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原本離岸邊已不遠,很快就靠到岸邊。
向巧依和碧柳合力將滿臉失魂落魄的阮綿綿扶上岸,選了一塊石頭坐下,又趕緊就着湖水浸溼了帕子給她擦了把臉。
可是,任憑冷水怎麼刺激,阮綿綿的眼睛還是直直地注視着那艘漸漸遠去的畫舫,只有兩行無聲的淚水不住地流淌,流淌。
“妹妹,你別嚇我啊,你真的別嚇我啊!你說句話好不好?”向巧依半蹲在她面前,又急又擔心地搖晃着她的肩頭。
見她毫無理睬自己的意思,病急亂投醫地趕緊轉求碧柳:“碧柳姑娘,你快幫綿綿看看啊,她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碧柳當機立斷,“不管怎樣,先把人送到夫人那裡去再說。”
說着,就趕緊去不遠處樹蔭下的車馬等候區叫了頂轎子,把阮綿綿弄上車,急急地向歐陽府行去。
歐陽府並不遠,一刻多鐘便已到達,一進門碧柳就先行了一步:“我去找夫人。”
等門房將轎子領到庭中放下,向巧依趕緊撩起門簾想去扶阮綿綿。
卻見阮綿綿眼角淚痕猶自宛然,面色卻似已經平靜下來,不但順從地搭着她的手自己出轎,竟然還對她淡淡地笑了笑,只是任誰也瞧得出笑容之中還有一絲悽苦。
“巧依姐,你放心,我沒事。”
看着她那清澈鎮定的目光,向巧依不由疑慮了:“妹妹?你真沒事了?”
“沒事了。”阮綿綿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身,又笑了笑,盈盈的目光轉了開去,打量了一下四周,像是沒事似地誇道,“歐陽夫人家的房子好大,好漂亮啊!”
歐陽府見她們穿戴普通卻能直接進府,本有些訝異,可人是碧柳親自引進來的,自然不敢怠慢,便含着淡淡的笑意領路:“我們家夫人看病都在,兩位小娘子裡面請。”
向巧依忙扶着阮綿綿,見她腳步平穩,已沒有先前的半分軟弱無力,才放下一些心來,可轉眼又不禁擔憂起來,只怕阮綿綿這來得快去得也快的病不是一般的重。
穿過前庭來到第二進,就見歐陽夫人快步走了出來,便停下腳步,按着這幾日向巧依所教恭敬地福了福,聲音嬌軟地拜見:“歐陽夫人,您好!”
不是說犯病瘋魔了麼?歐陽夫人心中訝異,快速地瞥了一眼身旁的碧柳。見她顯然也是一副很驚訝阮綿綿這麼快已恢復的樣子,細細的長眉不由微微一挑,腳步只是一頓就笑着迎了上去。
“阮家小娘子,你來了,實在抱歉的很,本來前兩天就去看你的,卻被一些事情耽擱了,還要麻煩你自己跑一趟。”話語之中,彷彿一點都不知道先前之事,帶着三分客氣並七分親切地快步扶起了阮綿綿。
向巧依也忙問好,歐陽夫人和善地點點頭:“我們先進屋吧。”
進了廳堂,歐陽夫人命人奉了茶,也不浪費時間,便爲阮綿綿診脈,之後又問了問她這幾天來的情況。問題十分細緻,除了可否還頭疼頭暈有無噁心虛汗等身體狀況外,還問了什麼時候睡什麼時候起,飯量多少,都做了些什麼等等?
阮綿綿一一清晰地回答了,眼神始終清明。
之後,歐陽夫人又親自解下阮綿綿頭上的白布,仔細地檢查了傷口,又重新上了藥包扎。
“嗯,傷口癒合的不錯,再過幾天,外傷應該就能好了。”歐陽夫人洗了手,笑道,“我平素一般只去堂裡行醫,今日小娘子難得來一趟寒舍,不如隨我走走如何?我這家中,雖說比不得其他人家,可倒也有一處後院尚可一觀。”
“好啊,多謝夫人賞臉。”阮綿綿甜甜一笑。
這兩日裡她早已聽向巧依說過這杭州府的大概格局,說由於皇宮便是依着鳳凰山就勢而建,宮城外圍的一片也就成了權貴富人們趨之若鶩的地方,久而久之,西湖南岸這一片區便佈滿了豪苑精舍,西岸也多建有別院。
而同樣位於皇城之外的北面,如左家橋那邊,由於運河交錯,河道之間的土地不免狹窄,所有樓房便不得不緊密相連,基本上是普通平民的居所。如向家那樣能擁有一座三間正房獨立小院的已算是中等人家。
而今,從一進門起,這歐陽府中只是用來迎客停車馬的前庭都要比向家大,就足見南岸這邊府院的豪華了,她當然想要參觀一下。
旁邊的向巧依雖沒阮綿綿表現的這般喜形於色,目光中卻也難掩意外驚喜。
歐陽夫人微微一笑,便起身親自領着兩人前去。走着走着,便分成了兩撥。歐陽夫人攜着阮綿綿的手走在前頭,碧柳則有意地藉着給向巧依講解,慢慢地落後一段距離。
歐陽府的院子彷彿只是三進制的,從中堂出來沿着走廊走了數十步就看見了後院的垂花門。
一進後院,格局建築便和前頭的正規傳統遠不相同了,再不是正房廂房地連在一塊,而是三三兩兩地獨立在假山花木之中。
一條清澈的溪流在婉轉而流,不知從何處來,又從何處去,只承載着兩座小拱橋,並在一處亭臺前蓄成了一方小小的池塘。行走間,雖無處處奇峰異石,團團錦簇花色,可不經意地總能看到一叢叢悠然綻放的鮮花,一抹抹清新淡雅的綠意。
歐陽夫人一直在暗暗地觀察着阮綿綿的神色,見她一進院子呼吸便有些輕快,明眸也愉悅地閃動,但神色之中,卻沒有那種尋常貧民看到富人家大院子的驚羨和感嘆,而更像只是純粹的享受和欣賞。
歐陽夫人眼底的笑意不由越發濃了,陪着她走過一座小橋之後,忽然彷彿不經意地問了一句:“小娘子,這幾天晚上,你睡的可還好?有沒有做什麼噩夢之類的?”
阮綿綿的步子微微一頓,已猜到她想問什麼,下意識地看了她一眼,但隨即就彷彿被旁邊的一叢一串紅給吸引了過去般垂了頭,只有低低的聲音傳來:“還好吧!”
“小娘子……呵呵,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可否直接喚你閨名?”歐陽夫人沒有錯過她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悲傷,柔和地道。
“夫人擡愛,求之不得。”阮綿綿還是低着頭,目光落在一隻正從石板上爬過的螞蟻身上,聲音顯得很平靜。
“那我就不客氣了。”歐陽夫人笑笑,拉着她走到小池邊,隨意選了兩塊石頭坐下,“綿綿,雖然我只和你見了兩次面,卻知道你應該是個聰明的孩子。所謂心病還須心藥醫,能告訴我你受傷之後,爲什麼會把華相公當做一個叫‘樂宇’的人,還那樣傷心難過嗎?”
阮綿綿沉默了一下,澀澀一笑,終於帶着淡淡的澀意擡頭看她:“如果說,這個人是我在昏迷中認識的,醒來後卻猶如莊周夢蝶,不知是我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變成了我。夫人,你會信麼?”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