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件事真正的幕後黑手是瑞王,這一點,只有風勁節自己心知肚明。就連盧東籬也因爲並不曾見過瑞王,對他的性格城府俱不瞭解,想來,也猜不出真相。他最多也只是能推測出這件事,瑞王有可能牽涉其中,但絕不至於是主謀。
包括盧東籬在內,所有人因爲不知情,所以也就不會有額外的痛苦。只要知道九王一脈受到報應,一切冤案平反,也許心中長年的苦痛就會平復,他們的人生都將重新回到平靜而正確的方向。
所以,風勁節雖然最後還是寫了一封信,說明整件事的真相,並對未來後事,做出諸般佈置,卻始終有些猶豫不安。
如果不知道真相,盧東籬也罷,定遠關其他的將士們也罷,都會以爲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他們已經爲死去的朋友爭得了公平,雖然有憾,總算還可以安心。他們可以繼續在新的君主的帶領下,保衛國家,替百姓做事。
而一旦揭露真情,面對着他們理應效忠的君主,這會讓他們置身於極之痛苦的兩難之中。
更何況他所安排的一干後手,也必將掀起趙國的很多風波。利用那牽動趙國整個商業命脈的大小商家們所能造成的影響,利用已經在各地軍中掌有權利,而動用屬於國家的軍隊。利用盧東籬對他的感情和歉意,引導他走上充滿血腥和陰謀的復仇之路,這一切,到底應不應該?
如果自己真的這樣做,到底對得起誰呢?
那些龐大的商業力量,固然是他多年經營才形成的。但當初只是爲了賺錢胡鬧,並不曾真正想過要以之行權謀暗算,所以,並沒有刻意向這方面安排或訓練人手。那些商人們只是感激他的知遇提攜,才肯尊從他的意願。但那些富可敵國的事業,何嘗沒有這些人自己的血汗付出,平白利用他們的感恩之心,將他們拉進如此血腥可怕的風波中,合適嗎?
定遠關的將士們與他,也算是一場同袍兄弟,同生共死這麼多年,卻利用他們心中的愧疚不安,讓他們把保家衛國的刀劍指向君主,平白毀了他們的榮耀,自豪以及光明遠大的前程,這樣,是不是太過卑劣。
至於盧東籬,忍死偷生,蒙塵含垢,還要時刻忍耐着因好友之死而產生的內疚和痛苦,這已經夠慘的了,好不容易纔能重見天日,重過幸福安定的生活,真的要去催毀這一切嗎?
再說瑞王雖然陰狠,卻比其他的君主們目光遠大,看得清國家的問題,他若在位,沒準還真能有許多利國利民之策。在國家已漸漸安定,百姓有可能過上好日子的時候,爲一人之私仇,而掀起風波變亂,這也是盧東籬所不忍不願的吧。
真的說出了真相。盧東籬不管怎麼選擇,都是對不起良心,對不起天地。也註定一生不能快活。
至於天下百姓,也一定不願意知道這種所謂的真相吧,什麼都不知道地安享太平歲月,衣食無憂,溫飽無慮,這對他們纔是最重要的。
這種種的矛盾顧慮,讓他雖然寫了信,卻是遲疑再三,不知道該不該讓世人看到這封信。
他雖不是什麼捱打不還手的主,到底不象方輕塵那麼偏激任性睚眥必報。顧忌一多,牽制也就多了。其實他以前歷世的下場都不算好,倒也沒想過什麼報復的問題。本來就是浮生一夢,何必爲了夢中的遭遇耿耿於懷。
他對瑞王的放不下,其實更多是爲盧東籬而鳴的不平,那瑞王平白叫盧東籬蒙受污名,承擔死罪,還要經受出賣朋友的痛苦,要真叫他這麼白白佔盡便宜,風勁節自己心裡也有些不平衡。
思慮再三,風勁節還是把一封信,從中間撕開,每一列每一句都一斷爲二,兩信若不能合一,任何人也不能正常閱讀。他交給王大寶和小刀分藏兩封信,讓他們一歸家鄉,一遊天下,爲的也就是讓兩封信不能合併。
他又一再叮嚀,新君登基,若爲政有道,得太平盛世則雙信永不合並,若生靈塗炭,則合而爲一。
這樣的諸般安排,爲的,也不過是求個心安罷了。至於若干年後,這封一分爲二的信,到底能不能合併,將來發生的事,是不是都能照他的意願去發展,當時的風勁節,其實也只得委諸於天意了。
此刻思來,有傷有嘆有無奈,不覺略有些出神。
直到吳宇推他一下:“愣什麼呢。睡了三年,夢還沒做夠啊,快去見教授吧。”
風勁節點點頭,也不多說什麼,徑自往教授室去了。
其他人你眼看我眼,無聲地溝通了半天之後,趙晨忍不住嘆口氣;“瞞得住嗎?”
張敏欣笑道:“要不,等他一出來,你就拖他去陪你打遊戲,打個十幾二十年的,等那姓盧的死了,瞞不瞞得住也就無所謂了。”
趙晨一縮脖子:“我還活不活了。我就是愛玩遊戲,也撐不住十幾二十年一直在裡頭,那多傷神啊。再說就算真拖過去了,他事後還不得找我算帳。”
張敏欣白了這沒有同學愛的傢伙一眼,一拉方輕塵:“要不,你就抓住他,好好請教歷世經驗心得,拖得一時是一時,他是優等生,你是差生,同學之間要互相幫助,學習好的有義務幫助學習差的儘快通過模擬,不怕他不上當?”
方輕塵冷笑:“就這麼點事,何必如此?誰在紅塵打滾那麼一回,不帶點愛恨情仇,結束了也就完了散了,至於讓你這麼如臨大敵嗎?”
張敏欣也是半步不讓地給他冷冰冰笑回去:“你以爲人人都象你,鐵石心腸說放就能放得下?”
方輕塵漫然道:“各人的事各人了,要放不下,就是他活該,用不着我們多加干涉,瞎忙瞎操心。”
張敏欣也怒了,重重哼一聲,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招呼大家:“反正也沒事,咱們去瞧瞧楚國小皇帝今天又抱着他的輕塵說什麼悄悄話了。”
方輕塵懶洋洋打個呵欠:“沒空理你,趙晨,咱們上虛擬機單挑去。”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誰會想不開介入到這兩人的叫勁中,各自打個哈哈,傾刻便作鳥獸散。
風勁節去教授室停留了三個多小時,纔回到主控制室。見只有張敏欣一個人在,不覺一愣。
張敏欣笑問:“這麼久,當場就看完論文給你打的分嗎?”
風勁節微笑着坐了一個成功的手式,走到她身邊坐下,擡頭看大屏幕上有一個髒兮兮看不清面目的人抱着一堆白骨喃喃自語,信口就問:“這是誰?”
“還能是誰?當然是這一次倒黴得愛上方輕塵的可憐皇帝了。”
風勁節微微皺眉:“這傢伙,又造什麼孽了?”
“想知道怎麼回事嗎,我這裡有記錄,調給你看。”張敏欣無比熱情地說。
“不用了。”風勁節漫不經心答一句。他不是張敏欣這種有過度同學愛的傢伙,人家的事本來就沒必要瞎摻和,更何況方輕塵哪一次歷世,也不會幹出什麼讓人看了心裡舒坦的好事,更加沒必要給自己找不自在。
他淡淡拒絕了張敏欣的熱情八卦,就開始操作控制鍵。
張敏欣忽然一伸手壓住他的胳膊:“幹什麼?”
“我睡了三年,查看一下以前的朋友現在的狀況行嗎?”
“不是告訴你人家有吃有喝有自由,過得很好嗎?還費什麼心思,你的模擬都已經結束了?”張敏欣瞪他。
“輕塵的這一世也經束了,你怎麼還盯着這人看?”
張敏欣沒好氣地答:“我那是考驗他的良心。”
風勁節失笑:“那我就不用你來考驗,自己先把良心拿出來。”
“別騷擾我,我還要查看一下阿漢和小容的狀況。”
“使用分屏幕不就行了。”風勁節推開她礙事的手,繼續發出指令。
“勁節……”
風勁節手指微頓,揚眉微笑,眼神在這一刻忽得幽深起來:“張敏欣,有什麼事,你不希望我知道?”
張敏欣定定看他一會,嘆口氣,聳聳肩:“算了,攔得一時,也攔不了一世,你自己喜歡找麻煩,我又何苦做惡人,愛看就看吧。”
她攤攤手讓了開去,風勁節的手指卻長久停頓在按制紐上。神色並沒有什麼太大變化,只是眼神倏得沉重起來,過了好一陣子,才深深吸了一口氣,毅然敲下了確認按紐。
大屏幕上畫面倏變,由遠處再模糊拉近,隱約是個露天的大戲臺。傳音器中,聲音一片嘈雜混亂,只那高臺上悲憤的唱腔卻自然而然,壓倒全場:“蒼天啊,恨不當年沙場亡……”
風勁節聽得略略驚異,再看那戲臺上人的穿着打扮動作,不由心頭微動,纔剛剛“咦”了一聲,屏幕鏡頭已由遠方的全景,漸漸拉到近處的特寫,轉到了一個人的身上。
風勁節臉色倏變,猛得站了起來,轉頭望向張敏欣:“你騙我,怎麼會這樣?”
張敏欣很無辜地眨眨眼;“我哪裡騙你了,怎麼不會這樣?”她一伸手,指着中央大屏幕那個異常巨大而清晰的身影:“這不是有吃有喝有自由嗎?我有哪一句沒有說對,跟方輕塵那位倒黴的楚國小皇帝比,這還不算過得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