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小夜的孃親手中抱着一隻雞,她家只有她和岑小夜兩個人,一隻雞足矣。快到她上去獻祭品了的時候她才發現,剛剛還在腳下了岑小夜,現在已是無影無蹤。
“小夜?小夜?”她大聲叫喚,四處尋望,只見到人山人海,並沒有岑小夜的身影。沒時間了,已經輪到她上祭品了,迫不得已只有自己一個人上去。
“大姐姐!”深淵邊,一陣如銀鈴般清脆的童聲響起,大聲呼喚的人正是岑小夜。
深淵的另一邊,花界中。
一片白色花在五色花海中顯得很單調,但卻又是如此的純潔。這片白色花的中間不知何時已經生出了一朵直徑一丈多的白蓮,上千只純白色的蝴蝶一直在白蓮旁飛舞,起起落落,不懂得疲憊一般。
白蓮一枝獨秀,是花海中最大也是最獨特的一枝花。這白蓮聖潔無比,散發着一種”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氣息。
蓮蓬如同一張大牀,裡面躺着一個少女。傾國傾城容顏,風華絕代之資。少女眉清目秀,肌膚如雪,臉色安祥,安靜地躺在白蓮中。
她已經陷入了沉睡。
她躺在蓮花中,如同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長裙和長髮如一條瀑布般垂落到地上,黑白相間。
五色花海中生白,白蓮中有一佳人。
岑小夜又喊了幾聲,但少女依然睡容恬靜,沒有任何甦醒的跡象。
“大姐姐不理我哦…”岑小夜繃着小臉,充滿遺憾,轉過身要離開。
他這時才發現,和他一起來但未敢靠近深淵的小夥伴們都像看怪物一樣看着他。
“你們…怎麼這樣看着我?”岑小夜小聲嘀咕,被人這麼看着,有些不自在起來。
小夥伴們依然在看着他。確實,跟看怪物一樣。
“岑小夜,你看到了什麼?”一個小夥伴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大姐姐呀!”岑小夜大聲說道,然後也像看怪物一樣看着小夥伴們,問道:“你們不會沒看見吧?”
小夥伴們都搖搖頭。
岑小夜走了小夥伴身邊,想把他們拉倒到深淵邊。孩子們開始時雖然都害怕的顫抖起來,但恐懼終究戰勝了好奇。
“那不是大姐姐嗎?看見沒有?”岑小夜指着白蓮,大聲說道。
小夥伴們都詫異地搖頭,意示沒有看見。他們確實沒有看見,在他們眼中,那只是一片無盡的五色花海,除此之外沒啥特別的地方。
這邊的情況引起了旁邊的大人們的注意,有幾個大人圍了過來。但奇怪的是,這些大人也不能看到白蓮,只有岑小夜自己一直說他看到了白蓮,還看到什麼大姐姐。
岑小夜的孃親聽到了消息,迅速跑了過來。他跑到岑小夜前面,蹲下身,雙手捉住岑小夜的雙肩,神色慌張的問道:“小夜,告訴孃親,你看到了什麼?”
“大姐姐喏…”岑小夜手指着花海中白蓮的方向,委屈地說道。旁邊有好多人在看着他,像看白癡一樣。甚至有人說他不能看到什麼,就是想通過騙人來獲得關注。小孩子嘛,是很怕別人懷疑自己的。
岑小夜的孃親立刻把視線移到了岑小夜所指的方向,瞳孔中突然閃出一絲絲不易察覺的金光。
她動用了天眼!
這時家族中的一種秘術,她也是偷偷學來的。傳說天眼一出,照破山河!
但是,只有茫茫五色花海,除此之外什麼也沒看見。
她更慌張了,一把抱起岑小夜,快速跑開。
“嘎嘎嘎嘎…”
深淵下時不時發出尖利的怪笑聲,恐怖到了極點。沒有人知道是什麼東西發出的,也沒有人敢去打聽。關於深淵的所有事都是一個禁忌的話題,沒有人敢議論,所以都只能裝作聽不到。
祭品送完後,已近黃昏,太陽在深淵的盡頭與地平線交匯,彷彿也要墜落萬丈深淵之中。今日的黃昏尤爲特別,夕陽已經把大地染得血紅。
遠遠觀望而來,大山,大樹,大荒都變成了血紅色,如同人間煉獄。夜晚的陰氣加重了許多,有些婦女、孩子不得不提前下去。
“每三年的這一天,都是這樣的現象…”一位老人望着夕陽,渾濁的眼珠中含着不安,聲音近似顫抖,“如果不用這些無辜的生命去祭奠亡靈,這就是血光之災的預兆啊!”
這邊的世界殘紅似血,而花界卻不受任何影響。不知何時,花界已經撐起一層如同億萬條彩虹組成的五色屏障,抵禦血霞。聖山上的大人見怪不怪,這些現象是每年祭祀都有的,
沒人知道原因何在,然而老一輩的人物對於這些奇怪放事物也都習慣了。
聖山上的人都沒有時間去欣賞花界的仙景,因爲現在到了祭會的最後一道也就是最重要的程序——聖祭!
全場肅靜,連呼吸的聲音都能聽得到。
不多時,兩座花轎被擡了上來,一座白色,一座黑色,儘管這樣很怪異,但這是祭祀的一種“禮”,沒人不會不去遵守。聖山上的人羣讓開了一條路,兩臺轎子被擡上祭臺。
岑小夜蹲在孃親身後,雙手抱着孃親的大腿,一動不動,兩隻水汪汪的大眼睛卻密切注視這這裡的一舉一動。他第一次見過聖祭,心裡好奇無比。他同時也在找小龍和雪雪,真奇怪,兩人怎麼都不找自己玩了。
在岑小夜發呆時,十幾個人掙脫開了阻攔他們的人羣,來到最前面。有幾個婦女望着轎子痛哭起來。這兩家人直欲衝向轎子,卻被十幾個壯丁給攔住。一位年輕的母親抽搐了幾下,只感覺天旋地轉,暈了過去。
岑小夜有些疑惑,這這些人不都是小龍和雪雪家的嗎?他不明白這些人在哭什麼,不過當看到轎子時,他想到了什麼。孃親和他講過故事,說在很久很久以前,女孩出嫁都要做轎子,就是說轎子是用來坐人的……他想到這裡,心裡忽然不安起來……
山上有些婦女已經偷偷的抽泣,雖然現在沒輪到她們家,但三年後也不是不可能。有些男人們也看不下去了,把頭別過了一邊,望着天邊的紅日,拳頭握得骨頭做響。他們是男人,本應去保護弱小的人,而今卻做這種違揹人道的事。
轎子門被打開。黑色轎子中有一個小男孩,白色轎子中是一個小女孩。這兩個聖男聖女身穿紅色繡花衣,有點像死人的穿着。兩人被五花大綁,放在轎子中,兩個壯漢走了過來,把這兩個小孩吊在了橫木上。兩個小孩沒有反抗之力,不可自由動彈,甚至連說話都不能。
“小龍,雪雪…”在人羣中岑小夜大驚,那兩個被綁着吊起來的人不就是小龍和雪雪嗎!
看見最好的玩伴被如此虐待,第一反應就是去解救他們。他剛跑出去,一隻大手就牢牢地捉住了他,把他拽了回來。
“聽話!不要動!”孃親嚴厲喝道,大手遮住了正在掙扎的岑小夜的雙眼。
老族長在祭臺上禱告着,他根本不敢正視兩個童心未泯的孩子。
“我岑家子民獻上祭品,願上古亡靈們保我族昌盛,遵守先人的囑咐,童男童女供上……“
老族長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他立在祭臺上、深淵旁,蕭條的身影顫巍巍的立着。
最後,他終於還是在陰風咧咧中拄着柺杖,堅定有力又有威嚴說出了每次祭會結束時都要說出的那無情的三個字:“供祭品!”
執法者上祭臺,手中屠刀瞬間揮落,吊繩被斬斷!
“不!”
“不要!”
孩子的家人驚恐地大叫,又有兩人當場昏了過去。
“小龍!雪雪!”岑小夜剛推開孃親的雙手就見到的這一幕,他瞳孔一陣收縮,眼睛漲的通紅。
他用力一扭動身子,掙脫了孃親,衝過了衆人的阻撓,躍上祭臺,速度之快讓人無法理解,力氣之大無人可擋!
“這,這孩子…”岑小夜的孃親呆在了原地,目瞪口呆,神色震驚,剛纔她很用力的拽着岑小夜,但岑小夜掙脫她的時候力氣真的太大了。那種感覺就像懷中抱着一隻大老虎,老虎不動還好,一發威的話根本沒人能制服。
“雪雪!”岑小夜大吼,雙眼血紅,瞳光射下萬丈深淵,眼珠都快要瞪裂。遲了,已經遲了,在祭臺邊的他,只能看見那兩雙很熟悉又很無助的雙眼遠去,慢慢消失在消失黑暗中。
岑小夜狀若癲狂,兩隻小手毫無目的亂抓着,好像掉下去的是他。他捉住了旁邊的老族長的褲腳,突然大吼道:“你爲什麼要害小龍和雪雪?!”
“爲了岑族…”老族長的看着深淵,眼中撅着淚珠。
其實,他一萬個不願這樣做,但他知道,這關係到全族人的生死與存亡,他不得不這樣。如果可以,他願意用自己的這條老命換這兩個無辜的小孩,哪怕一條也可以。但是,沒有什麼如果,這就是祭祀,是血的規矩。
“難道週週也是這樣死的?”岑小夜問道。
對。”老族長地點頭。
“你!”岑小夜後退了兩步,指着聖山上寂靜的人羣,“你們!”
“嘎嘎嘎嘎嘎嘎……”
深淵下又傳出一陣又一陣鬼獠似的聲音,很興奮的聲音。
“啊!”岑小夜大吼,完全把深淵下的鬼叫覆蓋了下去。他拳頭緊握,骨頭闢啪做響,血眼通紅,跟走火入魔了一樣。浩大的聲音在大荒中迴響,久久不絕,激起一片飛禽走獸慌亂。
那一刻,他是瘋狂的,他想讓所有人都付出代價;那一刻,他是軟弱的,他只能眼睜睜看着最好的玩伴離去。
花海中,白蓮上,少女美目努力睜開。
一隻蝴蝶飛到少女前面,蝴蝶撲打着翅膀,一點光華飛出,跳入她額頭內,方纔的情景一一在他腦中閃現出來。
她吃力的眨巴眨巴着美目,擔心地望岑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