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之光照得深水底下忽明忽暗，不曉得是不是白明溪自己看錯，公子馮的眼中露出一剎那間的暗淡。那神情只在一瞬間中閃過，隨着水靈的明滅，那種被受困的悲情一會兒便從公子馮的眼中消失了，轉而還是那種盛氣凌人的氣勢。
他忽然岔開話題道：“我還沒問你，你爲何會來到這個地方？這個神殿早在河神馮夷涅槃後荒寂千百萬年，即便連神祗也鮮少踏足，你一個凡人……”那雙清色的眼睛在她停留了半會兒，聲音戛然沉默。
白明溪道：“洛書以元神鎮守肆虐的黃河洪水，我來找他。”
聞言公子馮驟然冷笑起來，那笑聲帶着不明意味的譏諷。他道：“洛書？他要爲何要鎮住黃河河水？”
白明溪不知他爲何要如此笑，說道：“黃河爆發了洪堤，他似乎想……”
公子馮接下他的話道：“想以他之力鎮住河水，讓肆虐的河水停止，讓黃河兩岸百姓安居？”
白明溪點點頭。
公子馮驟然爆發出一陣瘋狂的大笑，在安靜的深潭下聽起來格外的震耳。白明溪不知其中緣由，只睜着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問道：“你爲何要笑？這如此的可笑嗎？”
“你這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外人，當然不覺得可笑，一定覺得他大意盎然，心繫天下百姓的安危，是個大好人吧？”公子馮笑過之後似乎有些累，盤起雙腿坐在河底下，兩隻眼睛盯着白明溪，“可在我眼裡，他是一個不折手段的奸詐小人。”
公子馮眼中燃起了濃烈的恨意，清色的眼眸慢慢變得渾濁難懂。
他對着白明溪拍拍身邊的空位，說道：“你坐下來。”見她猶豫，繼而道，“現在你也出不去，不如聽我說說話，幾千年來我也沒好好地說過話了。”
白明溪疑惑地看着面前這個模樣似怪物一般的人，更覺得他奇怪了些，公子馮陰晴不定，不高興時什麼都不願意說，現在不知爲何有肯說了。
白明溪撩起衣裙，做到他的身邊，看着他一雙沒有皮肉的骷髏手。
公子馮道：“你身上有河洛之力，你對《河圖》瞭解多少？”
白明溪只答道：“只聽說《河圖》是天上的神兵利器，傳說是上古大神伏羲創造的一本仙書，修仙界中人人垂涎，得到它便可使修爲大增。我只能讀懂其中一些五行萬物相生相剋之理，只覺得它深奧異常，至今無法參透一二。”
公子馮道：“河洛之理力量無窮，你無法參透其中也在情理之中。”
白明溪頓時有種被人小看的感覺。
他又道：“但你可知覬覦河洛之力的人數不勝數，洛書爲何會百般尋你，你想過其中緣由嗎？”
這個緣由白明溪可是知道，她道：“因爲我《河圖》在我手中？”白明溪忽然回憶起來，他與洛書並不是第一次見面，早在歸墟、在雲道時，這個擁有河洛之力的男子已在她身邊頻頻出現。
白明溪陷入片刻的沉默。
當年上古伏羲大神創造兩本仙書，一本《河圖》鎮守黃河，一本《洛書》鎮守洛水。既然洛書手持《洛書》神兵，他應該在洛水纔對。
公子馮半晌道：“河神馮夷有一個名喚宓妃的妻子，她是伏羲大神最小的女兒。據說洛神宓妃並不愛馮夷大神，可是有一次宓妃不幸掉入黃河中，馮夷將她搶去做了妻子。”
“所以？”白明溪不明白。
公子馮繼續說道：“洛水失去了神祗鎮守，連年爆發洪澇。”
白明溪吃驚道：“你是想說洛水的百姓憤恨河神馮夷嗎？”想到此處這裡血祭般的詭異，妖魔橫行，白明溪不禁聯想到是洛水的百姓懷着恨意想要報復黃河的河神。
公子馮說：“因爲洛水連年洪澇不止，洛水兩岸的百姓被迫無奈只能遷移，可人又不能離開水源而活，他們便搬到了黃河沿岸。只是他們對黃河河神的恨並未消除，在當地屠殺不少供奉馮夷的部落與百姓，然後將屍體置入黃河中。他們每年也從村子中選出老嫗與少女丟入黃河。”
“爲了報復河神？”白明溪問。
公子馮點頭，“他們以爲這樣做馮夷大神就會將宓妃送回洛水。”
白明溪問，“但是並沒有成功，對吧？”
公子馮道：“即便凡界的人類全死了，也不會感動到上天，何況死幾個區區的沿岸百姓，馮夷大神怎會爲此將宓妃送回洛水。長年積怨那些死去百姓的怨氣被困在水底也無法超生，過了數百年，怨氣就化成了現在的嗜血魔鬼。可是這些怨靈在河中肆意，驚擾到了馮夷大神，爲了不讓它們擾亂凡界，建造了這座祭壇用來封印邪靈。”
白明溪一頓，心中那股好奇讓她脫口而出道：“那你爲何也被困在這裡，你也是邪靈？”這個問題她問了許多次，公子馮都沒有回答，如今又問想來它也不會理會，但是出乎意料地，公子馮看了一眼少女說道：“我是被洛書丟進來了。”
白明溪吃驚地捂住嘴，半晌回神道：“洛書爲什麼要這樣做？”
公子馮轉過臉上那姣好的半張面容，擡起眸子說道：“我方纔也說了，從洛水被迫遷徙到黃河的百姓十分憎恨河神馮夷。”
白明溪奇道：“洛書是洛水百姓的後裔？”她應該早些想到，《洛書》神兵本是創自洛水，連滕龜也是洛水中的神獸，洛書其人大約也與洛水有關。
“可他……”白明溪不解，即便如此，洛書爲什麼要將公子馮封入這個地宮裡？因爲他也是嗜血妖魔嗎？可看起來並不像。公子馮雖然形貌怪異，白明溪並未從他的身上感到半絲的邪氣，儘管他脾氣並不和善。
公子馮說：“爲了河洛的力量。”他沉下眸子，一臉深沉，他道，“黃河之神涅槃之後，宓妃也隨之涅槃。黃河與洛水沒有神祗的控制，連年引發洪澇災害，上天將龍馬與滕龜封入《河圖》與《洛書》兩個神兵中。然而，受天所賜，洛書無意中從洛水中得到了《洛書》神兵，以此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他解決了洛水的水災，因此也知道了《河圖》的存在。”
白明溪接下他的話問道：“因此覬覦《河圖》的力量？”但是白明溪與洛書相處幾日，發覺他並不是一個執着於力量的人。
“不，但也可以這麼說。”公子馮忽然站起來，“他想獲得完整的河洛神力，想要取代河神馮夷的位置，徹底控制黃河。”
白明溪道：“這不是很好嗎？能控制住黃河，讓黃河兩岸的百姓安居。”
“好？”公子馮冷笑着反問道，“想要獲得如此巨大的力量，必定要付出對等的代價。河洛神力必須要承襲於陰陽品階的基礎之上，然而陰陽品階的修爲並不是誰都可以修煉，必須男的爲陽，女的爲陰，洛書身爲男子永遠都不可能獲得陰階的修爲。”
聞言，白明溪心中一顫，心中隱約能猜到洛書將她移魂抓來的目的，便問道：“既然如此，那該怎麼辦？”
公子馮道：“將你做成他的傀儡，以你之力控制黃河。”
白明溪安心地呼出一口氣，她以爲洛書要吸食她的修爲，好讓她身上的陰階修爲成爲他修爲的一部分，看來是她想得誇張了。
如今她被移魂，便是公子馮所說的傀儡了吧？
公子馮用奇怪的眼神望着她問道：“你看起來倒是一臉的輕鬆，我所說的控制是沒有心智，沒有思想的傀儡。如今看你這幅模樣便是個不成功的例子，否則他也不會能讓你靠近這河洛祭壇。”
白明溪道：“實不相瞞，這並不是我的本體，我不知他用了什麼辦法將我的魂魄移到這個身體上。”
“離魂草。”公子馮便脫口而出了這個物什的名字，“那是生長在黃河沿岸泥地中的靈草，並不多見，十分的稀有。倘若他知道你是個不完整的傀儡，你知道你的後果會如何？”
白明溪眼神暗淡道：“我知道，但是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黃河沿岸的百姓受苦。”所以她來到黃河，是尋找兩全的辦法。
“天真。”公子馮諷刺地說道，“氾濫的同情心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沒有這麼嚴重……白明溪在心裡翻了一個白眼，至少她來時與靈重打過了招呼，一切會見機行事，等到時機成熟、一切問題解決後她便回到自己的身體去，如今便先瞞着所有人。
白明溪將岔開的話題又迴歸到原本的問題上，說道：“說了那麼多，你還未說洛書爲何將你封在這個地方？”
公子馮：“……”
他又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道：“我阻止他尋找《河圖》神兵，他因此恨我。《河圖》與《洛書》本就是兩個不同的事物，若是強行合二爲一，不僅不能達到預期的效果，可能會使天地大亂。大肆動用天地神力而不加節制，總有一日要受到天譴，即便是爲了天下蒼生。但違背天理，便會天理難容。”
白明溪奇道：“你是說……《河圖》《洛書》使用太多，會遭來天譴？”
公子馮道：“這是自然。河洛神力本就是來自於天地之間，而並未凡人自身的力量。力量的施展必須建立在平等等價之上。你以自身修爲施展仙術過多，便會覺得力量枯竭，全身毫無力氣，而河洛神力也是如此。天地之間的力量施展太多，就會讓天地失去平衡，若是河洛神力枯竭，施展者不會遭到什麼，但是存在於這個天地之間的百姓便會爲你們承受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