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條煙柱冉冉升起的時候,喬尼正攜着初戰獲勝的餘威遊蕩在大道之上。他試着尋找一座防衛鬆懈的城堡,攻下來,然後設下一些陷阱什麼,但各地的防備絲毫沒有鬆懈的跡象,反而更加戒備了一些。
這或許與昨天升起的一股黑煙有關……
所以確實有鬆懈了的城堡,但沒讓喬尼趕上。
“願他們在奧丁那裡幸福。”喬尼面色嚴肅,右手按胸,“願他們一生的奮鬥不會爲人們遺忘。”
雖然早就在他們的預料之中,但失去一羣曾經朝夕相處的夥伴還是讓人感覺心裡有那麼一些難過。悶悶的,彷彿有什麼東西堵在胸口一樣。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爲他們復仇。”嘉蘭按上喬尼的肩膀,“我知道奧丁並不需要血祭,但就先以敵人的鮮血來告慰他們吧”
“我知道。”喬尼久久凝視着遠方的煙柱,然後扭頭盯着嘉蘭,“但是我必須再次提醒你,下次留一個活口問出了情報我隨便你幹些什麼。”
“能有什麼情報?”嘉蘭攤手,“難道他們還能摸出一張地圖給你畫上幾個圈說他們的活動範圍就在這些地方嗎?現在就是一場亂戰,我們不知道他們在哪兒,他們要遇上我們也得碰運氣。這片區域不算小,山林樹林更多。區區兩三百個人爭鬥,能遇上都算是巧合。”
“至少也得搞清楚他們的實力,番號,還有具體的人數。”喬尼回答,“雖然近戰不行,但這羣傢伙的偷襲還是很讓人頭疼。如果他們還有類似的援軍的話,那就更加糟糕了……我們可沒有兵源的補充。”
“好吧,隨便了。”嘉蘭擺擺手,“不過我不保證任何事情。”
於是當他們在與艾絲翠兒分別後的第十天遇上了第二支五人小隊的時候,喬尼不得不將巨劍橫在嘉蘭的巨鐮刀口下面,堪堪救下了已經被擊倒在地的那個俘虜。
“妮芙,你幫蘭斯洛特治療一下。”從腳下的俘虜上挪開自己的視線,喬尼對妮芙吩咐道,然後關切地看着蘭斯洛特,“你沒事吧?”
與第一組人集火法師完全不同,這一組敵人卻是每個人都照顧到了。或許是過於相信自己的準頭了吧——說起來倒也確實很準。安迪那邊自不必說,嘉蘭和妮芙的腦袋都被箭簇撞了一下,箭桿寸裂,二女立撲。不過很就重新站了起來,並且怒氣值飆滿。喬尼條件反射般地一個翻滾閃掉了射向自己的箭矢,然後睜圓了眼睛看着小臂中箭的蘭斯洛特。她在最後關頭擡手阻住了那支致命的羽箭。
如果偷襲不成,那強攻應該也是不行的。五個襲擊者想跑,後面的事情就不需要多說了。
直到蘭斯洛特手臂上的傷被治好,地上的俘虜也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看來我是對你太客氣了。”喬尼猙獰地一笑,“起來,我們來看看你的同伴。”
俘虜的武器已經被全部卸除了,所以當喬尼提着他的衣領帶着他到處走的時候,這個巡林客並沒有做出任何反抗的動作。
“這是你的同伴,這也是,還有這裡,這裡,這裡,這裡……”喬尼一手提着俘虜,一手指着地上的碎塊,“看見了嗎?”
巡林客的視力都是極好的。
“如果你不配合的話,你會比他更慘。”喬尼重新把那俘虜扔進血泊之中,“現在你到底說不說?”
“我說。”讓嘉蘭失望的是,這個看起來嘴很硬的傢伙竟然就這麼點頭了,“但你得先告訴我你要知道些什麼吧?”
“一切。”喬尼說,“我要知道你所知道的一切。”
當審問結束之後,喬尼看着哭喊着被嘉蘭拖走的俘虜,皺了皺眉頭:“真是個奇怪的人。”
“並不奇怪。”安迪望着兩人隱沒於叢林的身影,若有所思,“他先是想賦予自己一個硬漢的形象,以此博得高貴的敵人的敬意,但可惜我們不是;然後他試圖通過完全的合作來獲得信任,然後以知情者的身份加入我們,免去一死,可惜我們並不在乎……最後他祈求痛快的死亡,但我們攔不住嘉蘭……你只能說這是個可悲的傢伙。”
“你這麼一說,我倒覺得很容易理解了。”喬尼點點頭,“他一定聽過很多傳奇故事。”
就像我一樣。喬尼在慘叫聲中暗暗想着。
通過這個可悲的俘虜的供述,喬尼知道了許多關於敵人的情報,也知道了一些關於艾絲翠兒的過往。綠野之心兵團完全由投奔艾尼迪亞帝國的擅長於林間作戰的巡林客與退役的軍中射手組成,後者通常是與維爾薩人的戰鬥之後的產物。原本這支隊伍是由一個叫威爾斯.布蘭迪的人作爲首領的,那是個邪惡而殘忍的人,對敵人和屬下都很殘酷,不過戰績很好,頗得上層青睞,也爲屬下痛恨。一年前,他因爲一支來自背後的箭命喪戰場,艾絲翠兒便憑藉着她出色的射藝與過人的力量脫穎而出,成了這支兵團的首領。
當然,那個時候兵團已經在戰鬥與威爾斯的軍法下從三百二十人銳減到了二百人,而且從來沒有能夠獲得補充。現在還剩一百五十人,盡數被派往了這裡。
綠野之心的弓和弩都是魔法武器,有些人的鎧甲也是,但不多。一隻以來,他們都在南方前線的叢林中伏擊過往的坦尼亞斯軍隊,一擊即走,與喬尼的自由軍倒是頗爲相似。如果有小型的哨所,也會強襲,不過還是偷襲的比例更大一些。
這次他們收到的指令是清除一切不該存在的存在,包括林中的定居點,拿着武器卻沒有軍服的人,沒有在他們自己的土地上耕作的農夫,還有其他會產生威脅的傢伙。
這是艾絲翠兒的命令,冷酷,無情,並且毫無紀律可言。
“其他會產生威脅的傢伙。”喬尼咀嚼本着這句話,冷哼了一聲,“有了這句話,倒不如直接說想殺誰就殺誰呢。”
“艾絲翠兒姐姐……”蘭斯洛特有些惆悵,“她爲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既然她的上司是個邪惡的人,而她又能夠取而代之……”喬尼嘆了口氣,“她選擇了一條沒有終點路,變成什麼樣子都是可以理解的。”
對於這句話,嘉蘭有另外的看法。
“沒有終點的路?”鐮刀女擦拭着她的武器,“復仇是人類最原始也是最爲合理的一項權力,我覺得艾絲翠兒雖然做的有些過了,但出發點總是沒錯的。”
“復仇……”喬尼又嘆了口氣,“復仇也要看時機,也要看程度。手刃仇人也是復仇,屠了他滿門也是復仇,誅了他所有的朋友也是復仇。艾絲翠兒這是把所有的坦尼亞斯人都看作仇人了,難道這也是對的嗎?坦尼亞斯人在那場陰謀中最多也只是瀆職殺人。”
“我還不是把目標定做所有艾尼迪亞信徒?”嘉蘭不屑地說,“當然,我給自己定了個量,而且我可以接受停戰——只要我把血衣染夠了數。不過在那之後我可能還會去找找艾尼迪亞人高層的麻煩……啊,這麼一想,艾絲翠兒選擇的道路還真是錯了。”
“她既不願意考慮時機,也不願意考慮程度,最後只能在痛苦的道路上越陷越深。”喬尼有些悲慼地說,“她就像一個着急播種的農夫,卻連春天都不願意等候。”
衆人都沉默了。
“繼續走吧。”喬尼說,臉上的陰霾淡了許多,“我擔心他們會去襲擊村莊。”
第二十天的時候,自由軍與反抗軍們已經被徹底地拖進了森林中。他們不能出去,因爲雅各布的人重新開始了活動。他們也不能躲在過去的村寨中,因爲那些目標太過明顯。有些村民想要結伴重新投靠雅各布那邊,但卻被他下令吊在木杆上,以警示其他敢於逃跑的農夫,也讓那些曾經侮辱過他的綠野之心兵團成員們添上許多麻煩。
自由軍守住了很多定居點。在那些擁有許多反抗軍的定居點,甚至已經建立起了簡單的堡壘。雖然很小,但足夠抵擋無時無刻的騷擾了。只要夜間提高警惕,就不用擔心生命受到威脅。這其中自然有自由軍的功勞,在跟隨喬尼遠行的一百九十二人裡,頗有不少射弩射地很準的,也有許多擅長佈置陷阱的、來自奧賽丁山林的戰士。他們與綠野之心的巡林客可以說是戰了個平手。每天都有戰鬥發生,或者是綠野之心的人屠殺落單的村民,或者是自由軍逆推暴露蹤影的巡林客。
因爲戰場大多在林中,所以沒有人敢於隨便放火。天空顯得很安靜,沒有過去那些頻繁升起的濃煙。只有偶爾冒起來的彩色煙柱讓雅各布心花怒放,彷彿看到了敵人的末日就在眼前。
“可惜那些該死的傭兵沒有類似的信號。”雅各布常常這麼想着,“不然我會更高興的。”
一個月之後,艾絲翠兒和喬尼始終沒有再次相見。或許是她在躲着他,或許只是巧合。死在嘉蘭手下的巡林客已經有十人了,這是個足以讓艾絲翠兒心疼的數字,不過對於嘉蘭來說,這讓人很不爽。
不過癮啊,不過癮。
一個半月的時候,林中與山中的定居點基本上已經被完全掃除了,只有那些簡易的堡壘還健在,並且越發堅固。這樣的堡壘有八座,每座裡都住着一兩百個村民,三四十個拿着武器的反抗軍,還有一兩支自由軍的小隊。
——小規模的合流已經開始了。
綠野之心的人或許還有不到一百人,但力量卻更集中了。他們知道自己的目標在哪兒,不必再四處遊蕩。但他們攻不下那些堡壘,人數差距實在太大,而綠野之心終究沒有合流爲一整隻隊伍。
這場戰鬥轉入了僵持階段。
喬尼與艾絲翠兒分別後的第五十八天,喬尼終於決定帶嘉蘭出去爽一爽。
“艾尼迪亞人已經放鬆了警惕。”喬尼在一片森林的邊緣向外張望了一陣,然後回首對嘉蘭說,“好好玩吧。”
烽煙四起,血肉橫飛,手手腳腳散落一地,伯斯林女惡魔名振一時。
也就是兩天左右。艾尼迪亞人已經知道該怎麼應付這種情況了。
“撤吧。”兩天後的下午,在一座龜縮到在城牆上都看不見腦袋的城堡下面,喬尼遙望着遠處浩浩蕩蕩而來的起碼有一百人的軍隊,下令道,“回森林。”
撤進森林的敵人不能追,這在本地的艾尼迪亞軍人的心裡是一條鐵律。於是他們整軍回城了。
意外發生在喬尼遁入森林的五分鐘後。
“叮——”
聽到一聲呼嘯聲的喬尼倒退一步,尚未揹回背後的巨劍一擺,盪開了一支本來射入他咽喉的羽箭。
不等衆人還擊,襲擊者卻自己站了出來。
“你的身手越來越好了。”艾絲翠兒弦上搭箭,英姿颯爽地站在距離喬尼三十步的地方,中氣十足,卻又帶了些怨恨,“爲什麼你一定要參與到這場戰爭中去?爲什麼你手下的奧賽丁人也會跟着你來?你們的敵人應該是坦尼亞斯白袍”
“第三次了。”喬尼面色鐵青,“艾絲翠兒,第三次了。”
“我知道你會閃掉。”艾絲翠兒若無其事地說,“現在收手還來得及,我不想對你動手喬尼,我也不想對蘭斯洛特動手,還有安迪,還有嘉蘭。”
對於被忽視的事實,妮芙以凝重的神情表示毫不在意。
“但你已經動手了。”喬尼彷彿沒有聽見艾絲翠兒的提議,“三次。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嗎?事不過三。”
“現在有至少二十支箭在瞄準着你們。”艾絲翠兒說,“不算我這一支。離開吧,召集起你的同伴,我保證不會阻攔。我已經被你們拖在這裡整整兩個月了,我要回去殺白袍。”
彷彿爲了應證艾絲翠兒的威脅,一片枝葉的摩擦聲後,二十個弓手顯出了身形。他們隱隱將五人包圍起來,有些在樹上,有些在地上,距離都不過四十步。一箭射出,吸口氣的時間就能到達。
“你行事太張揚了。”艾絲翠兒搖了搖頭,“你在外邊做的這些事情,隨便誰都能清楚你的位置。”
“你們竟然又重新回合起來了?”喬尼冷笑一下,“既然你知道我身手好……”
話音未落,他仗劍前衝。四聲弦響,喬尼向前一撲,一個翻滾,正要起身,卻見一支羽箭已經快要射到他的面門,連忙用手一擋。箭簇射穿了鋼製護臂,留下一個可怕的凹痕,然後箭桿迸裂開來,落在地上。
“你的躲閃還是當年那一套。”艾絲翠兒看着狼狽站起的喬尼搖了搖頭,“別人不瞭解你或許還沒有辦法,但我瞭解你。”
喬尼恨恨地看着艾絲翠兒,眼神中充滿了憤怒與痛苦。他慢慢退回自己這邊的人羣,然後扭頭看了看安迪。
“防護箭矢嗎?”艾絲翠兒笑了笑,“雖然沒有破魔的箭矢,但魔法弓的威力差不多就可以無視這種低級的防護魔法了。而且我這裡還有那麼多人……放棄吧,喬尼,我不想殺你,我想殺的只有坦尼亞斯人而已。”
喬尼的眼睛眯了眯,上前兩步:“該說的我都說過了,該勸的我也早已勸過。你是我的第一個女人,我也不想殺你,我甚至都不想傷害你。但在這個時代,我們都有各自的堅持……你可以說我的理想很傻,但現在我只是想要活命與榮譽……動手”
一聲令下,蘭斯洛特、嘉蘭、妮芙立刻朝着不同的方向衝鋒而去,二十多支羽箭則在第一時間射向了掏出了一張卷軸開始吟唱的安迪。在艾尼迪亞帝國待地久了,儘管看不起維爾薩的法師,但巡林客們都知道一個法師可以帶來多大的麻煩。所以他們選擇了優先消滅法師。
誠如艾絲翠兒所言,一把魔法弓或者弩雖然不能完全避免防護箭矢魔法的偏斜效果,但其強勁的彈射力足以在高密度的射擊下重創附着法術的法師。但安迪的法袍並非普通的法袍,知道這一點的人要麼和安迪站在一起,要麼成爲了死屍,碎成了一塊一塊,榨乾了鮮血。
所以安迪安然無恙。他讀完了卷軸,看着它在自己手上燃燒起來。一道土黃色的光芒在蘭斯洛特身上閃過,她的皮膚彷彿長滿了堅韌的鱗片。
一張來自於古代遺蹟的卷軸,一種模擬傳說中的巨龍的甲冑而發明的魔法。
龍膚術。
現在,蘭斯洛特和穿上板甲的嘉蘭還有妮芙沒有什麼兩樣了。
在喬尼的世界,英格蘭的長弓手曾經在阿金庫爾戰勝了重甲的法蘭西騎士,蒙古人的騎射曾經橫掃東歐。但他們都不是通過射穿騎士的板甲獲勝的——那時候根本沒有板甲。
板甲的式微是在火槍發達之後。
所以,此時此刻,三臺絞肉機開滿了功率。