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衆各派高手衝進禁地時,看到了極恐怖的一幕。
滿地都是鮮血,滿地都是屍體,而在所有的屍體中間,那天下的公敵,世人心中的殺人魔王正撲在一個血糊糊的人身上。聽到聲息,擡起頭來,那張臉分明不是一個懂得思考的人,而是一張純粹野獸的臉。那嗜血的眼光,瘋狂的神情,以及嘴上大塊大塊向下滴着血的肉。
而在他身下,那似乎是一個人,至少,曾經是一個完整的人,現在雖血肉模糊,不成人形,但至少還隱約有着人的骨架身軀在。
四下都是散落碎裂的衣物和淋漓流淌的鮮血。縱然是這些見過無數殺戮與爭戰的江湖人,也無不覺得手腳發涼。
這個魔鬼,在吃人肉。
終於有人第一個回過神,伸手一指狄靖:“抓住他。”
於是衆人鼓起勇氣,呼嘯着衝了過去。
狄靖瘋狂地搏鬥,然而過於沉重的傷勢,還是讓他漸漸處於劣勢,當他被制住穴道,如拖死狗一般,向衆人中的首領拖過去時,他大吼起來,他瘋狂嘶吼的內容竟然是:“他是我的,他是我的,你們誰都不許碰他。”
衆人愕然,望向那一堆血肉,這才發覺,那竟然還是個活人,那血淋淋的軀體還在動。
在所有人目光望過去時,那人正好慢慢地,有些艱難地擡頭。
於是,所有人看到了他的臉。
那人全身上下,幾乎都找不到一處完整的皮肉了,卻只有臉上,竟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就象是地獄裡走出的最殘忍的魔鬼,創造了修羅世界,卻始終不忍心,去毀壞那天地間的至美。
那滿地的鮮血,滿眼的血肉,人世間最殘酷最森冷的一切,剎那褪色。
靠阿漢最近的一個人,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他想要碰觸,碰觸那就算是夢中,也夢不到的美好。
阿漢擡頭的時候,他已經很痛了。他對痛苦的感受力和忍耐力遠遠超過普通人,甚至遠遠超過他的同伴。但全身的血肉,被人這樣一塊接一塊,不停得活生生咬下來,無數的痛楚就這麼迭加在一起,即使是他,也覺得難以承受。
但他依然只是沉默着,不掙扎,不痛哭,不慘叫,痛到極點的時候,他的神智會有一瞬間的恍惚,彷彿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這麼痛過,那次似乎比這次痛得更厲害,不過,即然那次可以捱過去,那這次應該也可以吧。痛苦的終點便是解脫,這一生的歲月,註定停駐於此,他將可以再次回到他來的那個地方,得會一段短暫的安寧。
於是,他閉目,沉默,忍耐,等待,等待那最後的時刻。
卻等到了那轟然的動靜,等到了激烈的戰鬥。
別人的血濺在他的身上,別人那飛到半空的肢體落到他身上,狄靖的瘋狂的殺戮中,一個高手的半個腦袋被生生削下來,直接落到他的面前,那個身體,猶自手舞足蹈,踏出兩步才倒下去。
阿漢定定地看着,那從天外飛來的半個人頭,身旁的殺戮仍在繼續着,而同樣的殺戮也必然在這個世界不斷地繼續下去。
永不停息地對生命的戮害,永不停息地毀滅和破壞,無論再看多少次,他依然永遠永遠,無法真正明白,人心與人性。
戰鬥似乎停止了,耳旁傳來狄靖瘋狂的呼喊“他是我的,他是我的,你們誰都不許碰他。”
他有些迷茫地擡起頭,然後,他聽到了風靜止的聲音,心跳停止的聲音,呼息屏住的聲音,思維停頓的聲音。
所有的靜止,在這一刻,彷彿都化作有形有跡的聲音,直達人心。
他看到無數張臉,有的扭曲,有的瘋狂,有的森冷,有的殘忍,然而,都在望見他時有了驚人的變化。
他看到離他最的人已經向他伸出手來。
他看到明明已被制住穴道的狄靖忽得大吼一聲,把穴道衝開,如瘋魔般自遠處撲過來。
天地那麼安靜,所有的動作,彷彿都是無聲的,所有的激烈,彷彿都是緩慢的。
每一張臉上的表情,他都熟悉,每一個人將會做什麼事,他也知道。
曾有的輪轉再次無聊而無趣地重複。
前生那毀滅他國家的君王,前生那瘋狂的兄弟,前生那所謂寵愛他的父王,還有那更久遠的前生,那些師父師叔師兄弟,以及,今生今世,那個叫狄靖的男人。
一切的一切,單調地不斷重複,絕無半點新意。
他已見多這一切,他甚至可以推測出,每一個人下一步會做什麼?但他卻不知道,他們到底爲了什麼,纔會這樣?
他依然不瞭解世人。
縱然他看清了世人的每一步動作,可以清楚地知道,世人將有的每一步行動,可是,他始終不瞭解世人。
他只是累,累得不想這一切,再繼續重複。
當那隻手堪堪碰觸到他的時候,當那個飛撲而來的魔君,把正好站在他前進道路上的一個高手活生生撕成兩半時,當所有人回過神,再次咆哮着開始新的戰鬥時,阿漢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再次醒來時他已身在小樓。
莊教授神色鄭重地站在他面前:“你知不知道,你昏睡了足足一年?”
“你知不知道,你的精神力忽然失控,使你的身軀完全毀壞,強大的衝擊波,甚至影響到了小樓,電腦對你的追蹤記錄,也受到你精神力的強大沖擊。即使是小樓的智能中樞全力搶救,也只救回一半的記錄,另外一半,全都毀壞了。”
阿漢有些迷茫地搖頭。
莊教授嘆了口氣:“你的精神力殺死了你自己的身體,但是,因爲你不是故意使用精神力的,所以,只能算你自殺,不能算你違規,最多隻是扣分,而不會按時空管制條例來處罰你,只是這件事太嚴重了。這種精神力的強力暴發,一個不慎,就會引發時空裂變。在我們的電腦做出完整的數據分析,並回去學院開會研究之前,整件事即使是在小樓內部,也不能公開。以後如果你的同學想調看你的記錄,看不到,就說你自己申請封檔了,明白嗎?”
阿漢沉默着點點頭。
“好,你休息吧。”莊教授嘆口氣,“這一次的成績又無法算,但是的精神應該受傷不輕,需要好好睡個幾十年吧?”
阿漢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問:“有傷人嗎?”
莊教授一愣:“什麼?”
“我的精神力失控,有傷到人嗎?”
莊教授有些震動地看着他,經歷了那樣的對待,回到小樓之後,他問的第一個問題竟是……
沉默良久,莊教授用幾乎是痛楚的眼神望着這個最讓他頭疼的學生:“不,你沒有傷人。”
這不是謊言,是實情。
然而,莊教授竟然只覺得悲哀。
在那種至大的折磨之後,在那無限混亂中,再一次受到極大的精神刺激,導致阿漢的那無比強大的精神力徹底失控。
那力量令阿漢的肉身,在轉瞬之間,千瘡百孔,化做飛灰,那力量,令小樓無形無象的電波攝錄,全部毀壞,那力量,令得千萬裡外,小樓的機器幾乎全部死機,然而,那力量,竟然沒有傷害靠得最近的任何一個人,這其中,甚至包括狄靖。
即使當時阿漢明明已經失去了知覺,可是那幾乎可以毀天滅地的力量,卻依然沒有傷害任何一個人。
這個認知,竟讓莊教授感到了幾許悲涼。
這樣的執着到底有什麼樣的意義呢。在他消失之的,狄靖已完全陷入瘋狂,就好象憑空又得了無限力量,赤手空拳,把所有人都打死之後,才倒地而亡,死之前還在瘋狂地叫着:“你在哪,你在哪,你是我的,你不許走。”
做爲導師,莊教授一直不贊同他的學生肆意傷害別人,尤其是方輕塵,因爲做事隨心所欲,爲所欲爲,不知道被莊教授警告過多少次,然而,這一次,看到直到最後,阿漢依然沒有傷人,莊教授自己,卻感到了至大的悲哀和憤怒。
“教授,我想改論題,可以嗎?”阿漢的聲音很輕,很慢,很疲倦。
莊教授凝視他,很久,很久,久到根本無法掩飾自己眼眸中的動搖,然後,輕輕地說:“不,不能。阿漢,按照規則,論題確定就不能修改,這是爲了防止學生們把模擬當作遊戲,隨便更改論題。雖然在極特殊的情況下,教授在經過中央電腦的分析後,有更改的權力,但在此之前,還沒有任何一個學生破過例,而我……我其實並不是很想爲你破例。”
阿漢不解地看向他:“教授,我……”
“我不是不同情你的遭遇,不是不爲你感到難過,但是,做爲老師,我必須提醒你,在你每一次的不幸中,你自己也負有極大的責任。”莊教授解釋道“因爲你的論題,你不斷遇上性格殘忍黑暗,而且有獨佔欲的人。狄靖更是這種人的典型。因爲魔教的鐵律,他的生長環境是極不正常的,這種成長經歷使他的人格具有極大的缺陷。性情也往往更加偏激,但是因爲有足夠的制衡,所以不會顯露,你的內力,使他有了力量打破這種制衡,使他可以肆無忌憚,於是,這種瘋狂,就顯露了出來,但是,阿漢,你並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遇上這種瘋狂對象的學生。但,你卻是過得最慘的一個,這裡最重要的一點是,你不懂如何保護自己。”
莊教授嘆息:“你真以爲你的論題很困難嗎?我見過更多千奇百怪的論題,比如‘古代的虐待狂的生活方式’這一類的都有。但是,幾乎所有的學生,都懂得如何保護自己,在任何環境中,面對任何研究對象,他們都不會真正的吃虧,而這一切,只有你不會。阿漢,一個人,如果自己不懂得保護自己,又怎麼可以奢華別人去珍惜他,善待他。人應該依靠自己,而不是整天渴望,哪天有什麼人跑來,不求回報地呵護自己,照顧自己。如果你想要的是好吃好喝好睡,豬一樣的幸福生活,那麼,你必須用你的努力去爭得這種待遇,而不是聽天由命,萬般由人,否則,你得到的,只能是象豬一樣被拖去屠宰場。所以……”
莊教授凝視他仍然有些迷茫的學生:“我不同意你的請求,只有你學會保護自己的方式,而其他狀況又符合學樣規定的特殊情況,我纔會真正地考慮,讓你變更論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