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塵,輕塵,醒醒……”
“輕塵!起牀啦!太陽曬屁股啦!”
“死狐狸!你給我起來!”
方輕塵無可奈何,抱了頭哀叫。
天啊!這個惡魔化身的女人,爲什麼非要以擾人安寧爲樂呢!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就不能知趣一點,保持安靜一會兒,就算不能讓我安安靜靜睡過去,好歹也讓我把現在這蕭索落漠的心境保持得久一點吧?
“混帳狐狸!快把自己給拾掇利索了!你真這麼想念本姑娘,這就想被快遞回來和本姑娘來個相見歡啊?”
張敏欣兇狠的語氣裡,讓人找不出一絲一毫擔憂和關懷的意思來。而方輕塵顯然也更願意將她的這種行爲往唯恐天下不亂的這方面去想。
因爲失血過多,方輕塵有些虛弱無力。他軟軟地躺在牀上,只漫不經心道:“就算我本來非常願意回去,想到有你在小樓裡等着,也就情願在這個紅塵苦海再多折騰幾年了。”
“哼,就是你想回來,也得看教授通不通過吧?你瞧瞧你乾的那些事……”
“有什麼問題,該做的我都做了。”方輕塵的聲音越發懶洋洋提不起勁。
小樓深處,張敏欣微微皺眉,和自己身旁的幾個同學,交換了一個擔憂的眼神。
身體的傷重和失血倒在其次,精神上的疲憊和萬事俱了,心願已完的想法,會讓方輕塵很自然地放棄抗爭和努力。失去意志支持的身體,再強悍,怕也很難一直撐下去。
雖說他們這些小樓人,換個身體就和換身衣服一樣方便,但是衣服換得太勤了,人也會着涼感冒的……更何況……他現在這樣……
“楚國現在不過是表面上太平了,這種平衡還非常脆弱,你這也算是替自己收拾完殘局了?”
方輕塵低低哼了一聲,卻沒有意識到,就連這意帶微諷的低哼,都輕微得幾不可聞。
“你還指望我學風勁節和盧東籬,爲一個國家,一輩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不成。楚國的前途本來就該是楚國人自己掌握,要我這個外來人跑去當什麼救世主……”
“那你對趙忘塵和楚若鴻留的那幾記後手,也太卑鄙小人了,這也算是償還債務啦?”
方輕塵勉強振了一下精神,抗議道:“我直到最後還替他們處處打算,這明明是我大仁大義,胸懷寬廣,善良仁慈,從不記恨……”
“停停停,別讓我吐出來。”
張敏欣忙不迭地打斷了他的自我吹噓:“你要真是全心替他們着想,就算暗中安排後手,也該做得悄無痕跡。比如說派人在趙忘塵最後和楚若鴻翻臉要動手時,裝做路見不平,救走楚若鴻,然後一路照顧,給他安排新的人生。又比如,早早派人和趙忘塵結交,替他出主意,爲他想辦法,無聲無息,讓趙忘塵之後的路,因爲有你的安排而順暢許多,而不是派了影盟的人,跑去蹬鼻子上臉,直接就告訴他們,什麼事你都知道,只是縱容他們傷害你,而你還悄悄替他們想好了一切退路。哼哼,方狐狸,別告訴我,現在這樣,就是你能想出的最好方法?你這種做法,不止是對別人良心的最大鞭撻,也是對旁人自尊心的極大傷害。他們這一生都很難從你的陰影中走出來,永生永世都忘不了你,要說你不是居心險惡,誰信?”
方輕塵低低一笑,並沒有答話。
是啊,本來可以做得更好,本來可以讓他們理所當然地傷害他,事後再享受他安排好的一切,卻因爲茫然不知情,所以永遠不必受良心的折磨。
可是,憑什麼啊?
他方輕塵的頭上有長角,背後可沒白翅膀。
縱然已經儘量去理解他們,並承認自己虧負了他們,他的心中,到底還是有意氣難平的。所以最後,處理好了一切之後,他肯定也是要給自己小小出點氣的。
這算不算卑劣,算不算壞心眼,他可是從來不在乎的。
他是方輕塵,他不是小容。他沒有那麼寬廣的心胸,那麼恢宏的氣量。
“喂,方狐狸,你答話啊,我猜得對不對?”
方輕塵懶懶得閉上眼,聲音漸漸低弱:“你覺得對就對吧!”
張敏欣咬咬牙,這個氣量奇小的傢伙,被人這樣揭老底了,居然也還提不起精神力氣來吵架,這種精神狀態……
一直站在她身後的吳宇,忽然向前略略傾身,大聲說:“方輕塵,你做人真的是很失敗啊!瞧瞧你,連着幾輩子了,居然一點長進也沒有。你看看人家小容當年爲燕凜做的安排,那才叫真心誠意,一心爲別人好。當年若不是法場上出了意外,燕凜永遠不會知道真相,也就不會有這麼多痛苦。”
“別把我和他那種非人的存在來比。”方輕塵自命做不了小容。
一個自私自利任情任性的魔鬼,對那號天使和聖人,讚歎羨慕下就夠了。要去學習人家,那可是很沒有必要,也根本沒有可能的了。
“他是愛護那個小皇帝不假,但也同樣談不上尊重。什麼都替別人定了,一切真相全部瞞下來,也不一定是正確的做法。再說,就算是真相揭穿,又如何?現在那小皇帝不照樣是事業愛情老婆恩人一個不缺,哪裡談得上什麼痛苦。”
張敏欣冷笑:“人家不算太痛苦,那是因爲人家遇上的是小容。要是碰上的是你,就憑他處處以國家爲重,必要時定然會犧牲你委屈你的做法,早就被你整治得骨頭也不剩了。”
真想拋開那些呱噪,好好睡一覺啊……
方輕塵閉着眼,天地間都是重重的黑暗,誘人入眠:“世上只有三種人,男人,女人,和皇帝。楚若鴻和燕凜,能力上或許天差地別,但對於權力本身的看重,也並必有太大不……”
本來是要同張敏欣辯駁的,只是太累,太倦,那些譭譽對錯,也就不重要了。一句話,方輕塵越說越輕,到後來,幾欲沉沉睡去,話還沒有完全結束,就這樣無聲無息,沒有了下文。
在方輕塵看不見的小樓,張敏欣的神情焦慮煩燥起來,用力在控制檯上一拍,怒喝:“別把楚若鴻和燕凜放在一塊比!你所受的全是你自找,小容可是平白無辜吃了大苦頭!還不全是你害的!”
方輕塵一怔,猛然睜眼:“你說什麼?”
吳宇大聲在旁邊加重語氣地幫腔:“小容出事了!”
方輕塵微微皺眉:“小容能出什麼事,那小皇帝把他捧着當個寶……”
話雖如此說,他還是欠身從牀上坐起來,很勉強振作了精神,開始粗糙地開始處理傷口。
臉色還是蒼白的,但是他的神情已經不再那麼懶洋洋的,而是顯得有些專注了。
張敏欣和吳宇相視一眼,各自鬆了口氣,最危險的時候總算過去了。
只是兩人的神情,卻又都有些惻然了。
“小容出事了。他現在的狀況,可比你糟糕多了……”張敏欣的聲音裡,終於有了明顯的擔憂。
“到底怎麼回事?”疲倦和懶散,早已消失無蹤,方輕塵蹙眉沉聲問。
“還不都是你害的!”
“喂,色女,我和他離了可不止八百里遠,這些關我什麼事?”
吳宇苦笑着接了話:“真要說起來,和你確實有關係。如果不是你在小容和燕凜之間惹是生非玩花樣……”話沒說完,她自先搖了搖頭。
方輕塵皺着眉頭,心裡頭發急。這兩個人!怎麼說半天還不說重點?小容到底怎麼了?
他現在心緒急切,也就懶得去和吳宇分辯,當初他搞的那所謂花樣,其實幕後的最大黑手,是張敏欣,而不是他自己。
張敏欣這個時候也嘆了口氣:“不止是那些花樣,還有你在秦國搞的風風雨雨,自從知道秦旭飛真的領兵回國之後,燕凜就好幾天沒能睡好覺,後來,他還是決定要出兵……”
“我知道。我收到過飛信,燕軍攻下了秦國兩座城,不過,因爲四國的位置和選擇的進攻方向都不同,目前燕軍還沒能與秦旭飛的軍隊打過照面。”
方輕塵不解地問:“但這和小容有什麼關係?他現在又不入朝,閒人一個。總不至於,燕凜會爲着小容隱瞞不報的一些事情,而對他搞什麼翻臉逼供,嚴刑拷打吧?”
“燕凜當然不會,他只是在做下決定之後,不得不對兩個最不希望他發兵秦國的人攤牌罷了。”
方輕塵思索着道:“除了小容,另一個,該是他那位從秦國娶來的皇后了?”
“沒錯。那天,他們兩人的談話不太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