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凌晨,岑小夜下山,直奔岑嶺的方向。昨晚他和心舞聊了很久,心舞很開心。在岑小夜提出要離開時,她明顯有些不捨,想挽留,但最後也任他離去。
岑小夜離開時,只感覺心裡酸酸的,很不是滋味。確實,心舞的傾國容顏讓他動心,但更多的是因爲她陪他度過了太多歲月,甚至說從小到大她都陪着他,所以纔會有這樣的感情。
他現在山頂上俯視着岑嶺,每一條村道都是那麼熟悉,即使兩年沒回來,他也能閉着眼睛走完。他帶着莫名的感傷,陷入了回憶…
從兒時最好好玩伴小龍和雪雪被聖祭到現在,有十一年了。親自看着自己最好的玩伴永遠離開自己,別人根本無法理解那種痛苦,特別是他們臨死前的那種絕望的眼神,岑小夜記得很清楚,也正是從那時開始,他的人生軌跡發生了大轉變。孤僻和暴躁的性格讓他封閉了自己,跟別人的交流也變得很少。
那時候,身邊唯有孃親孜孜不倦教給他道理。還有一個不嫌棄自己暴躁的人,就是心舞。小時候他經常找心舞談話,被別人說成“自言自語的瘋子”也不在意。後來,遇上了小岑雨,他才又多了一個牽掛。
他覺得自己長大了,經歷了很多,懂了很多,也爲曾經的任性和衝動而後悔。如今,孃親已死,小岑雨也被人帶走,只有心舞還在。他現在只有一個想法,就是不讓身邊的人再有不測,不再傷心和難過。
他知道,心舞也很在意他,從那依依不捨的眼神就可以深深感受得到,只是他有重要要去做,他不得不走。如果可以,是說如果,他一定會去尋找打開花界的方法,完成他的承諾。
岑嶺,一個純樸的人類部落。大樹爲樁碎石爲基建立的房子座落,整體呈環狀分佈,外圍三座大山環繞,果樹蔥鬱。在這平淡下,隱藏着一股悲涼。天際破曉,黎明到來。被霜凍的樹葉像穿上了一件白衫,村道上已經有幾個村民扛着鋤頭出來耕種。
在一個溝中,一個老人扶着鐵鍬,立着有些佝僂的身子,眼中有些苦澀。他望着那乾裂的耕地,無奈的嘆息了一聲,無奈地說道:“又是一個大荒之年。”
岑小夜看着這些不得不爲生活而奔波的背影,眼睛忍不住溼潤了起來。在以前,孃親豈又不是這樣起早摸黑,一人撐起這個家。
他咬着牙,把頭仰起,不讓那可惡的東西流出。男兒流血不流淚,孃親也不願意看自己哭吧?
不管發生什麼,都要堅強。他轉過身,擺脫了悲傷的情緒,向岑嶺中走去。
他不是懼怕深淵中的存在,更不是要退卻。他回到岑嶺,只是想把心中的不明弄清楚。因爲所有的疑問,只有在這裡才能水落石出。
他用法力悄悄改變了真容,大步走向祭廟。岑嶺中有兩千多戶人家,上萬人口有岑西村、岑裡、南落、齊安、北嶺幾個村莊。岑小夜從北嶺穿過岑裡走到岑西,這個過程並沒有引起別人關注,和他碰面的人即使覺得他面生,也都當他爲其它村莊的人。
兩年前老族長判處岑嶺,引起過很大轟動,甚至有人嚷着要進深山,把老族長捉回來。然而沒人知道他們在哪裡,即便有老人知道也不願說,所以後來這事就此作罷。過了兩年,這件事帶來的恐慌也漸漸淡化。
“這……”
岑小夜路過祭廟時,眼前的景象讓他呆住。原先的祭廟竟然已經不復存在,取代的是一片廢墟。沒人來處理過這廢墟,斷木夾在泥牆破瓦中,半立的土胚牆搖搖欲墜,一股壓抑的氣氛籠罩在這裡。
“血光之災。”
岑小夜自語,他忽然明白了過來,這一切都是因爲他而起。兩年前,他被選爲聖子,小岑雨則是被選爲聖女。在聖祭時,孃親與岑融同歸於盡,老族長也捨身忘死,把他和岑雨救走。這樣一來,聖祭無法進行,血光之災必來無疑。
岑小夜沒想到,自己的逃避,會讓如此多的族人爲他受難。到底該不該,自己的命有那麼重要嗎?他腦子很混亂,自己明明希望這些人死,可現在他們死了,自己爲何有一絲罪過?
他逃離離了這裡,沒有用法術飛行,像一個被嚇壞的孩子,向岑西跑去。跑了一里地後,一座嶄新的大廟出現在眼前。
這座祭廟建築規模並不多,前方卻有一個能容納萬人多的院子,用來做岑嶺人蔘拜之地,剛建成也不過一年多時間。從外面可以看到大堂內燃着兩支蠟燭,幾個人圍在一起,在討論着什麼事。
大堂內的靈牌引起了岑小夜的注意,這些靈牌都是重新雕刻的。雖然燈光昏暗,但在岑小夜睜開天眼後這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岑宣,還有兩年前的族長,包括上一屆的所有主持,都被立起了靈牌。結果可想而知,他們都在血光之災中喪生了。這些都是爲岑鄰付出了生命的人,他們都會長存於此,都應受到子孫後代的敬仰。岑小夜不知道要說什麼,已無言可講。都是他害死的,而現在,似乎自己才成了罪人。
“已經沒有合適的人選了,都是殘疾的…”
“難道又要遭受血光之災?看來天要滅我族啊!”
“……”
大堂裡的人談話的聲音傳到的岑小夜耳中。他聽了一會兒,才知道,這些都是新一屆的住持,正在爲半年後的祭祀犯愁。做個住持談何容易,這是爲保護全族人的工作,但又面對着族人暗中的抗拒和排擠,做什麼事都進退兩難。
在這裡商議的住持都知道,這個工作的危險程度不單單隻有這些。兩年前,那批住持剛上任沒多久就有血光之災降臨,全都死去,如今誰又敢說自己不可能一樣會遭受?
可沒有人後退,亦沒有人懼怕。做這種人,就要有一種大愛無疆的精神。雖然他們不認爲自己有這種品質,但所有人都知道,真到有困難時,他們這些人都是第一時間衝上去的。他們不怕被誤解和排擠,哪怕遭受再多誤會他們也要讓祭會延續下去,因爲只有這樣才能保護家族。
“用我的兒子吧。”
一個年輕的父親說道,他已經想了很久,終於狠心決定了下來。
“耀宗,你…”
一個老者聞聲而起,他看着年輕人,長滿老繭的雙手顫抖着。他看了很久,才坐了下來,沒有再說什麼。
其它幾人也想說什麼,但都是欲言又止。現實殘酷,也唯有如此。
此時,岑小夜也在大堂裡,隱避在一個無人能察覺的角落。他聽了許久,知道了這位願意把自己的親生兒子獻出來的人,是這現在岑嶺的新族長,名岑耀宗。他爲人老實、正直,是岑族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族長。如今岑家無聖子,他只能這樣抉擇。
岑小夜離開了,他不敢繼續聽下去。他知道,這位父親不是無情,而是無私。
他走在一條曲折的小路上,壓住翻騰的內心,感受着這難得的平靜。對於一個在異界撕殺兩年的遊子來說,沒有什麼比在自己出生的家鄉更有安全敢的了。
在路上,他見到不少的孩子,大多都是缺胳膊斷腿的。
“聖子聖女,要身體健全、保持童子之身者。”
在十幾年前,一位主持不小心把這個消息走露出去後,曾激起一片波瀾。過後,很多人爲了自己的孩子不遭受那種悲慘的命運,於是狠心把孩子給弄殘。
然而這是一片更悲慘的場景,孩子們都落下了後天性殘疾,也唯有那天真的笑臉能彌補一點傷痕。但要想將孩子們留下的陰影全部抹滅,是不可能的。
走着走着,一間熟悉的小屋出現在岑小夜眼前。
“吱呀”一聲破舊的木門被推開,拉爛幾張蜘蛛網。傢俱完好無損地擺在桌子上,落滿了塵土,至今無人打掃。他還記得,以前這裡是多麼的乾淨,不染一塵。而如今,物是,人卻已非。眼中撲閃的那些身影,卻也只是相隔時空的記憶。
他眼角抽噎了幾下,兩手手指張開。一絲絲細小的神光從他手指間蹦出,化成幾隻小掃把,在這房間裡揮舞,不絲一苟的打掃着。還記得小時候自己會調皮地把這裡弄髒,孃親總是一言不出,默默打掃乾淨,很有耐心。而今,到他打掃了。
這時,淡淡的藍光在岑小夜胸口閃爍,一顆藍色半透明的掛墜浮現出來。這是岑雨的物品,兩年前送給岑小夜。以前,這顆掛墜平淡無比,自從那次救了他後就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掛墜在這屋子中游蕩,飄起飄落,不知在尋找、還是在懷念什麼。
“孩子…是你回來了嗎?”
岑小夜轉身,只見一個風年殘燭的老人站在門口,說話的人正是他。老人拄着一柺杖,佝僂的身子已經彎得不能再彎,如同一棵落敗的老樹。他看着房裡飄浮的掛墜和岑小夜那隻被神光覆蓋的手,臉上毫無異色。
“嗯,老鐵匠爺爺,是我。”
這老人是岑小夜的鄰居,人雖老邁,打鐵卻是一絕。岑嶺只有他一個鐵匠,差不多所有的鐵器都是出自他之手。他年紀很大,大到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打了多久的鐵。
岑小夜點頭,手在臉上一摸,露出了真容。他並沒有太過於驚訝老人的鎮定,因爲這老人一直都是這麼神秘,遇上什麼事都很鎮定。孃親曾經和岑小夜說過,連她也不知這老鐵匠的身世,只知道他孤身一人,無兒無女。從小到大,岑小夜極少和他說話,也不知道怎麼稱呼,所以現在禮貌性的稱其爲“老鐵匠爺爺”。
老鐵匠點頭,一拐一拐的走進來。岑小夜見狀,想上前攙扶,而老鐵匠卻擺擺手,意示要自己一個人走。時間不饒人,只是兩年過去,昔日生龍活虎的老鐵匠,也抵禦不住歲月的侵襲,老態顯露。
他接過岑小夜遞過來的凳子,坐了下來。
“孩子,你不該回來啊,你應該走出荒嶺,外面有一個更廣闊的世界。”老鐵匠道。
岑小夜搖頭:“我不會放棄這裡。”
岑小夜雖然只有簡短的一句話,但卻表達出他內心最真摯的抉擇。
老人望着懸在空中的掛墜,又看了看岑小夜,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你回來想幹嘛。你父親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你也如此。既然你也選擇了走這條路,就有權知道一切,你跟我來吧。”
老鐵匠把岑小夜帶到了他家裡,這是一個簡陋的屋子,房角橫七豎八的堆滿了廢舊的鐵器,還有那個一直陪伴着他的鐵爐。
“唉,人老了,不中用了。”老人說着這話的時候,不知從何處掏出了一個鐵盒子,遞給岑小夜,“看了裡面的東西,你會明白的。”
這鐵盒有些重,把盒蓋揭開後,裡面放着兩塊小石碑。
岑小夜拿出這兩塊冰冷的石碑。第一塊年代非常久遠,在時間的碾磨下已是千瘡百孔,只有一行依稀可見的四個古老的字體,他根本看不懂。
第二塊石碑沒有先前那塊久遠,卻也是充滿滄桑之氣,上面亦有排古老的文字。因爲年代不是那麼久遠,岑小夜可以隱約看出其中的內容——吾願帶領族人進入荒嶺,誓死鎮壓。
“這個。”岑小夜看着這兩塊石碑,心中五味雜陳,隱隱約約猜到了什麼。
“這就是我們岑家修士的使命。”老鐵匠面不改色,指着第一塊石碑,說道:“這是我們的先祖留下來的,上面寫着‘大凶,鎮之’。而另一塊,則是我族英傑岑帝刻下的。在很久很久以前,岑帝帶領我族,進入荒嶺,爲的就是先祖的遺願,鎮壓大凶之地,也就是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