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雪溪的交代,霍應清又再次外出打聽各大門派掌門的落腳點。除了崑崙和峨眉兩派慘遭滅門,只有少林、武當和華山三派的人自行其是。其他武林正道門派,無疑全部聚集在武林盟主嚴闊海周圍。
瞭解事情和自己預想的相差不多,雪溪準備開始計劃了。
到了晚上,諸人都已睡下。雪溪獨自竄上屋頂,往少林派中人所租住的民房趕去。而當他尋找少林方丈苦誨住處,落腳在一個屋頂的時候,心裡突然一股莫名震撼!
同時,腳下房中傳出個慈祥、平靜的聲音:“雪公子大駕遠來,還請入房一敘!”
心裡暗驚這老和尚當日一見並未放在心上,可卻竟有如此深湛功力!可無論如何,自己的目的正是爲了見他,也沒理由邁門不入!
當下,雪溪來到門前,整了整衣衫,平靜下心情:“雪溪拜見苦誨方丈,深夜造訪,還望原諒!”
“雪公子不必客氣,請……”
輕輕推開房門,雪溪走進去見苦誨大師正在房中盤膝打坐。回手關好房門,雪溪看向禪師拱手行禮:“在下冒昧造訪,多有失禮,還請恕罪!”
緩緩睜開雙眼,苦誨微笑頷首,伸手運氣把個蒲團推到他面前。雪溪恭敬坐下當先問:“大師已知我會來?”
微微一笑,苦誨不答反問:“公子可信佛?”
愣了下,見他搖頭,苦誨又問:“公子信道?”
雪溪仍搖頭!苦誨微笑頷首:“世人苦厄,皆爲貪生,卻終難了悟生之真諦!也正因迷茫,無數世人便將希望寄託於無妄神佛!可世間信佛之人比比皆是,肯誠心誦經,虔心向善的人卻少之又少!”
雪溪暗暗轉念,輕聲問:“我佛慈悲,普度衆生!但僅以誦經何足匡正百態?況且,如果僅爲信佛而向善。一旦所求未得,又將何以解憂?”
苦誨聽了微笑合十:“阿彌陀佛!公子果然慧根!我佛度人以爲善救,乃教人與人爲善。如僅爲求佛而拜佛,便非誠心向善,即得福報亦難久長。唯有善念常駐,方可口中無佛,然佛已入心!”
點點頭,雪溪微笑道:“大師所言極是!不過在下平生爲人但求一己好惡,不問前世,不思來生。神佛於我陌路,世人與我偶同。天地給我生養,我報以度持而已!”
微笑點頭,苦誨緩緩嘆氣:“哎!人生真諦,原只簡單!得之以生,失之於後。求不得,失於善,又豈是於己積福?公子惠人,自明其中三味!”
“大師既然知道我會來,那想必也知道在下心中所想了?”
“哎!江湖多事,道消魔漲!老衲自愧力微,難爲世人謀福!”
“大師相信是在下殺了崑崙、峨眉兩派?”
看苦誨搖頭,雪溪又問:“那大師相信我是遭人誣陷?”
見他仍搖頭,雪溪不由愕然!
“雪公子才智卓絕,武功蓋世,且年少蘊華,略有驕縱,任性並非不可理解!然當日武林大會中,公子於老衲之情誠懇接納,雖僅小事但老衲也深感公子明理之人!因此老衲相信崑崙、峨眉兩派慘禍絕非公子所爲!但公子捫心自問,你先上崑崙,再上峨眉,乃至近日讓霍應清尋訪各派中人下處,本心又做何想?”
雪溪聽了信念連轉,面上輕輕嘆息:“哎!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在下的過世,自也難辭其咎!”
輕輕搖頭,苦誨凝視他問:“伯仁之死非我所願,卻我所期,公子豈非已在辭咎?”
雪溪心下一虛,暗想這老和尚果然厲害!
“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想大事也一定想得到,正邪之戰疑點重重,但無論真相如何,絕非某個人一己之力可致!因此與其剷除已知奸賊,不如反利其便,順藤摸瓜。可對手過於厲害,如果不稍予小利,有所犧牲,最終只能殃及無窮。縱使在下願效我佛慈悲,但恐一己性命也難抵無數世人之過啊!”
深深看着他,苦誨輕嘆道:“雪公子才智卓絕,若爲善,必乃天下之福!但公子性情偏執,且過於功利。老衲實在擔心……”
不等他說完,雪溪淡淡截口:“大師請見諒!在下絕無濟世壯志,只不過爲了一己之樂,不捨那般厲害對手。只一旦此事完結,在下也便去了。大師所慮,實在不必!”
良久,苦誨始終沒再說什麼,可是心裡卻極爲不安!
自從當日雪溪在武林大會上戲弄古松風等人,而自己一句話可以勸他罷手,且對己言語恭謹!彼時苦誨雖感這年輕人性情孤傲,但也仍懂理明事。
對他而言,和大多數人一樣都並不真的相信正邪之戰表面的結果。只是無論是否另有隱情,即沒證據,自揣又絕無證實之力。就算不至於說要明哲保身,但好歹也沒必要無謂犧牲。
而之後雪溪在江湖上傳聞頗多,只要不蠢就能明白他所以毫無掩飾的行動,目的就是要引蛇出洞。換言之,他與此事表面上看似毫無關係。如果真是如此,會出面對付他的人就勢必是心中有鬼了。
況且在苦誨看來,以雪溪的武功和城府,崑崙、峨眉兩派在他手下恐怕根本不堪一擊,何來會有人能事先接到消息,之後還能遇到活口之說?
嚴闊海自以爲高明的計較,卻顯得過於迫切,反而暴露其心虛。
可反過來說,雪溪找上崑崙和峨眉又是爲了什麼?首先兩派在江湖上名氣是不小,但也早就今非昔比。況且他身邊有霍應清,如果直接往武當,拜少林,豈不是更加方便,而且有利?
但事實上雪溪很清楚自己的行蹤一定被人監視,而兩派也根本無力抵抗滅口之禍。所以他即使沒真的想毀掉兩派,但勢必也應該可以預料到自己會把危險帶給兩派。那麼他的所作所爲,只不過是要利用兩派把對手引出來。
雖說一開始的想法並沒實現,但因此也讓一些人發現了端倪,這也正是他計劃周到的地方。但如此一來,也已證明了雪溪這個人的陰險冷酷,爲了達到目的,他是會不擇手段的。
此時,雪溪明白了苦誨絕非大多數人的愚蠢,他可以想到的遠遠更多。不過那也沒什麼,因爲他必須做一個選擇,究竟是先化解眼前的危機,還是因爲對未來的擔憂而繼續躊躇不前?
這是一次賭博,只不過賭注是沒有人可以預料的龐大!雪溪佈下的局,讓苦誨感到難以決斷下注,因爲他根本沒法去設想怎麼能贏得這場賭局。
但他也明白,猶豫只會更加重籌碼。那麼,比起必輸的選擇,另外至少還有一半贏的的希望。這本來就是個沒有選擇的決定,甚至於只要苦誨心裡有疑問,他就只能選擇相信雪溪!
走出少林寺駐地,雪溪心裡暗暗盤算還會有什麼人像苦誨一樣也發現了自己,並且會無奈的選擇至少目前暫時相信自己?
其實事情也不難料想,霍應清在江湖上並不是生面孔。而附近到處都是武林正道的人,怎麼會只有溪雲兄弟倆恰巧撞見他?可雪溪仍舊讓他到處拋頭露面,就算他再如何掩飾也根本不可能瞞天過海。
而雪溪這麼做正因爲他知道,江湖上並不是所有人都完全相信嚴闊海,而其自己也必定明白這一點。所以就算他也發現了霍應清,可此時如果他向雪溪出手,恐怕必定會引發難以估計的後果。而且只要他不蠢,一定也會掂量自己的分量,至少會設想雪溪目前身邊究竟有多少勢力?是否是自己能對付得了的?
從某個角度講,現在無論誰說什麼都不會被人完全相信,因爲誰也不能爲自己說的話拿出足夠的證據!而且對於這件充滿疑點的事,誰的動作越大,也會顯得越可疑!而這一點,也是雪溪敢明目張膽隱藏在所有人面前的原因!
客棧屋頂,大老遠就可以看到那纖弱,堪憐的身影!清冷的月光下,孤寂的深夜,徐徐微風顯得有些殘忍!
此情此景,讓雪溪感到一股不忍去傷害她的心情!可對他來說,生母“狠心”的撒手,生父懦弱的卑微,師父雖疼愛,但卻爲其自己的希望對他嚴厲苛刻。
世人從未憐我,我又何必憐惜世人?與我同行,就必然要承擔所受的苦楚,反正我從沒向誰哀求過施捨!
“你在等我?”
“不然呢……?”
“你真的知道自己等的究竟是什麼?”
“也許!但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呵呵!我猜你姐姐一定勸你離我遠一點?”
童錦鳶神色悽楚,緩緩點頭:“是,但我知道她並不瞭解你!”
雪溪聽了譏笑反問:“你自認爲了解我?”
“不!也許這世上根本沒人能瞭解你!但我知道,你也並不如自己想象的那麼瞭解世人!”
“哦?”
“你蔑視一切,蔑視所有人,並不是因爲你看不起他們,而是因爲你不相信有人肯爲他們嘴上說的重情重義去努力!你不相信世上有真情真意,更不相信有人會真心對你!可實際上,你捫心自問,真是那樣嗎?也許對我來說,愛上你是我一生最錯的選擇!可是……,那並不是我可以自己左右的……”
冷對月光,良久,雪溪緩緩看向坐在那,楚楚可憐的女子,和麪上一樣,聲音中也不帶絲毫情感!
“看來你已經有了足夠的覺悟?”
“至死不渝!”
“哼!可笑!可悲!可憐的傻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