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大哥,你看,那位客人的賞錢居然是一錠金子,這賞金太重了,我當不起,你幫我追上去還他吧。”青姑一手指着正在漸漸遠去的燕凜等三人,一手舉着金子,同容謙說明事件原委。卻沒有注意到容謙根本沒認真聽她說話,只是眉頭緊鎖,望着那三人的背影,低斥一聲:“白龍魚服,真是胡鬧。”
青姑光顧着說話,只聽容謙喃喃說了句,也沒聽清楚,只啊了一聲:“你說什麼?”
“沒什麼。”容謙回過神,那金子從青姑手中接下來“你也真是想不開。人家錢太多,帶在身上累得慌,你幫他分擔一點就不成嗎?一點助人爲樂的精神都沒有。你不樂意我樂意,我留着多買幾兩人蔘也是好的。”
“啊!”青姑有些傻傻地張開嘴合不上,顯然對於容謙這樣急功近利,貪財要錢的行爲,感到極不理解,且極不接受。
容謙卻沒心情解釋,信手推她一下:“還愣着幹什麼,有客人在叫呢。”
青姑怔了一怔,回過神,才發覺有三四個客人在喊添茶。她向來不善於應付奇變,即然容謙把金子拿走了,她便也不再多想,不再多管,轉頭應了一聲,便忙着招呼客人去了。
容謙低頭看看手上的金子,翻轉過金錠,看到背面烙的“宇內呈祥”四字,又是嘆氣搖頭,真是個不解事的笨皇帝,大內御用的金子,都有記號,怎麼就敢這樣隨便在民間亂扔,史靖園到底年少,封長清總還是個老成人,怎麼也由着他胡鬧。
忽得心中一動,若有所感,他猛然擡頭,見正前方,那三個人之中,已有一個霍然轉身,幽亮的眸子,無巧不巧,與他對撞了個正着。
※※※
離了茶攤,燕凜等三人牽馬徐行,慢慢往京城而去。
燕凜突然道:“再過半個月,樂昌公主就要到了,讓內府做好準備,不可有絲毫怠慢,公主一到,大婚之事即可進行,靖園你記着要通知禮部,現在就要開始操辦。”
史靖園微微一怔:“皇上你決定了。”
“新任秦王的女兒都送上路了,難道我還能讓人把她再送回去,再說,這場聯姻對我們兩國都有好處。”燕凜冷冷一笑“我剛剛親政,雖說容相給我留下了名將鐵軍和充足的國庫,但要真正統服臣子之心,還需要時間。容相棄位之後,我大燕失了震懾諸國之人。那些虎狼之邦未必不欺我年少,覬覦我大好河山。我大燕雖不懼強敵,然紛爭若起,兵連禍結,死傷遍地,受苦的都是百姓。”
他輕輕一嘆“剛纔,你已看了那麼多笑語,那麼多快樂,做爲君主,難道我不應該守護這份安寧和自在嗎?”
史靖園黯然無語,或者是那茶攤上的熱鬧歡快,或者是那小小攤主一席無心之言,才終於讓一直猶豫不定的君主,做出了決定,然而不知爲什麼,他不覺得歡樂,只感到悲涼。
“與強秦聯姻,結守望互助之盟,斷四方虎狼之心,對我大燕,有益無害。而秦國……”燕凜冷笑“三王子還在楚國征伐,先君就倏然暴死。新任秦王甚至不等自己的三弟趕回來奔喪就急忙登基。秦國最精銳的一支軍隊握在秦旭飛手中,半個大楚國也在秦旭飛治下。新任秦王,忙不迭地發詔書,所有楚地之事,皆由秦旭飛自決。分明是把被攻下的楚國賞給秦旭飛,秦國不從中取一文一毫,只求秦旭飛不回國爭奪王位。這位新皇上,對自家的三弟,怕得可是厲害得很呢,就是如此,猶覺不足,把自家的妹子女兒紛紛嫁往諸強國,父喪還沒有過,就趕着辦喜事,爲的就是聯結各國,鞏固勢力,打消秦旭飛回國的念頭。”
史靖園苦笑一下:“所以我們這邊還沒答應,他就急急忙忙把自家女兒送上路,真是把堂堂強秦的臉都丟盡了。”
燕凜淡淡笑笑:“此人雖不堪,到底是強秦之主,非普通小國可比。秦旭飛雖是天縱英雄,但楚國局面至今依然混亂未定,他也未必抽得出身回國,再說此人若真是天縱豪傑,自有大心胸不同凡俗。於其回國,兄弟相煎令得秦國政局混亂,平白給他國可乘之機,倒真不如憑一已之力,另創一番嶄新天地,驚世基業,方不負大好男兒,七尺之軀。”
“所以……”
“所以,新任秦王的寶座,十成有八成可以坐得穩,與秦聯姻,是讓燕國更加安定繁榮的上上之策。”
他們二人專心議論這一場主宰燕國運程的婚事,沒有注意到封長清一直若有所思,竟是從頭到尾,一語未發。在他們交談正酣時,看似不經意地回頭,向茶攤望了過去,然後,眼神一凝,再也無法移動。
從走近茶攤,看清青姑之後,封長清就一直感到驚奇不解。無論怎麼看,那都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可是她一呼一吸之間,間隔極長,倒似有極爲深厚的內力。他一直小心地注意青姑的舉動,尤其認真觀察她的雙手,雖然那手上因爲做過太多重活而滿布厚繭,卻無論如何看不出練過功的跡象。
他身負皇帝安危,自是不敢懈怠,只得暗扶劍柄,立在燕凜之後,只要稍有不對,即刻便能出手。此時雖隨着燕凜一齊回城,心中想起青姑那奇異的呼吸節奏,倒底不能放心,情不自禁,便迴轉身去,想要多看一眼那奇怪的攤主,卻萬萬想不到,這一眼入目,看到的竟是多時不見的容謙。
二人目光一觸,彼此都是微震。
眼看着封長清眼中綻放的狂喜,容謙的眼神卻是微微一凝,然後,脣邊綻開一縷笑意,對着封長清搖了搖頭。
封長清微微皺眉,眼中流露求懇之色。
容謙卻依然微笑,徐徐搖頭,神色說不出地堅定。
封長清同他對視只短短一瞬,眼中的終於流露釋然之色,他儘量自然地轉回身,不着痕跡地跟隨着燕凜和史靖園的步伐繼續往前走。
燕凜皺着眉頭,雖然談的是婚姻之事,臉上卻不見喜色,神色倒有些悲愴,似是爲着生命中某些永遠逝去且不能追回之事,感到痛楚。
而史靖園也是滿臉憂色,注意着燕凜的喜怒。
二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慮情緒中,竟是完全沒有注意到封長清轉頭,震動,回眸的一系列動作。
封長清也是心中坦然,倒沒有絲毫抱歉的感覺。他固然希望容謙可以現身,但即然容謙不願意,他也不欲強逼。在他心中容相對他屢有大恩,豈能相強,更何況,容相之能,高深莫測,他即不願現身,若強行點穿,只怕他隨時都會抽身離去,從此無蹤可覓。如今他即徘徊京郊不肯遠離,想必是不能放心皇上,依然要就近守護,即然如此,何不就這樣一切如舊,以後有空,再偷偷前來相訪。相信容相即在京師之側,便是國家有什麼紛亂,陛下有什麼災劫,他也絕不會袖手旁觀的。
有了這種想法,欺瞞君上他自然是欺瞞得心安理得,絕無半點心虛情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