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大家是傾力想要爲勁節翻案的。奈何,雖說銀子風勁節有的是,但從來官官相護,就算貪愛他的銀子,官員們行事,卻從來不肯做絕,斷不願隨意在官場上結仇的。再加上劉銘與國舅又沾親帶故,若非必要,誰也不願意得罪那位妹妹正得寵的國舅爺。
而且劉銘自己也發現遞上去的案卷別說送交刑部勾決,直接就在省城被扣住,即不批覆,也不發還,更不往上遞,整個案子就生生押着沒下文,劉銘自己也知道不對勁,暗中一打聽,知道風勁節的人都在大把灑銀子,更是恨得咬牙切齒。
但風勁節的分店生意遍佈全國,劉銘的管區卻不過一縣,實在是無法阻礙風勁節手下人的活動,只是也傾其所有,上下奔走,不肯叫小小一個商人給扳倒。
論財力他當然是比不得風勁節,但他在官場上的關係,卻又是風勁節不能相比的,再加上他有個極大的靠山在後頭,行事也便宜了不少,當官的誰能不給三分薄面呢。
於是,整件事就僵在這裡,相持不下。
後來風勁節的手下,也知此事再拖,吃虧的是自家大老闆,便不再謀求翻案,更不再去告劉銘,反而出銀子替劉銘活動,沒過多久,劉銘政績出衆,升職上調的公文就發到濟州縣。
能升官當然是好事,可升官的原因,是仇人在暗中幫忙,這種事就太過詭異了。劉銘拿着升遷令,也是目瞪口呆,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
他明白,只要自己一離任,下任的官員一到,風勁節肯定是大堆大堆的銀子砸下去,天大的案子,怕也銷得乾乾淨淨了。
怕就怕,這一翻案,一重審,要給他找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罪責來追究了。
縱然不加追究,憑什麼我一番心血,白白便宜了一大堆的官,我自個兒卻一文銀子沒拿到。那個姓風的,若生來是個木頭腦袋,不懂送錢的,也就罷了,明明靈活通透,該花的一概花的起,爲什麼在自己面前,卻又吝嗇至此呢?
他越想,越是不服氣,越想,越是擔心,又聽到新任縣令已在路上,很快就能到任,他更加是坐立難安,當即暗中下令,讓衙役們在監中整死風勁節。
話說,這監牢之中,自古以來,就有無數殺人不見血的法子,事後驗屍絕對是什麼也查不出來。要想讓一個人,無聲無息,死在監獄裡,這也實在算不得什麼大事。
然而,劉銘沒想到的是,在他忙於上下打點,和風勁節的手下週旋時,死囚牢裡卻又發生了一些不大不小的事。
自從當初劉銘責打衆衆獄卒之後,對風勁節的優待便都漸漸取消了。
別說是好酒好菜好服侍,就是單獨一間乾淨牢房的待遇都沒有了。好在大家受了風家不少錢,還不至於爲難他就是,便是刑具,也只挑了最輕便的鏈子隨便系在他手上裝個樣子。
同風勁節住一個牢房的,是個極倒黴的小偷,也不知道是偷了五個還是六個饅頭,被人抓住送官,這等沒油水的案子,劉銘審都懶得審,直接讓人打了四五十板子,就扔牢房裡。
正好近日牢房太擠,不夠住人,就臨時在死牢這邊,佔了點地方。
這位倒黴的偷饅頭賊棒瘡發膿,痛不可當,躺在陰溼的獄中,呻吟不絕。
偏偏人倒黴的時候,喝口涼水都塞牙,又何況身在死牢。正值這一天,牢頭王大寶心情極度不佳,一整天虎着一張臉,滿牢房上上下下,連獄卒帶囚犯,呼吸也不敢大點聲,偏這位黴星當頭的小賊躺着呻吟個不停。
王大寶越聽越是煩,最後虎着臉走進牢房,把鞭子甩得啪啪響:“媽的,我叫你在這挺屍,我叫你在這裡吵,媽的,早知道疼,你偷什麼東西……”
當時風勁節住在牢房裡,閒得發慌,整天昏昏沉沉,睡了又睡,這個時候,正縮在牆角睡大覺呢,硬是給噼嚦啪啦的鞭子聲給吵醒了。
睜眼一看,唉呀,真是不人道啊,大牢頭冷着臉正站在面前狠命打人的,捱打的那人一身刑傷,動彈不得,連呻吟都沒有力氣,隨着一鞭鞭打下來,身體只能抽搐顫抖。
風勁節微微皺眉,覺得有些不對勁。自古以來,吃牢飯的獄卒壓榨盤剝犯人,已經是很平常的事了。但是他們欺辱犯人也不過是爲了有利可圖,並不是天生殘暴。牢頭打犯人,是常事,可是打這種窮得連饅頭也要偷,根本不可能拿得出錢來討好獄卒的傢伙,又有什麼好處呢?再說,就算牢頭們脾氣再不好。也不至於對一個剛受過大刑的人,就這麼狠打狠揍啊。
他輕輕嘆口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是非皆因強出頭”,“一心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古來相傳的老話,都是有道理的,可是……
他再重重嘆口氣,站起來,一把抓住揮到半空的鞭子,笑道:“王頭,有什麼事好說啊,發這麼大火做什麼?”
那王大寶一心打人,竟也沒注意那個身上帶着鐵鏈子,縮在另一個角落的有錢大老爺是怎麼忽然跑到面前來的,只是沉着臉說:“風公子,我們從來不敢慢待你的,這閒事,你別管。”
風勁節笑笑,有些無可奈何地說:“王老,我是個管閒事的人嗎?只不過,你這麼一打,他這麼一叫,我連覺都別想睡了,只得出面求個情,他有什麼得罪你的地方,你就大人大量,別和這等小人物計較了。”
王大寶懶得理他,用力一扯,竟沒能把鞭子從他手裡扯出來,當即怒道:“風勁節,你真當這大牢是你家,由得你指東劃西的。”
這牢頭,平時得足好處時,對風勁節也是笑臉相對的,今日卻是天大的火氣,猛力再一抽鞭,這次成功抽回,他順手就一鞭甩過去:“閃開。”
憑良心說,他沒想打風勁節,只想把他趕開。
憑良心說,風勁節要不願意,對方別說打人,就想在風勁節手裡抽回半寸鞭子都沒可能。
但是風勁節偏偏沒躲,那鞭子在他肩膀上啪得一聲,留下一道血痕。
王大寶爲之一愣,揮在半空中的鞭子,就沒往下再打第二回。
其他獄卒,一看全急了,嘩啦啦一下衝進來好幾個,這幾個拉着王大寶,口裡連聲說:“頭兒,你消消氣。”
那幾個,扶住風勁節就看他的傷。
這牢裡頭上上下下,人人拿了風家大筆大筆的銀子,雖說他們這些吃牢飯的,天長日久,耳濡目染,在道德良心方面,都沒啥可以見人的地方,但還不至於過份惡毒,真把風勁節打傷了,心裡多少還有點過意不去。
真說起來,這些小人物,只要收了銀子,就替你辦事,就好好照顧你,也可以算得上另一種誠信,比之很多大人物大老爺來,沒準還高尚不少呢。
風勁節見大家緊張起來,索性也把臉皺作一團,神色痛楚,就差沒嗷嗷呼痛了。
看他這樣子,大家越發有些不好意思了,王大寶也拿過他不少好處,這時也覺有些心虛,不好再打人發作,只得憤憤然把鞭子一扔,轉身走開了。
其他獄卒,一邊趕緊得給風勁節找藥,一邊低聲嘮叨埋怨:“風公子,你金尊玉貴的人物,何苦管這樣的閒事,不過是個偷饅頭的賊,便打死了,也沒有人替他出頭的,這些天頭兒心情正煩着呢,大傢伙全躲得老遠,就怕觸着他的黴頭,你又何苦在他氣頭上撞出來,討這樣的苦吃啊。”
“我哪裡是管閒事,只是被吵得睡不着覺,隨便說一句罷了,哪裡知道他這麼大的火。”風勁節有些好奇地問“你們王頭最近是怎麼了,整天黑着個臉,犯人們稍有個差錯,就打個半死,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