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在夜色下拖延出一輪黃色的光圈，南喬一人默默立在光圈外，像一株秋末的枯草。冬風瑟瑟，撕颳着掠過雪面，吹得她的斗篷鼓鼓漲漲的。岫螢驚覺那不是風吹得，是她將近四個月的身孕，便忙跑出屋子來迎她：“姨奶奶，您怎麼來了，快進來！外面涼！”
她去扶她，卻被她不動聲色地躲開了手：“少爺在麼？”目光卻是越過岫螢和福丫，望進那一片亮光的門內。
冷風讓岫螢打了一個哆嗦，這才發現自己是躋了一雙拖鞋全部都埋進雪裡了。她看南喬也是，可是南喬對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厭惡讓她不敢再碰她的身體。
“在，在的。”她搓着手臂回答。南喬的目光淡淡的，卻透着如冰雪一般寒冷的威懾力，讓岫螢心裡莫名一緊，忙道，“我去叫他。”
南喬輕笑。是呀，怎麼可能不在？此刻她的丈夫正睡在那一片暖光裡，躺在別的女人的枕上，他溫柔的雙手碰觸撫摸的是另一個女人的身體。此刻這個女人正跑進屋子裡，跑進屬於他們兩個的世界裡，而她只有孤單地立在門外，立在他們的世界之外。
不行的，她要把他拉回來，拉回屬於她南喬的世界裡來。
她來接他回家！
好一會兒，沈赫纔打着哈欠出現在門口那片燈光裡。他搓搓眼睛一副沒有睡醒的慵懶樣子，嘴裡還在抱怨着：“這麼深更半夜的，來做什麼……”
南喬遠遠地就聽見他說話的聲音，心下一顫，想要往前邁步，雙腳冰冷怎麼也邁不出去，踉蹌了一步差點摔倒，福丫丟開了油燈，去攙扶她。
沈赫不耐煩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南喬笑：“這有什麼難？想知道自然就知道了。”
“深更半夜的，出來幹嘛？”沈赫皺皺眉，招呼福丫：“還不快帶姨奶奶回去！”
福丫還未動身，南喬道：“深更半夜，少爺還在外頭，我怎麼放心？肚子裡的孩子也不放心，踢了我一晚上了。”她摸摸肚子，有快四個月，站了這許
久腰肢痠軟。
沈赫招手道：“進來吧，外頭冷。”
南喬正往他這邊走，聽他這樣說反而不動了。她依舊立在雪地裡笑道：“少爺，我來接你回家。”
沈赫撐了撐眼皮：“今晚上我不回去了。”
“少爺，你還是回去吧。”不知何時岫螢取了他的外衣來，給他披上。沈赫看她，岫螢假裝無謂的眼睛裡還是有不捨的，他按住她放在他肩頭的手，看着她的臉龐許久沒有說話。
南喬立在光影外默默地看着兩人，身旁福丫道：“姨奶奶，要不我們先回去吧？”
南喬理也不理，狠狠地把福丫推開，因爲站立許久，腿已經麻木，自己重心不穩就栽在了地上。
“姨奶奶，你沒事吧？”福丫嚇得驚叫，岫螢也忙跑過來攙她起來。
岫螢的手伸過來，對於南喬來說卻是毒蛇猛獸，急忙推開：“走開！不用你！”
沈赫終於輸給了她的倔強。
她坐在冰冷的地上，渾圓的肚腩阻礙她自己爬起來，掙扎當中，他已經站在面前，一彎腰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就徑直走出院子，福丫看了一眼岫螢，急忙跟上。
院子裡只剩下岫螢迎風而立，寒風將她吹得更清醒了。她抱着雙臂默默轉身回到屋內，牀上的被子被掀開，中間塌陷下去，是兩人相擁而眠過的痕跡。她躺下來，伏在沈赫壓過的枕頭上，她覺得他的氣息還在，他的溫暖還在，他的懷抱也還在。
她閉上眼，迷迷糊糊地又開始做夢。時而混雜時而清醒，一會兒是她和沈赫兩人在院子裡打雪仗，一會兒是兩人在窗戶下畫畫，一會兒又是沈赫拿着槍站在祠堂的院子裡，一會兒又是沈赫身着紅妝前開紅蓋頭，可是蓋頭下的新娘子不是她。
槍聲、拜堂的喧鬧聲、嬉戲的歡笑聲……各種聲音夾雜在一起，變成一個一個車輪子碾壓過她的身體，她渾渾噩噩的，頭疼欲裂。眼皮似有千斤重怎麼也擡不起來。耳旁不時有人竊竊私語的聲音，有人進進出出的細碎腳步
聲。有人將她的頭擡起，給她喂水，那水流進喉嚨卻是苦的，她忍不住咳嗽喃喃地喚了一聲：“少爺……”
世界是灰暗的，沒有人回答她。睜開眼，窗外的天格外透亮，似乎是個晴天啊。雪水融化了吧嗒吧嗒地從樹葉上，從屋頂上，從假山上，從各處滴落在地。
有人走進來，看見她睜眼，驚喜地道：“小英，你醒啦！”
岫螢循聲看，卻是那羅新覺，羅老師。
“你不是回家過年了嘛，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羅新覺眼裡閃過一絲無奈，不知岫螢是否看錯，他笑道：“家裡頭也沒什麼事，待着挺無聊的，所以就先回學校，也好準備一下下個學期的課程。”
他在她身旁坐下，拿手背試探她額頭的溫度，熱度已經褪了，他放心地笑道：“你呀，睡了三天三夜了。發高燒，幸好我回來，不然顧伯都不知道怎麼辦了。”他沒有說她昏睡時一直低喚着少爺，只是默默起身絞了塊毛巾遞給她，岫螢接過擦了擦臉，很不好意思地道：“真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
“有什麼對不起的，誰不生個病呢，出門在外，大家本來就要互相照顧嘛。”羅新覺又拿回毛巾去洗乾淨，又道：“對了，我聽校長說，下個學期要你當我的助手。這太好了！我正缺個助手呢。”
岫螢不由紅了臉：“我什麼都不會，就怕到時候給你添麻煩。”
“沒關係。”羅新覺笑，“其實我也是剛畢業，沒什麼經驗，校長也是怕我教不好，纔給我安排個助手。我們一起努力啊，不過要等你的病好了。”
岫螢知道他是謙虛，不過有他的鼓勵和安慰，自己也沒有那麼忐忑不安了。正說着話，顧伯進來了，一見岫螢醒轉過來，歡喜道：“可嚇壞了，學校裡也沒個女人，都不知道怎麼辦好了。幸虧碰到羅老師回來……”
岫螢一聽嚇壞了，心想這三天難道是羅老師衣不解帶地照顧自己，而且她發現自己衣服也換了，該不會——她的心一陣狂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