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已經快接近六月,氣候一日比一日地向炎夏靠攏,連續幾日的大太陽更是讓整座京城的溫度都居高不下。
石墨提親的第三天,阮綿綿父女倆帶着秋生和春草坐着卸去了標記的石家馬車,沿着城牆一路來到和皇宮比鄰的瑞王府外圍。
瑞王府依山伴水,其府邸也如同皇宮一般都是依山就勢地建築,因此,只在圍牆下前擡頭仰望,就能看到那一幢幢掩映在綠影之中的精美樓舍。
離大門還有數丈處,馬車就停了下來。
“賢侄,等會綿綿就交給你照看了。”下了車,阮父整了整女兒親手爲他做的長衫,臉色肅然地對石墨道。
“伯父放心。”石墨拱手,指着王府門口斜對面的茶舍道,“等會伯父進去之後,我們就在茶樓之中等候伯父順利歸來。”
“爹,您一定要記得,瑞王爺雖說身份尊貴,可他也和我們一般都是個有七情六慾的人,尤其是他還很喜歡爹的畫,您只要表現的不卑不亢就好了,別的什麼都不用多想。”怕老爹怯場,阮綿綿不放心地再次叮囑。
阮彥真點了點頭,深吸了一口氣,帶着抱着長盒子的秋生向王府大門走去。阮綿綿和石墨則留在原地,看着他一派從容地遞上名帖,然後便一動也不動地立在威武的石獅子下等候。
王府門前,自然不會零落,不單是阮父等人到來時已有人在等候,其後也不斷地有人前來,不一會功夫,就聚集了十幾人。
不過大家顯然都沒有相互認識寒暄的意思,幾乎各個都是一本正經地各等召喚,即便是被太陽曬得一身汗,也無人敢鑽到馬車裡抑或打傘遮陽。即便是有幾個看起來身材極有福相,顯然無比怕熱的,也只敢拿着帕子不住悄悄地偶爾拭一拭。
阮綿綿雖心疼老爹,可這種時候自然也只能忍着。
大約等了兩刻多鐘時分,側門裡頭便出來一位管事模樣的人,高聲呼問:“哪一位是文山子先生?”
“在下正是。”阮父頓時精神一振,上前兩步,恭敬施禮。
那管事模樣的人上下打量了一下阮父,說了聲“王爺有請”,便側身做了個相讓的動作。
“多謝”阮父回頭向女兒和石墨投以撫慰的一瞥,便目不斜視地隨其進去了。
見王爺只請了他一個人進去,等側門一關,餘下的衆人們便都紛紛地議論起來,只是誰的聲音也不敢放大,阮綿綿站在遠處也聽不到他們具體說些什麼,但想來不外乎是猜測自家老爹到底是個什麼名頭。
這也正是他們特地挑了這個訪客最多的時辰來的目的。
阮綿綿舒了口氣,這才和石墨一起進了茶樓。石墨早在二樓定了個靠窗的位置,兩人坐下要了一壺茶几碟點心之後,就開始默默地等待。
不是他們不珍惜這樣光明正大的相處機會,而是這二樓座落的可不止他們兩人。
茶樓就開在瑞王府門前,不用說,來這裡喝茶的多半也都是衝着瑞王府來的,隔座便有耳,人多最又雜,在事情未成之前,還是要儘量地低調一點。
“你們倆也坐下來吧。”看着青竹和春草都站着,阮綿綿只一會就有些彆扭,而且這一等還不知道要等多長時間呢,老站着腿肯定會酸的。
春草猶豫地看向青竹,青竹看向石墨,石墨微笑着點了點頭,兩人這才謹慎地入座。
爲了好讓等待的時間變得好過一點,在石墨的示意下,青竹擔負起了調節氣氛的重任,沒一會,果然不僅阮綿綿被他逗笑了好幾回,就連旁坐的人聽着也覺得有趣。
這一等,便是半個多時辰,忽然,王府的側門又開了,有人走了出來。一個是方纔那個管事,另一個則是位面色淨白手拿拂塵的人,只見他們徑直地往茶樓而來。
石墨心裡一動,便低聲對阮綿綿道:“那位面色白淨的,是位公公,等下他若是來找你的,你便直呼公公即可。”說着,便讓春草和青竹先站起來,立在一旁。
“你怎麼就這麼肯定他是來找我的?”
石墨但笑不語。
稍後,等那位公公和管事上來之後,兩人巡視一圈後,果然直接向阮綿綿走來。衆人的目光也立刻都集中了過來。
管事問道:“這位可阮家小娘子?”
“正是小女子。”阮綿綿起身,斂手爲禮。石墨也拱了拱手。
那位公公瞟了一眼石墨,淡淡地一擺拂塵,尖聲道:“王爺要見你,請隨咱家來吧”
“是,多謝公公”阮綿綿看向石墨,石墨對她微微頜首,便是他會在這裡繼續等。
進了王府,一頂覆了薄紗的滑竿就擺在面前,阮綿綿怔了怔,那位公公已經十分和氣地道:“請小娘子上座”
居然這麼客氣,想必老爹一行應當是順利的了,阮綿綿心中暗喜,不過面上還是婉言謝絕了兩句,最後才坐了上去。
滑竿不同於平時在坐的轎子,視野十分開闊,阮綿綿被高高地擡着,頭部看起來雖未有什麼轉動,眼波流轉間,卻儘可能地將四周景緻都收入眼中。
此時已經入夏,按理說春日的百花都已經凋謝,被深深淺淺的層層綠意所取代,可走在這王府裡,卻讓人覺得彷彿還是花香四溢的春日。也不知道這府中的園丁是如何打理的,一路都能看到怒放的百花,儘管多半都是盆栽,但確實也極爲賞心悅目。
皇家樓臺,自是不同尋常人家,亭閣軒榭,曲廊雕窗,假山小瀑,每一處都是獨具匠心,顯得既大氣又精緻,既自然而又華美。這樣一路欣賞着風景,倒也不覺路途緩慢。
和自在自得,盡享王府景緻的阮綿綿,身爲丫環的春草卻是還未進王府的門就已戰戰兢兢,等跟在滑竿後頭,更是幾乎瞧也不敢多瞧。只唯恐不一小心就踏錯步,碰壞了什麼花花草草,緊張地直到滑竿停在一棟竹樓前,都忘了要上前去扶自家姑娘。
好在阮綿綿也不是什麼弱不禁風之輩,而且滑竿也停得很穩,便自己走了下來。
帶路的那位公公雖說不曾和阮綿綿多話,卻是一直不動聲色地暗中觀察着阮綿綿的神色,見她的神色雖然含蓄,可眼波靈動間,卻居然比阮父還顯得自然從容,心中不由暗奇,但嘴上卻一句都沒說地直接將人領進樓中。
“王爺,阮家小娘子到了。”
“快請進來”裡頭立時傳出一個洪亮的聲音。
阮綿綿微微垂首地跨進門內,餘光就瞟見坐在一側的老爹,但作爲規矩,此時自當不能先去看自家老爹,便目不斜視地上前數步,先對着坐在上首的身影盈盈地彎腰下拜:“民女阮氏,拜見王爺王爺千歲金安”
“平身”上首的聲音十分洪亮,聯想到那日賽龍舟所見的魁梧身影,足見這位王爺除了愛好書畫之外,應當也比較喜歡弓馬,並時常練習,纔有遠勝於這個時候孱弱文人們的身板。
“謝王爺”阮綿綿規規矩矩地直起了身,等待人家叫她擡頭。
果然,這種狗血的橋段是千古不變的,下一刻,已聽那王爺聲音愉悅地道:“阮家小娘子,擡起頭來讓本王瞧瞧。”
阮綿綿心中惡寒了一下,面上卻略帶羞澀和侷促,緩緩地將頭擡起,讓那位王爺一覽無遺她面容的同時,也將對方的面貌瞧得清清楚楚。
這一看,心中便叫了聲好,這位瑞王爺果然擔得起王爺的稱號,不但長得極是陽剛英俊,而且渾身都散發着一股儒雅的成熟男人味,若不是頜下已經留須,恐怕即便沒有這等尊貴的身份,也能博得無數少女的愛慕。
此刻,這位英俊成熟的王爺便正自十分和煦地打量着她,而後朗笑了一聲,對一旁的阮父道:“文山啊,沒想到你還有這麼一個不但生的一副好福相,還長得如此嬌美可人的女兒啊”
阮父笑着謙遜了幾句,阮綿綿假裝羞澀地垂眼,暗中旁觀着老爹的神態,見其面上雖帶着恭敬之色,整個人卻是落落大方,心中便更加安穩地嬌聲道謝:“多謝王爺誇讚,綿綿愧不敢當”
瑞王爺笑着又問:“文山啊,令嬡如此好相貌好氣質,想必應該已經許人了吧?”
阮父恭聲道:“晚生慚愧,數年前曾一時糊塗差點誤了小女的終身,所幸兩家和平解約,未有造成大憾。前兩日,有一年少商賈前來求娶,晚生見他心誠,便答應了這門婚事。”
瑞王爺俊眉微揚:“哦?是個商賈之家麼?但不知是哪戶人家有如此福氣?”
不知怎麼地,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阮綿綿忽然覺得這語氣裡似乎別有意味,不由擡眸迅速地瞟了他一眼。
“是石家的一個庶出子弟,姓石,名墨。”阮父笑呵呵地道,“說起來,小女和他也是有緣的。兩個多月前,小女在埠頭洗衣,不甚被他的侄子用彈弓打傷了頭,石相公十分仗義,不但全包了醫藥費,還賠償了十金。後來,又無意中救了小女一次,對我們阮家可是十足的恩情。”
“文山啊,你將令嬡許配給他,不會只是爲了報恩吧?”瑞王爺呵呵地笑道。
阮父的心底也有些異樣,看了一眼垂着頭的女兒,微笑着刻意回道:“晚生之所以答應這門婚事,爲的卻不是報恩,而是石家相公對小女確實是誠心求娶。而且,石家相公不但主動允諾願同小女一世一雙人,永不納妾也不置通房,還願意讓小女同他所生的第二子隨同小女的姓氏。”
還有這種事她怎麼不知道?阮綿綿驚訝地看向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