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冷心如鐵,寡情如他,狄九也已經不得不承認,這麼些年來,自己身邊的那兩個夥伴,是極親近的人了。
如果不知真相,縱然有文素依和孩子的牽絆,狄一也很難快活無憂,更讓他擔心的,是天知道哪天他們倆人會忍不住,爲着一直不知道阿漢的生死,而再闖一次小樓,白白來送死。
以前小樓的人說,能救阿漢,但不救阿漢是爲了阿漢好,他們不信,是因爲,在心底裡,他們並不把小樓中人,當成自己人,很多事,他們會先入爲主地當成是狡辯,是殘忍無情,是漠不關心,但,如果是他的信,如果他儘量選擇合適地措詞,儘量用他們能夠理解,能夠接受地方式來解釋,那……應該多少能安撫他們一些吧。
方輕塵點點頭,再問:“你……要不要再見見阿漢……”
狄九平靜地搖搖頭。阿漢的容顏,早已永銘心間。若死後有知,必不至忘,若死後無知……又何必再見。
“不必如此拖拖拉拉。見與不見,已經沒有什麼不同。”
方輕塵上前一步,目注狄九,輕輕道:“好!”
這一個“好”字叫得並不響亮,然而,狄九卻只覺腦海中,被人重重擊了一錘,世界剎時一片昏暗,他顫了顫,居然向前走出一步,嘴脣微動,似乎想說什麼,然而,到底是一個字也沒能發出,便懷着不甘,倒了下去。
方輕塵袖手任他重重倒在腳下,搖頭嘆息了一聲。
他突然出手,本來是想讓他沒有準備的時候,就陷入沉眠,免了他等待打擊的苦楚,可是這樣無情的一個人,卻還會記掛這狄一和狄三的安危。只因爲一信未寫,一線執念未消,竟然就不肯立刻倒下。
“這傢伙的意志力真是強悍,被我突然用念力攻擊,居然還能有些微掙扎之力。”
張敏欣皺了皺眉,恨恨地踢了地上的狄九一腳。
“爲什麼只是弄昏他?”
方輕塵輕嘆:“色女,不管你當初騙阿漢做這個論題是存着什麼心思,這麼多世下來,你也都看到了……他說,讓阿漢去找一個能戰勝人的天性中的殘忍,自私,猜忌和獨佔欲的人……可是,你我都清楚,他自己,現在就是這樣的人。你還要阿漢等多久?還要他經歷多少痛苦,才能再找到一個這樣的人?”
“那又怎麼樣?”
張敏欣很警惕地皺眉:“你也和我一樣清楚,他不能活下來。你救不了他,教授也救不了。這個事實,誰也改不了。”
“但也不用立刻就殺他吧?”
“喂,你自己的麻煩已經夠多了,別想着又去鑽規則的空子!你最多也就只能留他三天的命,時間一長,我們再無一人動手,雖然他是在小樓內部,也留不得性命。電腦自動執法的時候,就算教授也不能擅改電腦的主控核心,何況,電腦一直和時空局保持着聯繫,任何違反時空禁令的事,都會通報過去,你就是有通天徹地的黑客手段,能改了電腦內核,你能擋得住時空局之後的追殺嗎?”
張敏欣搖頭道:“輕塵,你向來是個能決斷的人,既然這件事是你自己的選擇,就讓它乾淨俐落地結束吧。”
“反正時限沒到,也就不用着急了,張敏欣,你替我看着他,別讓其他人多事動手殺人。”方輕塵轉身就走。
張敏欣大叫:“臭狐狸!你就這麼放心我!不怕我自己動手把這個禍患給除了?”
方輕塵懶洋洋頭也不回地比了個隨便你的手式,身影已消失在了自動門之後。
張敏欣苦着臉,低頭看暈迷不醒的狄九。
唉,真能下手嗎?這七百年來,她對於阿漢,其實也已經累積了許多的內疚和不安。當初那小小的惡作劇,怎麼就引發了這麼嚴重的後果呢?
是他們這些人,太不把模擬當回事,太過高高在上,太自恃精神異力了,私心裡,總以爲這種模擬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遊戲,卻不知道,原來,真有人,真有人會……
張敏欣深深嘆了口氣,又恨恨地踢了暈迷的狄九一腳。
踢兩腳泄憤她是忍不住,對於給自己的同學和朋友帶來了天大麻煩的人,她怎麼也沒法子讓自己客氣。可是真要她對狄九下殺手,一念思及阿漢,也到底是狠不下心,只得暗自咬牙懊惱罷了。
方輕塵一步跨入休息區,就皺了眉頭:“教授!”
莊教授悠然揹負了雙手,站在阿漢的睡眠艙前,微笑道:“輕塵,你來探望阿漢嗎?”
方輕塵繼續皺着眉,走近過來:“教授,你既然守在這裡,自然是已經知道了我想做什麼。”
莊教授苦笑。這傢伙果然豁出去了,現在居然連最基本的僞裝都省了:“輕塵,別的事,我可以由着你亂來,但是這件事,不行!”
“我知道這件事情太嚴重!所以你本來可以裝成不知道,裝成被我氣瘋了,一時失查,反正都是我自作主張,牽連不到別的人身上!可你偏偏裝了半截糊塗,又忽然要變聰明。”方輕塵有些憤憤不平。
他這一路回來,把小樓裡的同學罵了個遍,從莊教授開口和他用意念聯繫時,他也就一直是出言不遜,處處相逼,就已經在爲現在作打算了。
相比他現在要做的這件事,把狄九帶進小樓,實在算不得什麼大問題。而他既然從一開始就已經一心一意想要將這件事情辦到底,便要儘量消除自己的肆意妄爲對於所有對其他人可能帶來的不利影響。
他對導師無禮,氣得導師避而不見,他對同學譏嘲,和所有同學鬧得都象快要翻臉,最後鬧出事來,最多隻追究他一個人的問題,其他人,也只是沒有想到他會這麼瘋狂,就算是教授,也只是無法設想他會肆無忌憚到這種地步,而並非失職,並非故意放縱他。只有這樣,才能讓事後學校的追究,基本只落在他一個人頭上。
既然事情是他要做下,總不成還要讓人給他陪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