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小樓之中,軟玉溫香抱滿懷的時候,容謙恨不得把安無忌的皮給剝了。
今天一大早,這個閉門休息了好幾天,好不容易等臉上的青腫消掉的傢伙一頭扎進茶樓,拖起他就走,說是終於把相親的事安排好了,時間很趕,快去快去。
容謙一陣頭疼,奈何這時候青姑也被安無忌招呼了過來,一聽說相親的事有門,眼睛都閃閃發光。
因爲上回安無忌已經親口告訴過她,容謙答應了相親,所以她自是十分興高采烈,完全沒想過容謙有可能不配合。
容謙實在有些不忍心當場叫她失望,一個失神猶豫,就讓安無忌給一路拖上了馬車。
安無忌當然還堅定地邀了青姑同行,在馬車上,那是滔滔不絕地介紹起來了。
他千挑萬選的女子,原是禮部蘇大人的獨生女兒,父母都出自名門,自小被視若掌上明珠,不但容貌傾國傾城,兼且琴棋書畫,無所不通,數年前就名滿京城。可是因爲父母寵愛,眼界極高,總不肯輕易許人,他自己是砸下了多少多少時間,才能和那位蘇大人拉上交情,又花了多少多少功夫,費了多少多少脣舌,才讓蘇大人夫婦相信,容謙是值得將女兒託付的良配。
只是,他們自小極之寵愛女兒,凡事都要問過女兒的意見,所以不肯輕許。必要讓女兒和容謙見上一面,女兒滿意了,他們自然就都答應。而今天蘇家的蔭蔭小姐在自家別院的樓上烹茶待客,就是爲了見一見被安無忌誇得沒邊了的容謙。
安無忌滔滔不絕的一番話,說得青姑兩眼發直。心中着實感激安無忌,口裡更是一迭聲地道謝。
容謙聽得暗自翻白眼。哪裡來的蘇大人,他怎麼就沒聽說過?又有哪家大戶豪門,肯隨便讓女兒和陌生男人獨處。這傢伙,明擺着欺負青姑不懂大族禮儀,這謊也撒得太過火了。
他原以爲所謂的相親,不過是他和某個同男性長者相伴的女子見一面,點個頭,話也不用多說兩句,就能混過去了,哪想到安無忌鬧出這麼多周折麻煩來。
這小子分明就是要找機會,把人家女方所有的美貌風姿,各色才藝,全展現給青姑看,好好地出一番惡氣,享受一下青姑的感激悔疚。將來親事不成,青姑也再不能怪他不盡心了。
容謙心中雖不滿,奈何此時此刻,實在也沒辦法揭穿,只得又好氣又好笑地默忍着罷了。
馬車在一處院門口停下來,三人一路進了進了四五道門戶,沿着遊廊繞了個大圈,路上遇着好幾拔僕從下人,遠遠地都客氣施禮。最後才走到一處三層小樓前。
這一路所見,已叫青姑眼花繚亂,深深相信,這是大戶官宦人家。容謙可當然明白,這院落雖然不小,但氣派實實不足。尤其這後樓居然依着院牆而起,樓上就直接臨街了,這哪裡是大家大戶的做派。真正的大戶人家,內眷出入所在,都是藏在深深內院,斷然不聞市井之聲的。這眼前的院子,想來只要是箇中等富商,就可以置辦得起了。
如此想來,容謙倒也暗笑。安無忌這一番行事,實在太過急切,太想給他自己表功露臉,徒然留下這麼多破綻。眼下的青姑固然是看不出來,但以後,她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眼界遲早會開闊的,這事情哪裡瞞得了長久。
不過,到時候就算揭穿,也是安無忌自己倒黴。容謙倒也懶得提醒他,誰叫這小子受不了壓迫,這麼急於翻盤呢。
三人在侍女的引領下上了樓,容謙被單獨引到樓上主間去見小姐,安無忌卻和青姑到旁邊小房間裡等待。
安無忌自稱買通了丫環,在兩個房間的牆壁上鑽了兩個不顯眼的洞,正好可供二人偷看。青姑當然十分高興,二人關好了門戶,就不顧姿態地擠在一起,整個人貼在牆上,眼睛湊到洞前偷瞧隔壁。至於爲何到了這種時候,還沒有女家長輩來接待自己二人,青姑一顆心都在小容身上,想都沒有想。
青姑只一眼,看到那隔壁微笑着盈盈起身,向容謙襝衽的女子,眼珠就不會轉了。
世上竟有這樣美麗的女子?那樣的眼波,那樣的嬌顏,那樣塗了鳳仙花汁姿式輕盈的手指,那樣奪人心魄的神態風情……
青姑從來知道自己不是個好看的女人,可乍一見這女子,卻立時就覺得,粗手大腳的自己,簡直就不能算是女人了。
耳旁還聽得安無忌得意洋洋地說:“怎麼樣,我給你容大哥選的女子是絕代佳人吧?”
青姑只會訥訥點頭。
“你別急,等會兒你還能看到她別的才藝呢,你瞧,現在這是在烹茶。烹茶啊!備器、選水、取火、候湯,藏、炙、碾、羅、煎、酌、品,樣樣都是講究。你看這姿式,這禮節……這可是書香世家的名門閨秀才有的教養,等下她還會彈琴,還要和你容大哥好好說說詩論論詞,沒準還要下一局棋,你耐心看下去,就會知道,什麼叫才貌雙全了。”
青姑只是呆呆望着裡頭,哪裡還記得答話。
“你平時總怪我不盡心,拖時間,哪裡知道我是想着寧缺勿濫,情願多花些時間,也要爲你的容大哥找個真正天上少有,地下無雙的良配,現在你明白我的苦心了吧,知道以前錯怪我了吧?”
安無忌鼻孔朝天,大刺刺道。
青姑極是愧疚,她以前真的是太不講理,錯怪好人了。她本來就是個純樸誠懇的人,心中既然抱歉,立時便要出言認錯,心裡只想着,只要容大哥能娶到一房好妻子,好好成家,過快樂的日子,她以前打過安無忌多少回,讓他雙倍打回來都成。
然而,她剛開口叫了一聲:“安大哥……”
安無忌卻忽地咦了一聲,也不再跟她緊挨在一起偷看了,忙忙起了身,走到窗邊,伸手要去推窗子。
他耳目靈敏,爲人警覺,這時聽到外頭一陣喧鬧,而且隱約有勁風呼喝之聲,自是心生了警惕。
奈何剛把窗子推開一半,眼角只見人影一閃,耳邊徒聞勁風狂嘯,下一刻,隔壁的窗子木板牆壁就統統塌了。安無忌還來不及轉念,剛剛向外看去的眼角餘光,偏偏又看到數騎人馬從長街盡頭,急馳而來,居中一人分明是……
安無忌腦袋一陣發麻,汗下如雨。
青姑可沒有安無忌這樣的警覺,但她全副心思都放在隔壁的容謙身上,那邊靠街的窗戶牆壁忽受重力壓塌,青姑這裡立刻不管不顧,一掌用力轟出,兩個房間的木隔板也讓她生生打碎。
她大步衝過去,口裡大喊:“容大哥!”
容謙其實一進房,就認出了這美貌女子的身分,美麗可以由天賦,但這樣的風情,卻絕非小家碧玉大家閨秀所能有,必是久在風月場中磨練出來的。
這位,若不是安無忌最近三天兩頭就愛跑去聯絡感情的百花樓頭牌,蔭蔭姑娘,那才叫怪事了。
既然是頭牌,當然有的是才藝,講的是風雅,論的是氣度了。這位蔭蔭姑娘招待他的方式,分明就是一代名妓應酬才子名士的態度。
笑語輕顰,素手捧香茶,談笑從容,令人有如沐春風的感覺。
雖說有安無忌的囑託,言辭之間沒露什麼關於身份的破綻,但是這種在陌生男子面前,進退自如,從容相對的態度,讓人即覺親近,又不易生出輕忽褻玩之心的詞鋒神情,都不是平凡閨閣女子,或者普通風塵中人所能及的。
容謙雖不耽女色,卻也不是拘泥酸腐之人。偶爾放開心懷形跡,享受一下如此美貌女子的招待,和一個有智慧,擅詞鋒的美人交談,閒聊,聽琴吟詩,學一學風流名士做派,也未必不是快意之事。
問題在於,他的身體雖不能再用武功,但耳目靈敏卻還和舊時一樣,只隔着小小一塊板壁,他哪能聽不到安無忌那連番的自我吹捧,自我表功。
想到隔壁有人看猴戲般看這裡的熱鬧,還在用極肉麻的方式,形容這場相親,讓容謙一陣鬱悶。就算面對再可心的佳人,也什麼應酬的心情都沒了。
他正想找個藉口,趕緊結束眼前這場鬧劇,忽地眼神一變,擡眼看向窗子。
因是女兒家會客,窗戶當然是關着的,但蔭蔭姑娘這時也聽到了外頭的喧鬧,略覺驚異,很自然地去做和安無忌同樣的事,轉身就向窗子走去。
容謙耳目遠比安無忌靈上許多,在一片混亂聲中,已聽出疾風襲來的方向,想也不想,挺身站起,一把抓住蔭蔭的手腕,猛往後拉:“小心,別過去……”
話猶未落,砰然聲起,那邊連窗帶牆,完全塌了下去。
蔭蔭正好被容謙往後一拖,靠到他身上,她又是青樓女子,並不在意男女大防,驚恐莫名之下,立時便驚叫一聲,偎依了過去,雙手死死抓住容謙的臂膀,顫聲輕問:“出什麼事了?”
她容顏極美,驚意猶甚,這樣梨花帶雨般地低聲詢問,足以讓男子豪情上涌,第一時間將她抱緊,挺起胸膛,自任護花使者了。
奈何容謙這個時候實在顧不上她,眼前牆壁剛毀,旁邊的隔牆也被撞破了,懷裡的美女再次受驚,倏然尖叫起來,刺得他耳朵生疼。
隔壁的青姑一步衝過房,大喊:“容大哥!”
容謙急應一聲:“我沒事。只是蘇小姐受驚了。”
青姑本來想立刻衝到容謙身邊,可是忽見那個絕美的女子以如此親密的姿態依在容謙懷裡,倒是呆了一呆,一時也不知道該不該靠近過去煞風景了。
容謙倒是很想把這個粘着半吊在自己身上的美人兒扒下來,怎奈人家一個女兒家,受了這麼大的驚嚇,現在全身還在發抖,他倒也狠不下心腸唐突美人了。
好在他也是個灑脫之人,一時即不能把人放開,也就不放在心上,轉頭雙目一凜,向外看去,倒要細瞧瞧,好端端,怎麼鬧出這場熱鬧戲文的。
他剛剛注目向下望,耳邊猛聽一聲刺耳的馬嘶,自然而然,循聲看去,然後,目光一凝,再也動彈不得。
燕凜!
就算是容謙也一樣目瞪口呆。
早知道重見燕凜是不可避免的事,但實在想不到,是會在這最不適當的時候,以如此最不適當的方式。
原想着是自己做足準備,再主動安排見面,又哪裡料到,會莫名其妙地站在這個沒遮沒掩的房間裡,懷裡抱着一個豔動京城的名妓,傻愣愣地看着那孩子策馬而來呢。
容謙不知所措地看着燕凜快步來到樓下,硬着頭皮和這個不知是憤怒還是激動的弟子對視,一時只覺腦子裡空蕩蕩一片,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
這麼長時間的心理準備,事到臨頭,才發現,全無半點用處。
那麼多想好的話語,言詞,招呼,這個時候,他卻連一句話都想不起來。
他這裡還在發呆,燕凜已是大叫一聲,向着他直躍上來。
容謙自是知道燕凜不會真把他怎麼樣,不過,蔭蔭已是嚇得身子顫抖,纖纖十指,幾乎全扎進容謙肉裡了。
這倒也罷了,問題在於,旁邊還站着一個青姑呢!而且青姑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燕凜站在樓下,雙拳緊握,兩眼發紅,咬牙切齒的可怕樣子。
這人要對容大哥不利?
根據眼前的所見,青姑極其合理地做出了一個任何正常旁觀者都會有的判斷。
這個念頭一起,她哪裡還容得這個用那麼兇狠神情盯着容大哥的人撲上來呢?
她想也沒有想,一躍上前,一探手,就扣住了燕凜的脈門。
青姑這一探一扣,看似簡單,卻是容謙教的萬能三招之一,有她深厚的內力打底,簡單直接,快捷無倫。這招安無忌見過無數次,愣是從來沒能成功避開過,何況是魂不守舍的燕凜?
燕凜不及一招就被她制了要害,隨後體內真氣徹底被青姑強大的真力摧枯拉朽般壓倒。接着青姑一反手,直接把他這大燕國的皇帝,重重向地上甩了下去!
電光火石之間,這一串變化,在普通人只覺才眨了一下眼,身手快捷的大內侍衛,也只有幾個人來得及縱身接應。
容謙一聲“住手”還沒喊完,大燕國年少的英主,就象個破麻袋子一樣,讓人扔到地上去了。
青姑雖鬆了手,但燕凜全身經脈仍被青姑的真氣控制着,根本無法控制身體,只有兩個大內侍衛趕得及伸手接住他,但無不手上一震,被青姑強大的氣勁衝擊,完全承不住燕凜的身體,連着他們一起,三個人結結實實在地上栽得是灰頭土臉。
直到這個時候,容謙的“住手”二字,纔剛剛講完。眼睜睜看着燕凜的慘狀,然後無可奈何地鬆開剛纔還護着蔭蔭的手,悲慘地掩在自己臉上。天啊,事情怎麼鬧成這樣了,天上怎麼不來一道雷,劈暈他算了。
他這裡還在懊悔煩惱,下頭一干大內高手,可沒有哪個會聽他的話住手。
這時所有人都反應過來了,近處的人全憤怒地大喝着直撲向青姑。眼看着皇帝當着他們的面受辱,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要用這個女人的血來洗雪恥辱。
如果是一個人面對這種局面,青姑只怕早嚇得後退不迭了。但一想到身後有容大哥要保護,她就立時膽氣壯了起來。十幾個人飛躍逼來,她竟是看也不看一眼,跨前一步,立掌就向燕凜擊去。
這也是和安無忌無數次大戰後得來的經驗,攻敵所必救,永遠是最好最有效的防守。
果然,十幾個撲過來的身影紛紛轉向,所有人都手忙腳亂,把燕凜護在中間。四面八方還有幾十人衝過來,一層層加重包圍。
青姑的本事大家都看見了,眼見她一心攻擊皇帝連自身安危都不在乎,大家立時嚇得心寒膽戰,第一時間確保燕凜無事。
這時燕凜還跌得全身痠痛,手腳發軟,掙扎着想要站起來,旁邊趕緊分出幾個人過來扶他。
而史靖園這時也回過神來,大喝一聲:“住手。”
容謙的話沒人聽,史靖園的吩咐還真沒有人敢不當回事。正好這個時候,大家也在和青姑僵持,一時也不敢隨便出手,倒正好應聲聽命好下臺。
其中一名小統領已是大喝出聲:“你是什麼人,膽敢傷害我家公子?”
青姑怒瞪着他們:“你們又是什麼人,容大哥在這裡相親,你們要跑來搗亂!”
相親?
史靖園正往過趕,聽言一個踉蹌。燕凜剛剛站起來,腳步一錯,要不是旁邊一堆人扶着,肯定會再次和石板地做親密接觸。
兩個人一起擡頭,死愣愣地瞪着樓上,這一回,終於注意到那個親親熱熱,縮在容謙懷裡,到現在還死抓着他不肯鬆手的美女了。
這個……
相親……
天啊,地啊……
容謙相親?
容謙需要相親?
容謙會相親?
看着下頭兩個人,一副下巴要掉到地上的樣子,容謙惡狠狠地磨了磨牙,安無忌,我要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