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輕塵已經着惱,秦旭飛卻一陣縱聲大笑,真個說不出的酣暢淋漓,快意開懷!
祁士傑一頭霧水。看情形明明是秦旭飛吃了大虧,可爲什麼惱羞成怒的卻是方輕塵?
耳邊是四溢的勁風,園中隱約是兔起鶻落快得眼睛根本無法跟上的飄忽身影。本來他應該怒氣衝衝找最靠近他的趙忘塵興師問罪,結果在這種一片茫然的情況下,只好客客氣氣請教這唯一一個可以爲他答疑解惑的人。
“趙將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趙忘塵目不轉睛望着煙塵瀰漫的花園,語氣極爲激動,甚至有些崇拜了:“王爺真是了不起,他,他……”
一開始他只是被方輕塵叫出來幫忙守在外頭,不管花園發生什麼動靜,也不許別人進來,且讓他可以有機會旁觀二人決鬥。不是人人都有幸可以眼見天下最頂尖的高手放手一搏的,能旁觀如此一幕,在武學精進上,對他會大有助益。
當然,他還有一個任務,就是看守管家讓下人爲方輕塵和秦旭飛搬來的酒,不令其在決鬥中被損毀。英雄之戰,如果弄到無酒可飲,那也太掃興了些。
最初,方輕塵和秦旭飛的交手並不是特別快捷,他的眼睛還跟得上,也有機會思考這些招式的得失優劣。
很明顯,秦旭飛的武功極好,卻還是不如方輕塵。方輕塵身法輕盈,招式精微,攻防高絕,無不妙到毫顛。然而他的眼睛始終還是不由自主地凝在秦旭飛的身上。
其實交手十三招後,秦旭飛就開始掛彩受傷了。然而他的戰鬥經驗之豐富簡直是無以倫比。雖然避不開受傷,但是每一次他都能及時閃避卸力,保護筋肉血管不受大的傷害,把傷勢減到最低,所以始終不曾失去戰鬥力。
他一直處在劣勢,然而,他卻始終選擇攻擊!一次次被擊退,又一次次撲上去!
最初,趙忘塵覺得他這是自不量力,死纏爛打,胡攪蠻纏。然而,看着他身上不知多少道傷口在濺血,眼中戰意卻越發升騰,直至焚起灼人的烈焰,燦亮到讓人不能逼視,看着他被逼飛退,喘口氣,狂笑一聲,揮刀再上,看着他一掌硬拼,被生生逼出一口血,看也不看,隨手舉袖擦乾,然後大喝一聲:“好!”
趙忘塵心神皆動!遇強更強,遇挫愈勇!這樣的氣勢,讓他無法不爲之心折。他早就不得不承認,這一生,無論他如何努力,他也勢必不能戰勝方輕塵。面對天人神威的方輕塵,他也不知道,怎樣才能不生出不能抵擋的頹喪感。然而,今天,有人給他做了一個例證!
多少回幾無反手之力地被人壓着打,那人的戰意照樣不退不滅,反而發揮得越發淋漓盡致。隨着內氣遊走,秦旭飛的功力一層層提升,刀法運至極處,信手拈來,便是招式。他與方輕塵也是越打越快,到後來,無論趙忘塵怎樣努力,也無法再跟上他們的速度和招式。
二人真力相撞,氣勁過處,樹折石碎,牆倒壁塌。趙忘塵被風尾掃到,也覺胸悶氣澀,不得不搬運着一堆的酒罈子不斷後退。
當那個戰神般威武的男子不知第幾十次被逼退後,復又在大笑着喝了兩口酒後,長刀前指,逼出比方纔更加鋒銳無匹的戰意,徑自搶攻時,這個一直敵視秦人的少年,不得不對這個死敵充滿了敬佩。
即使那人一身狼狽,他卻只看到了威武。那樣一個男人,天生是爲戰鬥而生,天生就是勇銳不退的王者!這樣的執着,這樣的勇氣,他不可能不去尊敬。只是一時間,這些又要他如何能對祁士傑說清。
忽然一聲極沉悶的刀劍相擊之聲,讓趙忘塵和祁士傑相對駭然。
金鐵交擊之聲,本該極清脆。如此沉悶的聲音,除非是雙方都運着內力,借一擊互拼。
秦旭飛傷成這樣,竟然還敢拼內力?
祁士傑臉色發青,以他對主帥的瞭解,那個人,可是天生不屑逃避任何挑戰和危難的傢伙,這這這……
二人正着急,煙塵中,秦旭飛的身影又是疾退而出,更確切地說,這一次,他是被巨力給生生震出來的。
秦旭飛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因爲受了大力,都在迸裂流血,立定之後,還是又退了三步,方纔定住步樁,擡頭時倒沒忘衝面無人色的祁士傑安慰般地笑一笑,只是一笑之後,一口血就噴出來了。
“殿下!”情急之下,祁士傑早忘了秦旭飛現在的身份,還是叫出了多年來秦軍對他最習慣的稱呼。
“我沒事。”秦旭飛不以爲然擦盡脣邊的血:“吐了口淤血,活通脈胳,更好。”
“沒事纔怪!”方輕塵的身影漸漸自煙塵中浮現,臉色黑如鍋底:“你手底下功夫要能有你的嘴一半硬就好了。”
秦旭飛也不惱怒,大笑一聲,斬魄刀遙指前方:“你很快會發現,我的骨頭也是硬的!”
話猶未落,已是大步逼上前去。
祁士傑本來還想着不顧一切撲上去攔他,奈何秦旭飛長刀一舉,便自有一種無對無匹的氣機轉眼度卷四方,祁士傑便被逼得身不由主地後退。
趙忘塵卻是早有經驗,及時避開秦旭飛了的鋒芒銳氣,心中也說不清是羨是敬是慕還是恨。
這兩個旁觀者都有如此沉重的壓力,而做爲被秦旭飛氣機鎖定的主要對象,方輕塵也覺得呼吸不暢,胸口發悶,整個天地,似乎都重重壓了下來。
一刀之間,憑空能生出如許氣勢的人,天下間,惟秦氏一子而已!
趙忘塵只看他佔盡上風,卻哪裡知道這上風佔得有多辛苦。剛纔那記硬拼,看起來秦旭飛吃虧不小,沒準趙忘塵還以爲是他樂意,卻哪裡知道,其實他是被逼得不能不硬拼。
方輕塵哪裡是願意硬拼的人!卸力化力,尋隙一擊必殺才是他的風格。而秦旭飛進逼的速度並不快,刀法也不是以快捷精妙見長,本來應該是不能拿他怎麼樣。可是秦旭飛氣勢洶洶,一往無前,凡戰必攻,方輕塵無數種巧妙化解,先避鋒芒,再挫其銳的招術和策略竟然通通不能用。
如此刀勢下,他只要稍微退避就會被秦旭飛的氣勢反制,然後陷入山呼海嘯般的連串狂猛刀勢進攻中。幾次三番險險讓秦旭飛用氣勢將他壓下去後,他不得不硬拼數計,心下只覺得這場仗打得是無比窩囊。
如果能索性把這小子宰了倒是省事,偏偏他又不能。眼睜睜望着秦旭飛又逼近來,方輕塵不得不嘆口氣,再次痛苦盤算下次硬拼的後果。
“你明天到底還想不想上朝了!只圖匹夫之快,逞一時之勇,國事你還管不管?你希望明天一大早,楚京傳遍你我生死決鬥的消息嗎?”
他心思數轉,終於是看也不看已衝近咫尺的秦旭飛,慢條斯理收了劍,冷冷訓斥。
秦旭飛一怔之下,刀勢微凝,駐足不動。
這時祁士傑也醒過神來,不管不顧地直衝到二人之間,怒視秦旭飛,大喊:“王爺!”
秦旭飛看看又驚又怒的祁士傑,再看看袖了手完全不打算再動彈的方輕塵,想起如今的國家局面,最終只得苦笑一聲,垂下刀來。
雖然心中仍覺此戰未能盡興,但是既然已經決定放棄,秦旭飛倒也不拖泥帶水,也就放開胸懷,朗笑一聲:“方侯武功實是在我之上,旭飛甚是佩服。”
方輕塵的心情簡直糟得一塌糊塗,實在擠不出他這樣的笑容。他只冷哼了一聲:“王爺請暫且去書房休息,容我稍做梳洗。”
看起來這一戰他是佔盡上風,但是被秦旭飛這種人一直纏戰不休也是累得夠嗆。雖說不象秦旭飛看起來那麼狼狽,此刻他也是形象全毀,一身白衣變成了灰衣,臉上也蹭了好幾道灰泥,頭髮裡亂蓬蓬滿是塵沙,哪裡還有半分翩翩白衣一塵不染的自戀形象。
誰讓他們剛纔打得那麼鋪天蓋地,飛沙走石,花園都幾乎毀了,方輕塵只弄到這種程度,算起來,已經是他運氣好。
只不過方輕塵自己可不這麼想。這輩子上輩子上上輩子,九成九的時間他都是飄逸超然,恍若神仙狀讓人崇拜的,現在形象被敗壞成這個樣子,他殺人滅口的心都有了。可惜有心無力啊,這幾個人他一個也殺不得,也只好悶頭自去洗澡換衣服了。
他一甩袖子走得快,秦旭飛這個樣子當然也不敢出府門。雖說夜半宵禁,但是隻有一個人不幸看到大楚國議政王這副樣子從方侯府裡走出來,明天楚人和秦人就得拉大隊伍出去打仗了。
趙忘塵只得權充主人,招呼這兩位貴客。因爲不能讓下人們看到秦旭飛的樣子,他自然是不敢把人讓進廳裡的,只能先自把人引到後園邊上的書房,讓了座,上了茶,這纔出去吩咐下人替秦旭飛準備熱水新衣,以便梳洗。當然,各式傷藥也得周全地準備好。
等到趙忘塵出去了,祁士傑纔有機會詢問秦旭飛究竟是怎麼回事。
秦旭飛只淡淡一笑:“沒事,不過是我與方侯切磋了一下武功。”
祁士傑心中腹誹。切磋?打得這麼慘厲,還是切磋?這明明就是生死決鬥啊!
秦旭飛卻懶得管祁士傑的心情如何,回味着這一戰,心中猶自興奮,神色也十分快慰:“我早該開口邀此一戰了,倒是以前,顧忌得太多,自己縛住了手腳。”
祁士傑畢竟不是柳恆,不敢太過掃他的興,看他這樣快活,也就不敢多說潑涼水的話,只是心中略覺奇怪,看秦旭飛這樣的神情,倒象是他勝了,而不是被方輕塵打得悽慘無比的意思。上下打量打量,秦旭飛的外表還是狼狽再狼狽,哪裡有半分勝利者的樣子?
祁士傑惟恐傷了他的自尊心,也不敢問,愣了半晌才道:“王爺傷勢如何?”
“沒事,都是皮肉傷,只是傷口多,看起來嚇人罷了……”秦旭飛揚眉一笑,卻又不覺撫胸咳嗽兩聲,復又對神色擔憂的祁士傑笑道:“內腑大慨也震傷了,不算什麼大事,休養些時日就好了,宮中軍中的大夫,都不是白吃閒飯的。”
祁士傑悶頭不說話,只是臉上神色有點悻悻然。“小傷”,“內傷”,“過兩天就好”,殿下就不覺得自己這些話聽着耳熟嗎?上次你那“小傷”“內傷”纔好幾天啊!這方輕塵簡直就是個掃把星!
看他如此神情,秦旭飛不覺好笑:“行了,你是不是想知道,我與他這一場誰贏了?”
祁士傑眼神大亮,立時問:“是誰?”
秦旭飛咳了一聲,答得倒是乾脆:“他的武功比我強得多,這一戰,自然是他勝了。”
祁士傑聽到這個答案,到底還是有些黯然,雖然這答案毫不稀奇。雖然秦軍中人一直視秦旭飛爲戰神,但是也一直不得不承認,方輕塵最是有資格也最有可能擊敗秦旭飛的人,更何況,祁士傑自己也親眼見到秦旭飛此戰之狼狽。然而,作爲秦人,作爲一直愛戴尊敬着秦旭飛的秦軍子弟,唉……
秦旭飛卻又是一笑:“但是……”
祁士傑兩眼亮晶晶地期待地看他:但是……
“他武功比我高,但我卻並不怕他,他也並不一定能贏我……今日這一戰,若是不惜代價也無所顧忌地打到最後,說不定,贏的人,會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