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之中寧浚嘔吐的聲音此起彼伏,而木梓衿依舊有條不紊地分辨人骨。
那些大大小小的骨頭,在她手中靈活轉動,放在眼前細細查看,有的如豌豆般圓潤平滑,有人如不規則三角,有的如月,有的如鉤,有的又如小玉柱。
原本難以辨別又難看的骨頭,似乎在她手中變得鮮活起來,甚至有了生命般,快速的拼接復原。
很快,桌上赫然出現了一個由零碎的骨頭拼接而出的模糊的形狀,赫然是一隻人手!雖然有的地方還不完整,但是也能夠依稀分辨手指、手掌了。
木梓衿沉默不做聲,最後一次檢查剩餘的骨頭之中的確沒有人骨之後,才停手。
她擡頭看着顧名城,再看了看寧無憂,事實已經很明顯地擺在眼前,有人殺了人,將人肉混入羊肉之中,企圖以極端變態的方式,讓京城之中來赴宴的權貴名門吃掉屍體,消滅證據!
寧無憂臉色淡然,目光沉靜,若有所思。
顧明朗目眥欲裂,周身殺氣冷戾,緊繃的憤怒彷彿就要到極致,“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誰這麼大膽,敢請我吃人肉!?”他轉身猛地推開門,就往外走。
“且慢!”木梓衿急忙出聲阻止他,“顧將軍,你想要做什麼?”
“做什麼?”顧明朗憤然冷笑,擡手指着桌上的骨頭,說道:“有人膽敢算計平安侯府,殺人兇案,難道不應該報大理寺嗎?”
“此事若是報大理寺,平安侯府的名聲就保不住了。”寧無憂輕聲對顧明朗說道,“若是大理寺的人來查,必定會讓人起疑,一個不好,平安候壽宴上請人吃人肉的事情就會泄露出去,那些赴宴而來,嘗過人肉的皇族和權貴,顧將軍想要如何對他們解釋?”
“我……”顧明朗盛怒之下,一時衝動纔想到報大理寺抓住兇手,而此時寧無憂一番話,讓他幡然醒悟。此事事關平安侯府聲譽和安危,而且前來赴宴的人,個個都是不可小覷的人物,稍有不慎,那麼對於平安侯府來說,怕是萬劫不復之災!
“那你說,該如何是好?”他怒視着寧無憂,“這個兇手難道就不抓?平安侯府難道就白吃這個啞巴虧?何況,這其中到底還有什麼陰謀還不得而知,難道就這樣算了,將平安侯府上上下下都置於未知的危險之中?”
“查當然是要查的,”寧無憂平靜自若的說道,“只是,不能驚動太多的人罷了。”
顧明朗微微眯了眯眼,沉毅如刀的雙眸看着寧無憂,“那你告訴我,該如何查?”
寧無憂短暫思索了一會兒,看了看木梓衿,木梓衿會意,立即上前,對顧明朗說道:“小的不才,願意幫助顧將軍破案。”這個機會若是抓住,那麼讓她握住平安候的把柄也不錯,就算握不住,攀結上顧名城這麼一個西北軍的主帥,也算是一件好事。
“就憑你?”顧明朗滿臉疑慮,冷笑道:“一介小小仵作,不過會驗屍看死人,如何懂得破案?難道你比大理寺和刑部的人還厲害?”
木梓衿心頭輕嘆,雖然這個顧明朗不介意仵作是賤役,可卻深深地認爲仵作只是給人收屍的,對仵作能破案根本就不信。她微微沉了口氣,說道:“將軍可知道《洗冤錄》,可曾知道有位提刑官叫做宋慈?可曾聽過他的一句話:‘凡獄事莫重於大辟,大辟莫重於初情,初情莫重於檢驗。蓋死生出入之權輿,幽枉屈伸之機括,於是乎決。’?”
聲音雖輕,可擲地有聲、鏗鏘有力,顧明朗愣了愣,再次深深地看着木梓衿!
寧無憂微微挑眉,脣角含笑,淡淡地看着她,不言不語。
“將軍說,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會斷案,可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人遇到兇殺案和死人,也要從仵作那裡得到屍體和案情的線索。一般人遇到屍體或者死人,都覺得晦氣,離得越遠越好,從來沒有親自去檢驗過屍體。
而屍體之上的痕跡,直接關係到案情的清白。若是沒有仵作,那麼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恐怕也難以斷案。在將軍眼中,這幾個被煮食的死人,也許關係到平安候府的名譽與安危,但是在我看來,卻關係到人的性命!
將軍上過戰場,殺過敵人,也必定見過大成無數男兒英雄就義,見過無數將士衷骨被黃沙掩埋,也見過鮮活的男兒死於戰劍之下,又豈不能懂人命的可貴?”
她一字一句,平淡如水,卻犀利如刀,字字句句深深刻骨,震撼人心。她臉色平靜淡然,眼神卻堅定沉靜,姿態從容不迫,端立如竹,婷婷而立,卻暗藏光芒。
顧明朗震撼驚愕地看着她,呆怔不動。
寧無憂目光銳利深沉,緊緊地看着她,審視、探究、深沉、震懾。他彷彿第一次認識木梓衿一般,既陌生又好奇地看着她,彷彿看到一件永遠無法揭開迷惑的珍寶,讓人看不透,卻不捨得移開雙眸。
“你當真能夠破案?”顧明朗心頭有些動搖。
“顧將軍可以選擇相信我,也可以選擇相信刑部和大理寺。”她淡淡的說道。
“……好。”顧明朗咬了咬牙,“就姑且相信你一次。你要如何才能夠破案?”
“去廚房,查看其餘的羊肉,找到死者的其他屍骨。”木梓衿說道。
“好,去廚房!”顧明朗轉身將桌上的人骨收好,帶着幾人朝廚房而去。
寧無憂略微落後,看了看寧浚,見他臉色蒼白,依舊要嘔吐的樣子,伸手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問道:“八弟,你還好吧?”
“五哥……”寧浚泫然欲泣,“我發誓以後……再也不吃肉了……”他整個人伏在寧無憂的身上,全身癱軟無力一般。
寧無憂微微蹙眉,“你怕是不能再跟着去廚房了。”他帶着寧浚出了房間,見一小廝正從院中過來,立即吩咐那小廝過來,說道:“賢王身體不適,你將他扶回正廳,讓端王給他看看。”
“是。”那小廝立刻扶着寧浚,小心謹慎恭恭敬敬的走了。
寧無憂看着小廝扶着哭嚎的寧浚遠去,才加快腳步跟上已經走遠的木梓衿和顧明朗。
到達廚房時,顧明朗正吩咐廚房中的人速速離開,木梓衿略微思索,說道:“將軍應該讓人將廚房裡的人控制看管起來纔是。”
“我當然知道。”顧明朗眉頭沉了沉,“只是現在還沒弄清楚情況,不宜有太大的動靜,前廳之中,可還有客人。廚房的人若是沒了,如何上菜傳菜?”
如此,也只好暫時將廚房中的人支開,快速查看羊湯。
剛纔已經看過木梓衿骨肉分離拼接人骨,如今再看,已經沒有那麼驚訝。
廚房之中,大鍋大鍋的羊湯牛肉以及各色菜餚冒着滾滾熱氣白煙,香氣四溢,如果不知道其中有人肉的話,定會讓人垂涎三尺。
木梓衿嗅了嗅味道,直接朝着竈臺之上並排的幾口煮羊肉湯的大鍋走去,揭開鍋蓋,滾滾熱浪夾雜着羊肉濃烈的羶味兒撲面而來。等白霧熱氣散了一些,她看着鍋裡翻滾的湯,又將鍋蓋蓋上。
“這是何意?”顧明朗不懂,不是要剔肉辨骨嗎,爲什麼又把鍋蓋給蓋上了?難道不應該把裡面的肉都撈起來?
木梓衿拉了一條木凳坐在竈臺前,往竈口之中添了幾根木柴,熟練地拉起風箱,火勢立刻變大,鍋裡的湯立刻變得更加沸騰。
迎上顧明朗不解地雙眸,她說道:“這羊肉還沒煮爛,等會兒不好剔。”
意思就是說,再加幾把火,把肉燉爛一些再說。
顧明朗竟覺得無言以對,呆呆地站在她身後,看了看寧無憂。
寧無憂無奈又清淡地一笑,對顧明朗說道:“叫幾個廚娘進來,幫着將這幾鍋羊肉再燉爛些。”
廚娘立刻被叫了進來,聽到是要加柴火,其中一人大膽一些,不安地看着顧明朗問道:“將軍,這……這羊肉,得控制火候,若是一味的大火熬煮,恐怕會口感不佳。”
“你先別管這些。”顧明朗對她揮了揮手,“只管加柴就是,直到把肉燉爛爲止。”頓了頓又說道,“若是外面的人來端菜,只管端了傳到正廳中,但是羊肉湯不上了。”
廚房之中管事的人立刻點頭應聲答是。
竈口之中的火越燒越旺,熊熊的火光漫着橘黃色,將木梓衿烤得全身發熱,額頭上都冒出汗水,她一邊加柴拉風箱,一無意識地用袖子擦汗。
袖子擦過額頭,被汗水浸透的黃粉微微暈開,似乎被擦掉了一些,身在她身後的寧無憂見到她這個動作,第一個反應是這個女人真是不愛乾淨,就算出了汗水,也應該用手絹來擦,怎麼直接用袖子抹?蹙了蹙眉之後,又想起她臉上的僞裝,立刻俯身拉住她的手!
她一驚,愕然擡頭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