在一旁,便去梳妝。
剛起身,寧無憂便走了進來。他已經換了一身輕軟舒適的常服,攜着一身清韻晨曦的氣息,微笑着走向她。
“醒了?”
簡單的兩個字,似說得很熟稔,彷彿已對她說過千百遍。她不知爲何眼眶有些發酸,輕輕地點頭。
“王爺起得挺早。”她說。
“見你睡得熟,便沒叫你。”他伸手將她拉住,帶着她走到妝臺前,打開妝奩,從妝奩中拿出幾隻簪子,“哪一支好?”他問。
木梓衿對玉飾珠飾之類並不怎麼感興趣,只隨便指了一支。
他輕笑,看了看那支玉簪的模樣,“南下時,你那對你極其熱情的知州夫人爲你簪了一朵玉簪花,甚美。”
她一愣,這纔回憶起南下時,的確路過一處知州府,知州府內玉簪盛開,如雪似霰,花蕊皎若明月。當時知州夫人說她年輕,戴花好看,便隨手爲她簪了一朵。
時隔許久,她已經忘了,而他還記得。
她勾了勾脣,心中腹誹,怎麼他就把這些事情記得清楚?
寧無憂看了看手中的玉簪,細細地雕鏤成玉簪花的模樣,他仔細看了看,爲她綰起頭髮,將簪子簪好,固定住。
並不是什麼精美繁複的髮型,與她平常所梳的一樣,可髮鬢間的玉簪清韻雅緻。
她並沒有塗上黃粉,今後也不再需要掩飾自己的身份。鏡中的自己的模樣,很是久違。
“這是何物?”他見她手邊放着一封信,問道。
她拿出信,展開,“你自己看。”
他不疑有他,很快看完信之後,臉色卻沉下去。“顧明朗給你的?”
“不是。”她搖頭,“是顧夫人。”
他緩緩地勾了勾脣,“原來如此,”他把信疊好,放回信封之中,輕輕地看着她,“這信中所述,你信嗎?”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她依舊淡然地看着他,眼神平靜,“都是陳年往事,已經與我無關。”頓了頓,她又蹙眉,“只是,總算讓我知道了,我父母的身份。”
“你可會怪我?”他與她並肩坐下,“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母親的身份,只是……並不知道,該找個什麼合適的時機告訴你。”
“我外祖父,真是被你父皇放逐的刑部侍郎?”她挑眉,“因爲他惹上了當年長公主府中的一個案子?”
“嗯,”他手臂微微顫抖,將她抱緊,“我長姑母當年有孕,她的丈夫是顧家長房嫡子,也便是如今平安候的胞弟,顧兆和。顧兆和因失手殺人而被你外祖父查出來。可當時有顧家人和長公主庇佑,所以這個案子最終的結果並沒有如你外祖父所想那般得到公正的審判。但你外祖父爲人耿直,將事情呈到了我父皇那兒……但是以他一己之力,並不能與顧家和長公主抗衡,最終他並沒有將顧兆和問罪,而我姑母,卻因此而勞累衰弱,而導致流產,最終連胎兒都沒保住。”
木梓衿有些木訥,這件事,似乎與她相隔久遠,與她無關。
“姑母因大出血而去世,而最終顧兆和也因顧家人極力庇佑的關係而脫罪。所有的證據,都被改寫,連人證都被買通,所以顧兆和最終無罪。而你的外祖父,也被認定錯判了這個案子。他錯判是其一,導致長公主流產而死是其二。但每個案子,本就有誤判的可能,所以我父皇,並沒有治他……死罪,而是將其全家人放逐,永世不能回京。”
“難怪,”她緊緊地捏着手中的信,“難怪,顧家人會恨我。”
“那麼,我孃親當時,真的曾與顧夫人交好?”她輕笑,“甚至還想將未出生的我許給顧明朗?”
寧無憂冷冷一笑,“不過就是兩個好友閒聊時隨口說的玩笑,又怎麼能當真?”
她抿脣,“我父親,是外祖父的得意弟子,又會醫術。他們將驗屍所會的解剖之術,用於醫術上,他會開顱取骨、剖腹割瘤,這些破天荒不爲正統所接受的醫理,雖然令許多大夫反對,可也確實能救人,確實比平常的大夫高明。”
作者有話要說: 接近尾聲,越來越不捨得。
最近越來越忙,小說也到關鍵的時刻。
或許會停更休息整理……
若是停更,六月初恢復更新,謝謝大家一路的追隨!愛你們。
遇到你們,是我最大的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