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的清晨,天還未亮。劍宗門族天殤劍臺下站着一個白衣的少女,她身邊帶着一個銀髮的小童,小童穿着不合身的寬大月白袍子,小手緊緊地揪着少女的裙裾。
天殤劍臺周圍十分的空曠,前方臺階高高而上,也不知有多少個級,仿若通天,而頂處一把巨劍直插入劍臺,據說那是九玄天之上某位大神的佩劍,這巨劍中附着一個至高無上的劍神,劍神留戀塵世,不願迴歸神界,如此便有了劍宗門族。
劍颱風大,小童在少女的身邊站着無聊,擡起頭,揪揪少女,它雖然未開口說話,然而少女的腦海裡便響起了小童的聲音:“主人,認主歸宗的祭奠不是在今日嗎?天要亮了。”
見少女不說話,它又說道:“主人又在煩惱嗎?”
白明溪將幻雨抱在懷裡,說道:“不,只是在想些事情。”
幻雨問:“想些事情?主人回到族人的身邊不高興嗎?”
“……族人……”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否是高興的,“高興的,高興……回到這裡,我……很高興。”
幻雨不解地問:“那主人在想些什麼?”
天未亮,白明溪就一直站在這裡,望着劍臺。今日的確是她認祖歸宗的日子,據說她的爺爺重明德招攬了劍宗門族親回來,便是爲了今日舉行的祭祀,從此天下人便知她是劍宗門族的血脈。
想些什麼?
白明溪看着微亮的天際說道:“我從未想過來到這裡,養父死後我便是孤身一人,也從未想過家人什麼的……來到這裡,真是……”
“真是什麼?”忽然有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插話進來。
“真是有些不可思議呢。”她接下話,想了想覺得不對,便回過頭,吃驚地看着身後抱着手臂的女子,此時天才微微亮不知什麼人同她一樣如此的早。
“……姑姑……唔!”她纔回頭,重溯便不客氣地往她頭上砸下一個拳頭,說道,“你可真不讓人省心,大清晨便不在房裡,害得我好找!”
白明溪揉着自己額頭上的疼痛處,“好痛。”
重溯揪着她,彈着她額際,十分地不客氣,“便是日後讓你長些記性。”
白明溪卻不解地鬱悶道:“我到底是哪裡做錯了?”
重溯抱着手臂準備理直氣壯地給白明溪一頓訓話,但是卻被她問得啞口無言。她今日一早便到了白明溪的房中,只是房裡空空無人。想起那平日沉默寡言的少女,不知爲何有些後怕,隱約覺得她也許會一言不發地離開,找了幾個地方,才發現她在此處,心裡那股氣便不打一處地出來。
自從白明溪回到劍宗門,重溯總隱隱覺得不安。十八年前她並不知道霓裳離開劍宗門時懷有重殤的骨肉,而且重殤飛昇之後也並未提起,也許是他覺得不值一提,或是他另有其他目的也說不定。她只覺得一切似乎有些巧合,爲何白明溪十八年之後能如此恰巧地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不過她並沒有怪白明溪的意思,只是劍宗門向來風波不斷,她作爲主當家也不能不考慮得多一些。
白明溪說不可思議,她又何嘗不覺得奇怪呢。
重溯低下頭,正看到白明溪身邊的劍靈小童仰頭望她,兩隻琥珀般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她。幻雨見重溯望過來,側過身子又躲到白明溪的身後去了。
重溯忽然擡手撫上白明溪的頭,問道:“今日之後,你便是重明溪了。你可想好了?”
白明溪奇怪地看她,問道:“姑姑爲何這樣問?”
重溯替女孩子理好那鬢亂的長髮,說道:“所謂認祖歸宗,便是你從此不再孑然一身,不再是孤身一人。家族的興衰頹敗都與你息息相關,家族興盛你便是修仙界的佼佼者,倘若一日家族衰敗,子孫萬代都會受到牽連。你肩上肩負着家族的重擔,也許你便不能再像在洞庭水宮中的日子般活得自在逍遙。你可曾想過這些?”
白明溪低下頭,不知道重溯姑姑爲何會與她說這般沉重的話,沉思片刻後,道:“我從未想過。我只知道我從來便不是一個逍遙自在的人。而且這世間本就不是一個能爲所欲爲的世界,所謂的逍遙不過是‘心中自在便在何處都自在了’。起初我並未想過要留下來,四大家族似乎與我絲毫沒有聯繫。然而這幾日我反覆想了許多,我想留下來,留在大家的身邊,留在‘沒有人會討厭我,也沒有人再用奇怪的眼光看我’的地方,想與華華和素素在一起,我也很喜歡姑姑……師父常說,靜心需要斷念,無念無慾的人才以得道。我大概時常想着這些塵世紛擾,修爲纔會止步不前。只是,這幾日我覺得好高興,希望能一直都這樣就好了……因爲獨自一人的日子實在太難受了……”
重溯抱住白明溪那纖弱的身體,說道:“真是個傻丫頭,這些年你都沒有真正的快樂過吧?從此以後沒有人再會欺負你了,這裡以後便是你的家,我們都是你的親人。”她打從心底下疼惜白明溪,從見到她的第一眼開始,她的清冷與安靜,都不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女所該有的。十八歲的霓裳有着笑容與愛情的滋潤,而十八歲的白明溪卻什麼都沒有。
霓裳啊霓裳,天下父母心,你如何忍受自己的骨肉受如此的折磨?
太陽漸漸躍過了地平線升了起來,天已大亮,白明溪擡頭問道:“話說姑姑,你到底是來找我做什麼的?”
重溯驟然醒悟過來,又再女孩子的額際上彈了一下,勾住她的腦袋就將她帶走,“你這個臭丫頭,差些誤了時辰!若是誤了時辰我可就慘了,還不快走!”
一個時辰之後,天已大亮。
此刻天殤劍臺周圍皆是人,白明溪穿着玄色的袍子跪在劍臺下,她身邊的幻雨捧着她的佩劍於頭頂,小腦袋一刻都不敢擡起來。
劍宗門認祖歸宗的祭祀是血脈將自己的血滴入巨劍之上,再將名字刻入巨劍的劍刃上。劍宗門的鐘鳴響起,白明溪起身緩緩向高處的劍臺走去。走三步扣一個響頭,直到她走上劍臺爲止。
劍臺之下,劍宗門的所有人都見證着劍宗門血脈的迴歸。
“慢着!”劍臺之下忽然有人揚聲而言,白明溪腳步一頓,正要回頭時,卻聽到重溯對她道:“你不必理會,繼續行祭禮。”
重溯站出來,看見那說話的人正是遠親十三姑母的兒子重禮,問道:“擾亂祭奠者如同褻瀆劍神,重禮你還不退下!”
忽然十三姑母也出來說話,道:“重禮說話,是我授的意,難道重溯你也要說我是褻瀆劍神嗎?”
那日他們忽然對白明溪出手,重溯便知道他們遠親一家是有備而來,不會隨意善罷甘休,可未想到他們竟敢在祭祀典禮上當面阻撓。重溯一張絕美的臉冷如一塊千年寒冰,恨不得將人千年冰封。
重溯冷笑道:“不知十三姑母有何高見定要在這樣重要的場合上說?”
那十三姑母不卑不亢地道:“自然是重要萬分的事情,否則我爲何要無緣無故地打斷重要的祭禮?”
“那還請姑母明示了。”重溯冷目而視,只覺他們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他們宗室與遠親向來不和,雖然同是劍宗門一族,只是千百年來遠親都不曾與劍宗門往來。然而劍宗門一族日漸強大起來,這些所謂的遠親纔不間斷地歸來拜訪。門族中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只是礙於面子不好說出口,而面容上雖是一副卑亢謙讓的模樣,但都是面和心不合。
重溯尤其不喜歡遠親一族的人,特別是以十三姑母爲首的,只有是與他們有關,內裡的事情總是能層出不窮。
十三姑母諷笑道:“當初我極力反對這來路不明的丫頭,這幾日我派人去查,便查出她不是我們劍宗門族的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