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正在休息。”平淡而無起伏的語氣,如同那木質的面具,死氣沉沉中,卻叫人不自覺地退避三舍。
以齊皓和段天成的眼力,竟還是沒法查覺,那明明空無一人的房門,這人到底是怎麼忽然間閃現出來的。與其說是隱匿一旁,侍機出現,倒更象是直接從幽冥地獄中現身於人間。
說起來,那個人唯一象教主的地方,就是身邊有這麼一個高深莫測的神奇護衛了。
狄九卻只微微一笑:“你可以選擇讓我們進去,也可以攔着我們,讓我們直接在這裡把他叫醒。”
狄一目光淡然地從狄九臉上掃過,這個素來冷酷深沉,喜怒不形於色的傢伙,也只有在可以找傅漢卿麻煩的時候,纔會露出這麼幸災樂禍的笑容。
這一路過來,狄九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以整治傅漢卿爲樂的。他要是忙於處理各處分壇的事務,積極鞏固勢力和威信倒罷了,最怕他閒着沒事,專找些雞毛蒜皮的事來打擾傅漢卿睡覺,並以此取樂。
爲着今天的晚飯要不要上酒,明天早上需不需要給他買可口的糕點這一類可笑的理由,狄九都可以毫不慚愧地把傅漢卿從溫暖的牀上直接揪起來。
也虧得只有傅漢卿這種人,才能在這種事重複過無數次之後,依然沒有激動,不耐煩或是生氣的反面情緒被觸動。
每一次被叫醒他都滿臉迷朦,滿眼鬱悶,但不管叫醒他的理由多麼荒堂可笑,他都從來不生氣,只是簡單的回答之後,便又重新以神速奔赴黑甜鄉。
一次兩次如此,在第三百零一次被叫醒之後,他的反應居然還是和第一次一樣,有些淡淡的不快,卻絕無半點不滿。
狄一實在無法判斷這人到底是定力過於高明,心志過於堅定,還是簡單迷糊到讓人不能置信。
他更難理解的是,爲什麼明明知道,無法對於傅漢卿的心境有任何影響,以狄九的爲人,怎麼還會把這種無聊的遊戲,繼續樂此不疲地玩下去。
他雖然也要盡責地阻攔一下,以示自己這個護衛並不是擺設,卻也知道根本攔不住。人家天王大人完全沒必要和你打一架,他只要運功發一聲獅子吼,偉大的教主再怎麼能睡,也要給吵醒過來。
所以,狄一也就只得無可奈何地向旁邊讓開,任由狄九一手推開了房門。
這間臥室大的出奇,擺設極之豪華,光那一張可以容七個人在上頭打滾的牀,就給人以無限暇思了。
四周牀帳如菸絲幻,且墜了不少珍珠美玉,牀上略有大一些的震動,便會發出無數清脆的撞擊聲,極之悅耳好聽。
牀的兩邊各站了兩個美麗女子,媚眼如絲,秀髮如雲,身上的衣服穿得少到幾乎沒有,冰肌玉骨,自有無限銷魂之態。
四個美人,各持了一把羽手製成的大扇子,正自給牀上的人掌扇呢。天氣正熱,這羽毛扇子,有意無意從那酣睡之人的臉上拂過,若是正常男子,清醒之下,受這般挑逗,還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衝動。
而牀上,也並不是只有一個人,另有兩個眉目清秀如畫的,十二三歲的絕色僮兒,正在給那沉睡的人揉肩推腰,諸般叫人身心舒暢的手段俱都用了出來。只看他們額上隱隱的汗水,就可以知道,他們的工作有多麼努力了。
這種情形,讓房間平白有了一種淫奢的氣息。
齊皓微微哼了一聲,略略側頭,冷冷瞪了段天成一眼。
段天成乖乖地低下頭,眼睛也不敢擡一下。
把百花樓最漂亮的美女,再加上臨時採買來的俊僮獻出來服侍教主,這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啊。
只是現在看來,這些在整個大名府紅極一時的佳麗,和俊俏僮兒,他們所有的努力,好象只起到了催眠作用似的。
這個……應該稱讚教主大人,定力高卓,不近女色或男色嗎?
一滴冷汗,慢慢地從他的額頭滾落下來。
齊皓則只是苦笑着望着牀上。
其實修羅教本來就不以禮教束縛弟子,歷代教主,有的是飛揚跋扈肆意而爲的,享受聲色之樂,本來就算不得什麼,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原就是男兒志業的最大成就。
奈何,這一切,如果跟這位磕睡教主扯到一起,給人的感覺除了荒淫喪志,就是無所作爲了。
他們二人都是下屬,上司在睡覺,當然不敢造次。狄九卻沒有這等顧忌,信手一揮,美婢俊僮立時溫順而無聲地退去。他走到牀前,倚牀坐下,伸手輕輕拍拍那個張手張腳,趴在牀上,睡得口水溼掉大半個枕頭的教主大人。
狄一目光冷然,眼神眨也不眨一下地跟着他的手式,冷眼看着傅漢卿背後各處要穴,皆在狄九一拍可能的控制之下。
狄九這一記拍實,滿面笑容地俯身在傅漢卿耳邊叫:“教主。”
一道真氣直凝作針,惡狠狠照着傅漢卿的耳朵裡扎過去,傅漢卿慘叫一聲,一跳老高,幾乎沒有直接把房頂給撞破了。
等他暈頭暈腦落回牀上,睜開似睡非睡的眼睛四下望時,狄九已是面帶冷笑,負手立在牀前了。
段天成與齊皓不敢怠慢,即刻施禮請安。
傅漢卿迷迷糊糊,人還沒全醒,隨便嗯了一聲,也就罷了。茫茫然望望狄九:“又有什麼事?要商量今晚吃什麼菜嗎?”
“不是,我們本地的好幾處生意讓人挑了,傷了不少人,他們來問問你,如何反擊。”狄九語氣平淡得和平時刻意同傅漢卿討論吃飯穿衣等無聊問題時並無半點不同。
傅漢卿懶洋洋打個呵欠:“你做主好了。”
“那行,我帶人去把所有涉及此事的人全家殺光。”狄九語氣淡淡,就象是平時敲定了要吃哪種菜,哪類酒一樣。
傅漢卿點頭不止,也不知道他是在表示同意呢,還是在打瞌睡:“好啊,你說了算。”說這話時,整個身體已經情不自禁得再次趴到溫暖的牀上了。
狄九點點頭,轉身便走。
齊皓和段天成瞪大眼,心理實在沒法子適應。
這就完了,結束了?所謂的請示教主,就是這麼回事?
不過,倆人當然不敢在教主的臥房裡長時間發呆,只得愣頭愣腦地跟着狄九往外走。
才走到門口,就聽到身後一聲驚叫:“什麼,你剛纔說什麼呢?”
二人應聲回頭,卻見教主大人已經跳下牀來,兩眼瞪得老大,再無一絲睡意。
狄九悠然轉身,淡淡道:“我說去把敵人全家殺光,教主已經同意了。”
傅漢卿打個寒戰,慶幸自己的及時清醒,同時眼也不眨一下地抵賴:“我剛纔沒睡醒,說得話不算。”
“君子無戲言。”狄九微微挑眉,似笑非笑。
“我不是君子。”傅漢卿對答如流。
段天成地位低,還不敢說什麼,齊皓額頭都開始冒青筋了,事情都逼到頭頂上了,這兩位真假教主,居然象小孩子一樣的爭執起來。
他本來已經怒火萬丈了,在看到所謂教主,滿臉善良好寶寶的表情,苦口婆心地說:“爲什麼要殺人,殺人是不對的,而且殺人會犯法。”時,幾乎步那位趙國分堂主的後塵,一口真氣走岔,直接氣暈過去。
難得狄九可以同樣眼也不眨一下地說:“因爲他們打了我們的人,所以我們要以牙還牙,加倍回報。”
傅漢卿終於冷靜下來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狄九微微示意,段天成立刻上前一步,把今天發生的事情,飛快稟報一遍。
傅漢卿愣愣地問:“可是,我們不是魔教嗎,我們不是勢力很大,很有錢,弟子都很厲害嗎?怎麼會被人欺負成這樣?”
“我教自二十年前,教主失蹤,教中主要高手被迫退守總壇之後,各地的勢力都受到了嚴重的打擊,各處弟子們只能隱藏身份,暗中發展罷了。因爲人手不足,我們教中的大部份高手,除了在總壇,就是調往紛爭極多,武林勢力較強之處。而趙國因爲多年沒有爭戰,朝廷官府的管理能力較強,地方上的武林人士並不多,所以我們派到趙國來發展的人手,高手就沒安排太多。這麼多年,趙國的兄弟們,一點一點地從無到有,慢慢把分壇建成了一處又一處,在不引發任何勢力懷疑的情況下鞏固勢力,已是極爲難得,但是,大名府是我們的第五處分壇,建成還不到一年,雖然段壇主帶來了極龐大的資金,和不少的人手,在這裡做生意,開堂口,畢竟立足未穩,觸動了當地的一些舊有勢力,和老商戶們,受到他們的聯手排擠打壓,以前小衝突並沒有少過,只是我們人手不少,又都是有膽色的漢子,所以都沒吃什麼虧。只是最近聽聞對頭那邊,和武林中的一些勢力有了聯絡,結爲一體,想來是自以爲找到了靠山,乘我們不備,忽然來了一次總襲擊。我們分壇的弟子雖不少,但很多隻是外圍弟子,雖然也隨衆學些功夫,但畢竟不夠高明,而且,有很多弟子夥計們,也並不知道我教的真實身份底細,不過是混碗飯吃罷了,所以,在措手不及的情況下,才吃了如許大虧。”
齊皓年紀雖大,人卻絕不糊塗,急忙就事情說了詳細的說明分析。
傅漢卿聽到這裡,纔算明白了過來,忙問:“那我們的人受傷嚴重嗎?”
“教主,今天一早,我們共有六處地方遭到了襲擊,傷者共八十四名。雖沒有死人,但重傷者竟有二十餘名。而受傷諸人中分壇骨幹五人,各層管事十三人,外圍弟子二十二人,還有十六人是從應天府運貨過來的應天分壇弟子,其他人只是我們僱的夥計,雖說並非我教中人,卻也忠心替我們出過一年多的力了。這其他的財物,店鋪,貨物損失,一時不及統計,想來極之龐大。”
雖然只是稟告給傅漢卿聽,但段天成卻是越說越覺心緒激動,滿心憤慨,只恨不得跳起來,去找了對頭,拼個你死我活,殺個血流成河才罷。
而隨着他的說明,傅漢卿臉上也漸漸顯出了不滿。到最後,竟也看似激憤地站了起來。
在段天成和齊皓充滿期待的眼神中,他努力地表達自己的憤怒:“這還了得,太過份了。”
兩個忠心耿耿地下屬,激動地等待教主發下報復的命令,一齊瞪大雙眼,豎起耳朵,就見傅漢卿用力一揮手,斬釘截鐵地說:“你們還等什麼,快去報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